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在手,天下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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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瞧了我一眼,却是镇定自若,依稀可辨当年叱咤风云的狠辣气度。
    “阿初,别来无恙。”井渊缓缓道:“四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没甚么长进。”
    我手下加了力气,便见他面色愈发青紫,冷冷道:“长进不长进,你尽可来试试看。”
    擎云站在一旁,却不来阻拦。我这才稍稍回神,撤去手掌,井渊喘息了片刻,侧目对着擎云嘲讽一笑:“你很欢喜罢,小畜生?”
    他没有回答,连看都没看井渊一眼。我挡在他身前,冷哼道:“你居然叫别人畜生,真真好笑,也不瞧瞧自己是甚么东西。”
    倘若是以前,我是决然不敢如此跟井渊说话的,对这个男人的惧怕已经刻入了我的骨子里。然做过了金百万,市井中学来的伶牙俐齿与贫贱中不卑不亢的品性也已融入了我的血肉,结识了不同的人,看过更多的风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遇,自然便有了如今这样强大的心境。
    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拥有黑暗的阿初。
    “你这副性子,倒是变了许多。”井渊哼笑一声:“远没有过去乖顺讨喜呢。”
    我五指握紧,反手便是一拳,虽只用了两成力道,亦让他身子向后旋去,重重摔在地上。
    擎云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他心中恨意只怕比我更甚,可井渊终究是他亲生父亲,杀不得打不得,只能这般软禁耗着。
    我微微侧过头:“拿鞭子来。”
    刑室便在旁边,很快有杀手呈上了一根鞭子,我抻了抻,井渊擦去唇畔血迹,轻蔑道:“来罢,我知你不会轻易放过我。”
    狠狠一鞭子下去,衣衫崩裂,隐隐透出血迹。井渊大约已年近五十,确然是老了,失了内力便与普通人无异,很快便承受不住蜷起身子,然我却丝毫没有手软,过去十余年,他抽我的鞭子何止千百,他对我的折磨又何止于身体?
    擎云瞧了一会儿,终于无法自持拂袖而出。我淡淡弯了嘴角,待他走得远了便收去鞭子,关上监牢的铁门,缓缓走到井渊面前。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么?”我压低声音,将那个木质盒子掏出:“我虽不打算放过你,但也不会同你一般禽兽。”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盒子上,却不去接:“这是甚?”
    我淡道:“能解化功散的东西。”
    井渊一怔,随即猛然大笑起来。
    “阿初呀阿初,莫不是我被关得久了,你竟以为我会同那小畜生一般蠢?”他喘息着,捂住脸颊的伤口道:“他未免也太大意了……你恨我尚且不及,又怎会救我?”
    便是如今这番境地,井渊依然头脑清明满怀防备,真不愧是曾经做过宫主的人物,他能被擎云暗算,也只怪他看惯了这个不曾在意的儿子顺从卑躬的模样,是以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反咬一口。
    “谁说我是救你?”我将那盒子向床上一丢,冷哼一声:“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死。”
    井渊思量般的瞧着我,没有言语。
    “我既回来,身份便是瞒不住了,各大派若围攻山下,擎云已铁了心的迎战,胜算却有几分?九重幽宫已今非昔比,你比我更清楚。”我利落的道:“你死了我定然开心,九重幽若毁了就更好了,但我想要保住的……只有他一人。”
    虽说这是我蛊惑他的言语,可心中未尝不曾真的这般想过。我与擎云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同一般,再没人比井渊更清楚,由不得他不信。
    “我不知你在筹谋甚么,但你必不会任他软禁你三年之久,你莫以为我不知影卫的存在,无论是武功还是阅历,都远在新人之上。”我淡淡道:“这枚解药,便算我的条件,我只要他平安,之后的仇怨,便各看你我造化罢。”
    我停住话头,微微偏过脸。曾经的过往太过残酷,井渊深知我恨极了他,若我直接说自己要回到九重幽宫而奉上解药,他定然不会信,而今我的言语半真半假,倒是不好判断了,希望可唬过他这一次。
    井渊沉吟良久,伸手拿起那个盒子,微微皱起眉。
    “我想看那小畜生能玩到何种地步,不过……”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便听囚门微微响动,有一人鬼魅般的闪身进来,面上覆着似笑非笑的面具,与宫中之人毫无二致,而我竟一直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我的影卫潜藏九重幽宫四处,不得召唤不会出来。”井渊淡道:“他以为我便这般轻易的任他宰割?想不到……最了解我的,居然还是阿初你。”
    我没有说话,面上木然,不带任何情绪的听他说着,心中愈发沉重。
    从地牢里出来,天光已然大亮。
    擎云站在不远处,便算在这充满生气的清晨,他的周身依然只有无尽的孤冷。我缓缓走过去,将鞭子丢在他脚下,没有言语。
    “三年,我极少去瞧,也不曾伤过他。”擎云淡淡道:“我知你想他死。”
    我心中颤了颤,面上却敛了神情:“他毕竟是你爹,我明白。”
    井渊和九重幽宫,是缠绕我与他的枷锁和囚牢。我能逃出来并尽情的痛恨这一切,而他却永远不可,因那桎梏中,还有一道名为“血缘”的铁链。
    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牵扯。
    所以,将这一切终结,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九重幽宫一片静谧,变化在悄然不紊的进行。张歆唯离开,紫荆闭门不出,各副宫面具杀手悄然被处理掉,换过的是井渊心腹影卫,唯一余下的便是擎云与紫荆身畔那近百个核心杀手。不知不觉间,三日已过大半。
    宋涧山将消息夹在给我的馒头中,告知了各大派抵达的时辰,是明日的破晓时分。
    当晚我端坐房中,看夜色愈发暗沉,心中竟也没有多少紧张。擎云这几日一直盯着我,连夜间也坐在门外,大约是铁了心要将我关在九重幽一辈子了。
    我掐算好时辰,将一切都准备妥帖,轻轻推开门。
    擎云倚靠在躺椅上,没有睁眼。
    “如今你眼疾也医好了。”我压低了声音淡道:“不如我们来打一架。”
    半晌不闻回应,我心知他没有睡,便一掌攻上前去,只是擎云却丝毫未动,任我掌风到了他脸颊边,仍是没有睁眼。
    “你知……我是打不过你的。”他淡淡开口:“就像过去每次练习,我不肯伤你,又如何会赢。”
    我心中一酸,念及过去种种,只得硬起心肠道:“我要走了,你仍是不肯出手么。”
    夜凉如水,沉寂无声。擎云睁开眼,眉间朱砂如同一颗红豆,情意再美,可相思……只会蚀骨。
    “你不会走。”
    我一怔,便听他幽幽的道:“阿初,你给了他化功散的解药么?”
    “你……”我后退一步无比震惊:“你怎会……”
    “那日你故意抽他鞭子让我离开,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擎云站起身来,淡淡道:“这几个副宫中,怕也尽是他的影卫了罢。”
    我定了定心神,提了声音稳然道:“你既已知晓,为甚么……”
    “我囚禁他,只因他下令追杀你。如今你已经回来,这宫主的位子,我早已坐腻了。”擎云定定将我望着:“你会救他,无非是想要宫中内斗,你便可趁我分神对付他的时候悄悄离开。”
    我呆呆瞧着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我怕你这样做,一开始就不会让你恢复武功。”擎云淡淡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不过是不愿待在九重幽宫,没关系,这次我与你一起走。”
    他近乎狂热的望着我:“阿初,天涯海角,你都休想再将我抛下。”
    一起离开,远离这痛苦的一切。
    我垂下头,心中一片柔软。若当真能说走便走……我又何尝不愿?
    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便可以过去的。三年前发生在靖越山村寨的事情,不能在镖局身上再度重演,我有拼死也要守护的人与必须要背负的东西,只能鼓足勇气去面对。
    而永安……
    若不能相守,又何必给他虚幻的希冀?
    得而失去,才最是残忍,不如在一开始,就断去这所有妄念。
    我默然良久,忽然抬起头,望着他身后惊道:“井渊?!”
    擎云猛然回头,我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不由得又有些想笑,这一招……还是从张歆唯那里学来的。
    我将擎云背到我房中隐秘的幔帐后,让他靠得舒服一些,顿了顿握着他的手,便如儿时在那暗房中一般。
    “这天下很大,风景如画,山高海阔。九重幽是囚禁你的枷锁,我要将这一切打破,然后你就能走出去,用这双眼看诸般美好,你会看见很多颜色的花儿,不必再执着有着阿初颜色的那一朵,她已与那黑暗的过往一起死了,这世间,只有没心没肺的金百万。”
    言毕,我运足内力,点上他的睡穴,便见那双满是愤怒和悲伤的灰色眼眸怔了怔,不甘的轻轻闭合。
    我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刀。
    离破晓还有两个时辰。
    九重幽宫三个附属副宫,除去主宫与紫荆一脉将近百个杀手,其余一百余人,不知是早就潜伏在宫中还是躲藏在山下,大约都已换成了井渊的影卫。
    不过刚刚两日半,井渊大约不会想到我会这般快便动手。然保险起见,我用推车挪了五块巨石,死死压住了地牢,教他便算察觉到甚么,想出来也要费一番功夫。至于宋涧山……我却没有知会,似他这般磊落的性子,大约不适合与我一起做接下来的事情,且我也不愿他涉险。
    空中悬挂了一轮极弯的月亮,皎洁明亮,十分静美。
    只是便要刮起腥风血雨。
    刀的快慢,长短,力道,方寸,每一处都极为重要。
    靠近一个影卫,轻轻握住他的手,在他反应过来那一刻点上他的哑穴,然后刀锋划过手腕下几寸,挑断手筋的同时,鲜血便会喷涌而出,完成这一套动作,不过只在眨眼间。
    浓重的腥气弥漫开来,若非亲眼所见,怎知一个人体内会有这般多的血?如此大量失血,便算不死,亦会陷入昏迷,再没有甚么战力了。
    无声无息放倒数人,我终于被几个杀手一起围上,井渊的影卫,确然不是新人可比,无论内力还是外家功夫,几乎便要与紫荆同等级别。
    可终究是差了一些。
    我肩上中了一掌,回身旋过一刀,看到他们眼中盈了满满的恐惧。
    是了,这些影卫……都是九重幽宫的老杀手,自然是识得我的,所以深知我当年有多么可怖,因不曾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杀人的时候,从来不留后着自保,只会狠狠拼命,这种人……总是极危险的。
    解决掉眼前的五个,继续悄悄潜入,很快便有更多的杀手围上来。我反手握住刀柄,抿住嘴角,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月光下,除却兵器交响的声音,没有任何言语,像一场诡异而血腥的哑剧。
    这一夜那样漫长。
    终于,第一缕晨曦落下。
    我微微喘息片刻,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衣衫早已被血染红。
    虽然不是所有的影卫,但总算去了一半的威胁。如此一来,若擎云不醒,九重幽宫真正需要提防的,便只剩井渊与紫荆二人,以及身边为数不多的影卫和杀手。我终究不是铁打的,能为围剿山顶所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么多。
    这般想着,便微微欢喜起来,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眼前一片血色模糊,身上的腥红也根本分不出是自己还是旁人的,竟有一些恍惚。
    天色初破晓,大约各大派已经上山,我穿过幽深的回廊,脚下仍有几分虚浮,缓缓的走过主殿,却不见一个守卫的杀手。
    我意识到了甚么,急急跑了几步,推开了九重幽的大门。
    熙和的阳光落下来,我伸手遮住眼,隐约瞧见有一人站在晨风中。
    他一手负在身后,白衫纤尘不染,青丝乌发轻柔缭绕,眉目间似是沐了天地间最为动人的光辉。
    可他的另一只手,掐在面具杀手的颈项处,袖襟微微挽起,便没有染上淋漓的鲜血。随着轻微的一声响动,那杀手的身体软软的滑下,倒在另一具尸体旁边。
    而那人携着一身倾世风姿,就立在这尸横遍野中,像是错入了修罗地狱的清雅谪仙。
    便在这一瞬,他抬了眸光,穿过这重重虚幻,定定向我望来。
    刹那间,我想起很多很多,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温柔和他的无情。
    便算决心不想不念,可爱一个人,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情。从踏入这道门,被紫荆折磨,发烧恍惚间直至恢复记忆,我竟不知自己那么疯狂的思念他,深入心魂痛至骨髓,苦苦按捺却又绝望无比。
    一身伤痛便在他幽深的眼中轰然散去,我多想告诉他……这一刻,我有多欢喜。
    可我知道我不能。
    台阶尽头似有隐隐的打斗之声,我敛了眸光,正欲做出冷淡模样说些甚么,便觉白影翩然而至。
    曲徵伸出胳臂揽住我,唇畔却没有笑容。
    “谁让你擅自行动。”醇澈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温淡中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我从未见他这般动气,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彻底倒在他怀中。
    “……偏要擅自行动。”我闷声道,微微弯起嘴角:“这世间,总有不在你掌控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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