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梦魇

第16章


一簇一簇小小的暗红色的火苗自羽翼中点燃,象镶着小粒的宝石,闪动幽微的光亮,霍霍燃烧着,闪烁着,滚动着,烟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下去,遇到点点星火的魔王,身体开出肆意喷薄的花朵,立时被烈火吞噬化为青烟。
我在空中盘旋,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噼噼啪啪闪烁着,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有心在缓缓而动,安静极了。
金樽中的美酒流淌一地,粘稠,血一样烈的颜色,象是艳丽的宝石蜿蜒。帝站在那里,哀痛又了然地望着我,他的手扬了起来,玉白晶莹的指尖,在空中划了道圆弧。
我已无法再将双手交递给他。
原来,他早就知道真相,每天长时间地在古老的记载中寻找,找出能够解开六界危难的方法,迟迟不肯使用,是因为我吗?因为涅磐的我,再不能在月光下为他点燃笑容。
火焰里充满歌唱,那是用心脏,用生命的歌唱,刹那间的芳华,飞焰流火,一点点流萤的红色焰带仿若水逝云飞,拖着长长的光晕,带着细微的吡卜声响,有些凄凉的美。
湮没的古书上的记载都实现了,乐官的诞生将化解这一场天宫的浩劫,而我是仅存留的那一个。
我曾盛放过的生命,仿若黑暗中曾绽开的眩目的烟花,瞬间还有什麽痕迹?本体慢慢腾空至最高处,火苗从五脏六腑继续燃烧,向两端翅膀蔓延。
他身子如离弦的箭一样弹上来,速度极快,象夜行的灵鸾,无声而迅疾,飘拂开来宽大的衣袖将我整个拢入他的怀里,清凉又暖融的身体与我纠缠,抓着我的手那样用力,彼此不再分离。
眨个眼,化成了灰烬,散落无痕,神智消逝前,用尽最后一滴泪的力气,我默默微笑,看到自己的记忆,一些碎片,零零贯贯,都是帝的样子。
我,心甘情愿。
最后是我与他站在湖边,仰头望天,看大朵大朵的云。
一尾绚烂夺目的羽翎飘飘然从空中坠落,在晨光下闪烁发亮,掉落在地,绽放成花。
尾生
那一年的莲花开得真艳。
静花,水月。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绿株从水底缓缓地浮上来,她已经在湖底静静地躺了七百四十六年,七百四十六年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风吹过湖面时,能隐隐听见岸上有凄凉的歌声。
在湖底听着莲花醉生梦死般得疯长着,一朵一朵绽放开的声音,如同丝缎被轻易地撕裂开,几千几百个声音呼唤着,让绿株无法静心修炼。绿株明白,这一世的劫,将要来到。
这就上岸来看你们,她微笑着,绛纱的袍子在水里游动,仿佛也开出曼妙的花朵。
水里倒影的月亮,剧烈地抖动起来,绿株的赤足踏上了岸边松软的土地。
动荡的水面静了下来,绿株在湖水中看着自己,赤足华服,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一直垂到足踝,腰间系着金丝莲花的带子,清清亮亮的眼中有排遣不尽的寂寞。原来我是这等样貌,绿株仰起脸来,月亮依旧是那月亮,在天上,在水中,盈了亏,亏了盈,总也开不到荼蘼。
绿株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从一片荷叶飞舞到另一片荷叶,足踏之处有莲子的清香飘出。漫天飘舞着花瓣,颜色慢慢变浅,落了一天一地一湖面。
久了,她也倦了,盘腿坐下,折了一支并蒂莲,在她掌中化作梳,临水照花,她梳她柔软的发,在倒影中,见过那些年轻的女子的精心梳理发髻,她觉得好看,也照样梳理,又从荷叶上收来露珠,化作雪白的珍珠,一串串缠绕在发间,墨绿地浓重如黑色的发,白雪中透出娇嫩粉红的容颜。
“咚咚--咚咚--”绿株听见自己的心跳,心在胸膛里跳动,激烈地象有人在用力捶一面大鼓,连手中的梳也拿捏不住落进水中。
她转过头去,看见有个人站在他身后,一袭干净的青衣,安静地显然目睹一切的男人,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点的惊讶。
他注视她良久,然后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滑腻柔软。
“我叫尾生。”这是他整晚说过的唯一的话。他没有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出处,或许他当她是仙,或许他当她是妖。
天上有星,落在他的眼中,绿株看见自己在那漆黑的瞳孔中,在点点繁星中笑得妩媚生姿。
此时,鸡鸣,破晓,天将亮。
绿株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尾生轻轻推转过身,不远处是湖上的九孔桥。
“后晚你在那桥下等我,我一定来。”
尾生点了下头,听见卜地一声,回过来,绿株已不见,只湖面上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绿株没有告诉尾生,为什么是后晚。她又沉到了湖底,那里有芬芳的泥土,是滋养她生长的地方,她修长的粉臂化作丝丝相连的莲藕,轻盈的身体打开,舒展,与那连天一片的荷叶融为一体。
七百四十六年的六月廿九,这本应温暖的湖水,突然变得阴冷无比,而绿株的身体里又仿佛有一把噬人的火焰,烧得她沁出的汗变成湖水中凝结的珠。
这是她这一世的劫,度过便可成正果。
绿株眼前熟悉的景朦胧,散开,出现一副极净的天地。
香火清灯,有好闻的轻烟袅袅上升,遍地生莲,钟鼓磐铃梵唱,余音绕耳不觉,那年轻的僧人安静而英俊,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另一位老僧伸出枯朽的掌落在他的头顶:“唉--情孽难讨啊。”
年轻的僧侣眼角边有一条极细的青筋,不宜察觉地一跳:“师傅,弟子终身侍奉佛祖,绝不会有出律之念。”
老僧目光如炬,一直能穿透进他内心黑暗的地方:“佛事无强求,一切皆因缘起,一切皆因缘而灭。”
“弟子谨听师傅教诲。”年轻的僧侣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经文,坚定地再次回望老僧的眼,似有波澜,又似无,老僧满意得点了点头。
那夜三更,年轻的僧侣从寺院的小门中偷偷溜了出去,门外第四十六棵柳树下,早已有人等着。
绿株看着那张与自己一般的面容,欣喜而焦急地站在树下,又不时趁着月色,临湖照一照精心梳妆的面容,她额上也有晶亮亮的汗珠,象极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记忆只有那么一点,发生过的事情总不会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绿株看着自己曾经血肉丰满的肉体沉入了湖底,经年累月地,腐烂成枯骨,滋养了淤泥,有一天,一支莲花从湖底娇怯怯地探出来湖面,倒影中显出甜腻腻的媚态。
那时起,她便又有了记忆,虽然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但是她记得自己的名。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粗壮的经脉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生命力汩汩地涌上来,涌上来,湖面上开满了莲花,而绿株依旧在她的水中世界看人世间百态的倒影。
体内的火焰烧得越来越烈,绿株感到头发上有一簇一簇鲜艳的火苗,四周都是流淌的水,可这水浇不灭这火,这是前身的怨念,隔了那么久,那么久不但没有化解,反而烧灼了与她身体连接在一起的莲。
一晚又过去,尾生依约在桥下等,那桥唤作叹息,小时候尾生就在这桥上嬉笑玩耍,老人会吓那些玩到天黑都不愿回家的顽皮孩子,入夜在桥上行走的人,能听见桥下有女子幽怨的叹息声。
尾生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而桥下其实只是一块空荡荡的地,站在那儿,能看见一望无边的湖罢了,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湖面,尾生轻轻地笑。
骤然间,他看见湖面燃起熊熊大火,尾生不置信地揉了揉眼,那火已经烧到他脚下,他慌忙中攀住桥墩想望上爬,火舌缠住了他的双腿,空气中的莲香化作血液的腥臭,令人作呕。
“七哥。”绿株听见脆生生的呼唤,那相貌同她的女子,挽住了年轻的僧侣,心里如小鹿乱撞,面色羞红宛如新生的莲。
僧人的手拂过她的乌发,眉梢生风,嘴角生笑。
“七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女子一脸的天真无邪,杏眸流艳,嘴唇是半透的嫣然。
“很快,很快。”他突然紧紧抱住眼前的温软,女子在他怀中喘息,呼吸里有胭脂的香气。
瞳孔散发出春意,下一个刹那便收缩成尖锐的一点。
《僧抵》上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刹那为无限。
女子看着腰间的匕首,深没进自己的身体,浓稠的鲜血如井喷,落红委地,腥艳地溅了他一身。
“为什么?”她只问了他这一句,眼中没有痛,只有悲,“为什么!”
“师傅说,明年开春便把衣钵传授于我,我终于等到我想要的。”
女子一步一步倒退,笑容凄苦,他别过头去,重重伸手一推,“卜”女子已不见,只湖面上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尾生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将自己整个吞噬掉,无力反抗。
第二日清晨,来到湖边的人都惊呆,一湖盛放的莲在一夜间凋谢了,而一男子紧抱着桥梁,似乎溺水身亡,虽然桥底没有一点被水淹没的痕迹。
那湖一片死寂,再没有开过莲花。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拓》
桃之夭夭
              我只写一个场景,
              因为我记得那盛开的粉白花朵。
              我坐在树下,月光照在火焰上,有一种诡异的艳丽,映着我的双颊。
              我穿着大红的衫子,富金楼上好的丝缎上绣着大朵大朵堇色的牡丹,春天的风拂过,我看见衣角荡漾,象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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