花音梦魇

第11章


孟婆按例端了汤,默默递给她,她伸手端过,冰冷刺骨,纤细的手指不住颤抖:“婆婆,容我再等上一段日子吧。”
孟婆叹了口气:“无望啊,无望。”
她轻抿嘴唇,目光清淡悠远:“国仇虽重,但我答应过要等他,他也一定会来。”
孟婆突然笑了,满是褶皱的脸团成菊花一般:“痴情女子象你这么坚定的并不多见,我想你该等到你要等的人了。”
闪过身去,影影绰绰那些淡灰色的人影一个一个清晰起来。
她的面容在一瞬间亮了起来,惨白的脸,干裂的唇刹那间恢复成昔日的花容,星光一点,是她双眸间的闪烁,这个苦等多年的女子第一次在孟婆面前哭了出来。
扑倒在那人的怀中,有一双坚强的臂膀依揽着她,站在那样袅袅四散的光烟下,微笑着看她。
他与她执手站在奈何桥边。
孟婆再一次端起了汤。
她凑进唇边,眼泪大颗大颗滚落:“都说喝了孟婆汤会忘记前生的一切,我不要忘记你,我不要。”
“我们还会再见的,来生等你十六岁了,我一定来找你。”他抢过那碗一饮而尽。
“哎呀,原本你们只有一世之缘,可他喝了你的泪水,将前世最后说的一句话印刻在心。“孟婆在一旁感叹,“不过也仅是一面之缘了。”
她破涕而笑,痴痴地应:“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我也会等,等他的出现。”
一瓣瓣雪白的梨花不知从何吹来,飘散在河面上,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越飘越远。
蟠桃(一)
西王母的蟠桃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每隔一万八千年,就会举办天庭最热闹的盛会——蟠桃会。
上一次吃那桃儿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的形态,扎两个冲天小辫,脸颊染了凤仙花的胭脂,母后疼爱地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儿放在我手心里,我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可是我抬头却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母后,父王呢?为什么父王他不来?”
一时满庭肃静,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所有的神仙都看住我的母后,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们都含笑看着我母后如何回答我。
母后满脸阴云,她一掌打在我的脸上,厉声道:“你父王不会来,以后都不会来。”
我脸生疼,却不敢哭,西王母板起脸,连大仙都退避三舍,何况是我一个孩子,我躲到她高大的金座后,手里依然紧紧捏着桃子,指甲嵌了进去,有汁液流满我的掌心。
一柱香后,我看到母后强颜欢笑地背过身,晶莹剔透的眼泪滚落在我脚边,我弯腰将它拣起,收在口袋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灼热。
一瞬间,我原谅了高高在上的母后。
那一天起,我开始讨厌蟠桃会,所有的神仙都如同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们清明的眼中的感情,里面唯有深深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万八千年,那么快就过去。
我已经修炼成成人的形态,被尊称为云珂公主。
穿着母后为我准备的云裳羽衣,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在我行走间,会缓缓开放,散发着清新的香味,香随身飘舞,雾雾绕绕的刹是一番美景意境,我却只想找个角落躲着。
一声金锣过后,众仙入场,缺席的依然只有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王,我扳指一算,他已经有七千年没有来看望过我,甚至连我的成人典礼也只有母后一人操办,听说他与另一个女子住在人间的行宫,那女子只是一个凡间的低等神仙。
我托起下巴,远远看着母后,她依然梳理着华贵的云鬓,锦衣宽袖,笃定从容仪态万方地招呼群仙,是不是只有我才注意到她心里最深初的寂寞与不甘,象一小簇火焰,烧灼着她心脏的一部分,烧得她隐隐作痛。
我看着,定定地看着,眼里真的有了雾气。
“要不要喝点琼浆?”忽然间,耳边有个声音响起,“很好喝。”
我惊觉过来,象被人从梦中唤醒,回转头,他正盯着我看,眼光有些深沉,他并不掩饰对我的注意,丝毫都不掩饰,太不掩饰了,而且他居然不认得我。
我举起面前的玉杯,微笑,礼貌地笑着:“谢谢。”
他为我注满一大杯,又拿了好多鲜果堆放在我面前,好象他是主人:“蟠桃盛会一万八千年才一次,不吃白不吃。”
我新奇地看他一眼,他从哪里来,从来没有人把蟠桃会当成饕餮之宴,我低下头来笑,然后学他的样子,努力地吃自己面前的果子。
宾客中有一股骚动,我支起脖子看,原来是观音大士到了,母后挽着她的手走下台,满面春风,眼角却在四处寻找,她在找我?
“糟糕。”他嘟囔了一声,仰头又喝了一大杯,很快地,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看,我们现在溜掉吧。”
我的心莫名地欢欣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站了起来,我们低着头,穿过觥筹交错,笑语喧嚣的神仙们,他跑得那么快,一口气把我带出了宴会。
跑到很远,我们停下来,他直望着我说:“我叫狱歌。听过这个名字吗?”
我有些错愕,有些惭愧,天上的神仙太多了,我根本记不清楚。
他更深地看我,眼底闪烁着光芒:“没关系,你现在认识我了。”他温和地说。
“我为什么应该听过你的名字?”我坦白追问。
他唇边浮起一个古怪的表情,象笑,但不是笑,是一种近乎苦涩与自嘲的表情:“象你这么美丽的仙子一定不会记得我。”
呵,他真的不认识我,太好了。
我选择了最末尾的位置,他应该是个小仙:“以后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名字,狱歌,你是属于哪一分部的?”
他张了张口,刚想回答我。
云珂,云珂你在哪里?母后用密音传声之术召唤我过去。
“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不敢在他面前施展移形幻影身法,慢吞吞地往前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本能地一回头。
狱歌定定地停在面前,眼光直直地望着我:“我追过来告诉你一句话。”他说,声音温柔地,象夜风,“明晚我在霓裳亭等你。”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不说话。
“你一定要来。”
他说得那样肯定,我看着他有些被感动了,心里有某种流动的东西在悸动,然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等我赶到母后身边,被她拉着手埋怨:“你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见你。”
我冲着她笑,手里又被她塞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蟠桃。
蟠桃(二)
在母后眼中,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是她最年幼的女儿,可是我已经会到广寒宫听嫦娥吟颂,碧海青天夜夜心,天庭里每个人都有一颗寂寞的心。
我没有爽约,我喜欢看到狱歌眼中的神采,那是久违的光芒,几乎能从碧清的眼眸中一直望穿他的心,鲜活灵动的。
他毫无忌讳地在彩虹出现的一瞬间,抓紧我的手,欢乐地叫嚷着:“小云儿,等哪天我有能耐了,我也带你上去玩。”
我含笑看着他,双颊微微泛红,左手背在后面,掐指算他的身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呢,是我的功力尚低,还是他的身份太莫名。
“狱歌,你是什么神仙?”
他满面笑容地转过来:“小云儿,你说什么,我刚才走神没有听见。”
没什么,能在天庭看到这样真挚的笑容,我觉得自己的心都柔软融化了,又何必去在意他的身份,他既然从来不曾问我,我又何必去问他呢
可这美好的笑容并不长久,那天我又去找他,看到的是他悲哀的表情,我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他温热的身体挨着我的,我们一直坐到银河的星星一点一点象人间的灯盏般亮起来,他依然没有说话,安静而隐忍的。
我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出什么事情?”
“我以后不能来看你。”
“为什么?”
“明天我有一个任务,可我不想去做,我会受到天界应有的惩罚,我想,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小云儿了。”他碧清的双眸黯淡下来。
我背过身去,低声问他:“如果为了我,你也不愿意去做?”
他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头埋进我的长发中,呜咽道:“我舍不得小云儿,可我更加不愿意涂炭生灵,天界有天界的法则,可人间也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或许还有其他两全之策。”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我不能去求母后,她那么疼爱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狱歌的声音轻若游丝:“除非有人能取得皇母的千斤神针,或许我能躲过一劫。” 
每天清晨,母后都会在华西园梳妆,我乖巧地站在她身后,穿着她最喜欢的雪白云纱,层层叠叠将我笼在其中。
我从笼匣中取出碧玉梳子,甜美地笑着:“母后,今天我来帮你梳头吧。”
她适意地闭着眼睛,我轻手轻脚地打散梳理,却冷不防看见母后浓重的华发中已经搀杂着丝丝银色,眼泪滚热地滴下,手中却轻轻将白玉簪子收进衣袖中。
“你这孩子一直都最乖的,就是情感太丰富,身在天界这就是致命之伤,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多象我一点呢。”
或许我象父王更加多一点吧,母后的白发是不是因为思念父王呢:“母后,云珂梳好了,你看看喜欢不?”
我将铜镜高高举起,精制服帖的云鬓上,我特意插了两枝新开的芙蓉,春色荡漾,她满意地笑了,将手轻轻按在我的肩头。
一退出华西园,我急匆匆地赶到霓裳厅,迎面扑到狱歌怀中,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震撼未停,他看到我面有泪痕,不禁一怔:“小云儿,是不是没有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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