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梦魇

第22章


他不好意思地笑,揉了柔鼻子:“我已经很赶了,不过我答应在新年到来前一定回来的,我没有辜负她。”
桃子走过来,解下头上红色的丝带,放在我手心里:“小初,这个送给你。”
“不,不,这是你妈妈给你的,我不能要。”
桃子笑得象朵花:“我已经等到他了,七天以后,我们就要一起去重新投生,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丝带,希望你拿着它,就想到我这个朋友。”
我觉得自己久违的眼泪缓缓地淌了下来:“桃子,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
桃子用力地再一次抱抱我,向我挥挥手,他们跳下站台,向着更远更远的地方走去。
我把桃子的红丝带缚在辫子上,以后我又是一个人,从五年前,我卧轨以后,就只能永远留在小镇上了。
我只记得每个星期我都会来,坐在站台上,看火车呼啸而过。
寻寂记(千山)
他是我见过最寂寥的那一个,天与地之间,仿佛,仿佛只有他自己。
我是一个妖。
天地精华所造,没有父,没有母。
睁开眼时,我就在这里,群山之巅是我的家。
不知何时开始,天,下雪,没有停止。
由淅淅沥沥开始,先是小朵小朵的雪花,柳絮般地轻轻轻轻飘扬着,后来越下越大,漫天飞舞手掌大小的雪花,一阵紧似一阵,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一发而不可收拾。
渐渐万物消逝开去,潮水一样湮没在瞬间的空白里,天地一色,白茫茫的一片,怎么也望不到边。
又不知何时开始,雪川下的急流中多了一条小舟,从上游到下游,从下游再到上游,周而复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我站在悬崖的最突出的石上,远远看他,隔着蒙蒙的雪,他的面容模糊,如镜的湖面上没有他的影,皑皑白雪,一舟一人。
年数长了,渐渐地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缩短距离向他靠拢,很好奇他是长得何等模样。
待我看清的那一天,我呆在那里良久,那容颜我描述不清,也是看不够的,让人只想隔着,隔着飞雪细细的端详。
他第一次开口:“妖?”
轻描淡写,不肖一顾,然后继续他永无尽头的旅程。
我飘浮在上空,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原来你会说话,难道你不想和我聊天吗,这许多年也没有见过你开口。”
他抬眼望我,眸中晶光四散,水晶在瞳孔中缓缓流淌,比雪水更加清冽:“那你呢,这许多年,你可曾开过口说过话。”
我向上看,向下看,向前看,向后看。
天与地之间,只有我与他。
摇摇头,除了看着他摇舟,我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
“我有名字的,我叫水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表情明显一窒,晶光的眼眸黯淡仿佛笼上层灰白的雾霭,眼神让我心痛:“我,我没有名字。”
倒悬在空中谈话太累,我自动自觉地降低身子,坐到他的船头,船微微向下一荡,他没有反对。
“每个人都有名字的,你一定也有。”我摸摸舟身,木头的细微曲线在手指下滑动。
他茫茫然重复我的话:“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这里,做着同一件事情,没有人告诉过,我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知道我只能这样做下去。”
这算什么答案?
我偷笑着:“你用力想,想啊想地没准就能想起来。”
他撇开眼,眼底有一丝丝羡慕。
心底一声叹息。
寻寂记(鸟飞绝)
我日日坐在舟上,陪他说话。
他有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望着我微微笑,不耽误手中划浆,些许暖意从他素来深冷的眼瞳深处泛起。
我在虚空中画出飞翔的鸟的形状,展开丰满的羽翼便能自由地翱翔,画出活泼的游鱼,尾翼轻摇摆嬉戏于水中,画出盛放的花朵,每一朵都含有蜜糖般的香气。
指尖点点撇撇,我认真地告诉他,这是竹,有节,千千节,风过而不折,雨过而不浊。修竹参天,枝干笔直枝叶相交,相依成林。
他迷惑地望着我手指所落之处,面色平静,眼底沁出一丝痛苦。
我倾力变幻出碧青的竹叶给他看,可惜我此时的灵力太小,竹叶轻轻飘过就消逝不见,仅仅握住最后那一片,叶尖尖一痕艳紫,大小合适含在口中低声吹起。
“水幺,既然你也没有离开过此地,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世间有会飞的鸟,有五彩的花,有坚韧向上的竹。”
我静静地望着他,阖上眼睛掩盖暗流涌动,继续吹着哀伤的曲子。
没有答案。
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他俯过身来看我,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都像春风扑在面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那种白皙有种清冷的感觉,像凉凉的一声叹息:“这竹,我看着那样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听着他说话,有些酸楚,有些绵软,微微的疼,可是也有细细的甜。
那我再给你说个故事吧。有一天,我笑着建议,身体里缓缓流失的东西,越来越快,快得让我心惊胆战,连雪花勾在我的身上脸上,都会微微的刺痛,时间不多了。
寻寂记(万径)
满眼青翠,满目葱笼,我见过天界最美的竹林。
霞光映照下,满处华华金光。
置身在其中,几千几万年对我都是一样,竹林倒映在我的身体中,竹叶飘飘然,碧绿微紫,清香淡淡,终将归属于我。
我是一潭池水,轻波荡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水一世界。
风过水无痕,清风翠微,烟光日影。
菩萨的莲座正设在我身边,她端庄而坐,额心一点朱砂,面容安详慈悲,我每日听讼佛法,悠远而绵长,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心。
金鲤在池水中嬉戏玩耍,与我攀谈。
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与他罢了。
金鲤在幽碧水中上下翻飞,痛痛快快地玩耍,他跃起来、跳下去,再跃起来,故意激起大大的水花,然后看着水花四溅,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流觞曲水,一生逍遥,我,纵容着他。
我应该是快活的,可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怎么也填补不满,金鲤不止一次对我说着同样的话,我了解他,所以并不打搅他,他摆动着尾鳍,独自离开,留下我慢慢思考。
始终得不到答案。
我想问菩萨,问不得。
菩萨垂眼看着我们,笑容恬淡。
寻寂记(人踪灭)
轻轻的风从竹林中穿过,竹林深处有丝竹旋歌清脆的回音传过来,袅袅余音回旋在上空久久不散。
金鲤自池水中一跃而起,带出一片片细密的水花,尾翼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身体落在实地的一瞬间,一蓬淡淡的白烟扬起,幻化成人形。
他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水中,声音低沉好听,我要下界去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想要什么,我真正想要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承接住他华丽的倒影,感受着他手指上炙热的温度,怔怔的,不晓得变幻成人形的他,会是如此美貌的。
浓墨泼洒开墨绿的发,发顶扣着闪闪发光的金环,雪白的肌肤,很黑很亮的一双眼,灿烂若宝石,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眉宇间那样冰冷肃杀的气息,又带着懒洋洋的靥气,皎洁如霜的长袖翩然,衣如霓裳人似仙。
在这里太寂寞了,他点点心口处,这里一直是空着的呢,水呵,如果可以,我想带你一起去,你可愿意。
我无形无态,不能象他那样站立成人,只得天天听菩萨颂经,白白浪费这许多年,只因我不懂那空荡荡的滋味叫作什么。
而他,感叹着告知,那样排山倒海一样难以抗拒的味道唤作寂寞。
他欢畅地笑起来,长发在风中四散飞舞,笑容桀骜不逊,菩萨不在,我借她的法器一用,随手在莲台上扯下两瓣半白半粉的花瓣,在他手中滋长成两柄黄金八瓣锤,他狭长微翘的眼笑成两弯新月,口中赞道,真正是趁手的好兵器。
听菩萨说,下界有取经人,欲向西方取得真经,或许那人能告诉我,如何化解开这心头的魔魇,水啊,下次吧,下次我取了菩萨的净瓶装了你一起去,看看下界繁华的世态。
我颤了颤,想对他说不要去,可看着他兴致勃勃的神态,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与他,几千几万年不曾分开。
离了他,我找谁去说话?
他立在那里,想了又想,都说下界人儿要有个名字,我也得给自己取个名字,从今日起,我的名叫作——莫道。
寻寂记(孤舟)
眼睁睁望着他从云端一跃而下,身姿曼妙如画,心尖却象被生生挖去一块,翻拨开尽是鲜血淋漓,别人看不见的,只有自己知道。
泛着冷辉的青翠枝叶,竹林回风声中,我留在原地,等他回家。
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但是这里,该是他的家吧。
菩萨很久没有笑容,眼睛合闭,不再看我。
及手,错过。
回头已是百年身,再见金鲤,他被菩萨扣在竹枝编制的花篮里,失水过多几乎奄奄一息,只一双眼幽暗地在水中荡漾,反射着微微的光亮。
菩萨将装他的花篮沉入水中,我立即密密包裹住他的身体,细心将他鳞片中的伤口一一洗涤干净,有一道灼伤,夭夭炽热,几乎令他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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