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在手,天下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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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路我不但要背着慕秋,还要时时提防他二人面色不对大打出手。直至日头初落,下山租到马车,粗略一算,他们已明刀暗枪过招三十余次。
    一开始我还能及时阻止几回,后来累得话都不想说,也就懒得去管。擎云撩开马车帘子,阴森道:“阿初,张歆唯当真在前面那镇子么,可别又上了他的当。”
    我还未开口,曲徵微微弯起唇角,脸色几乎与擎云一般苍白:“既已下山,亦不用擎云公子在此了,你可以请便。”
    “偏偏不走,有本事来杀了我!”一个不经挑拨立时大怒。
    “你以为我不敢么?”一个温润浅笑火上浇油。
    ……
    于是马车外乒乒乓乓又打了起来,骇得车夫一张脸变得蜡黄,我立时抚额,擦了擦慕秋额角的汗,替她盖得严实了些,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去怒道:“有完没完!”
    ……
    没人理我……
    归根结底,虽擎云总是先出手的那一个,然曲徵两句话便能让他跳脚,其居心也很是叵测。我瞧着他二人伤势亦不轻,尤其是曲徵,胸前一刀固然凶险,背上井渊的掌伤却更为致命,只有脸色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能撑到此处仍然谈笑自若,我亦不得不佩服。
    “要不……你来马车上歇会罢,”我对曲徵道:“不要骑马了。”
    旁边立时传来阴恻恻的气息,我背后一毛,对擎云堆起一个笑:“我去与你一起骑马。”
    曲徵顿了顿,弯起嘴角道:“不必了,还是让他休息。”
    “谁要你假惺惺,”擎云冷哼:“你不就是想与阿初骑马么,偏不让你如愿。”
    “这实是你误会了。”曲徵淡淡道:“方才我打中了你的后心,想必不太好受。”
    “哼,便如蚊子叮咬,半点感觉没有。”
    “哦?那阁下还想试试看么?”
    ……
    眼见又要打起来,我嘴角抽了抽,大吼一声:“行了!你们都上马车,看好慕秋……我去骑马总行了罢!”
    大约这二人都撑不住了,是以均没吭声,出奇的意见统一。我在车夫同情的目光下爬上马,不禁有些忧伤:本来是想把他二人隔开这下倒好又跑到一处去了果然是相生相克相爱相杀么……
    张歆唯所在的镇子不远,不过一个时辰便即赶到。
    我与当地人打听了消息,杏林坡有许多医药馆,此刻张歆唯便在其中一家分店里,沿着大街直走便是。我忍不住加快了行进速度,待到了妙手堂,却见大门紧闭,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不知又出了甚么变故,便赶紧上去捶门。
    门很快便开了,一个小童走出来,问了我的名号就去通传。曲徵给了车夫五倍银两,我将慕秋抱进妙手堂,不多时便见张歆唯走了出来,她目光在我三人身上转了一转,最后落在慕秋身上,立时闪亮起来。
    “伤得都不轻呢……”她“啧啧”了一声:“尤其是这位姑娘……”
    张歆唯翻了翻慕秋的眼角,又查看了她背后的伤势,面色不禁凝重起来。我立时紧张了,拉着她的手道:“张姑娘,可……可还有希望?”
    “当然。”她一副受了轻视的模样,气鼓鼓的圆了腮帮子:“这种伤我闭着眼都能医好!”
    ……
    那你乱凝重个甚么劲儿啊!
    “但是嘛……最近钱赚得差不多了,我亦受了爹爹的教诲,觉得金姑娘你说得甚对,神医是应有些自己的风骨。”她从身后搬出一块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许多条例,指着其中一条“穿藕荷衣衫的女子不治”,讪笑道:“可惜这位姑娘不符合规矩……”
    我胸口一疼,忍着把牌子摔烂的冲动道:“张姑娘,这规矩也……”
    忒扯淡了些!
    擎云冷冷道:“这个容易,给她换件衣衫便是了。”
    “那不行的,须是受伤穿的这一件,我很讨厌藕荷色……”她挠头道:“金姑娘,非是我不帮你,只是规矩便是规矩,这亦是检验我节操的时刻——”
    曲徵淡淡一笑,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揣在怀里,对童子吼道:“快将这姑娘抬进房中,热水药箱伺候!”
    ……
    这种四肢无力但好想掐死她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张氏不愧为杏林圣手,待热水换了数桶,她从房中出来的时候,慕秋的内息已然平稳,面容极为安详。我放下心来,看张歆唯给擎云金针调穴后,又进了曲徵房中。我身上皆是皮外伤,虽多却不重,是以只须童子为我包扎便好。
    然她这一进,却足足过了六个时辰,仍是没有出来的迹象。我在外面昏昏欲睡,索性便趴在了桌子上,擎云便在旁与我一起等着,直至月明星稀,房门嘎吱一响,才终于见张歆唯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故作一副不是很挂怀的模样:“他死不了罢?”
    “当然,到了我手里想死都难。”她得瑟道,不知为甚额间竟似有汗。我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对她作了一揖:“张姑娘大恩,金百万此生绝不敢忘。”
    “不必不必,我收了银子的,自然要尽力。”她赶紧扶了我,面上有一分难得的尴尬:“这个……先不说了,我需去查查典籍,金姑娘你们自便。”
    她言毕便脚底抹油溜了。我挠挠头,这么晚了还须看书,倒真看不出她是这般刻苦的姑娘。此时已入夜了,我转过身瞧了一眼曲徵紧闭的房门,刚刚迈了一步,却又顿住了,微微垂下头来。
    他没事便好。
    而我……不该再给自己更多靠近的借口了。
    一日下来滴水未进,我摸进妙手堂的伙房,随意做了几道小菜,让童子每样盛了些给曲徵送进房中,剩下的便摆好唤了擎云一起来吃,他仍是一副阴厉模样,坐在桌前亦不动筷,只是沉沉望着我。
    “是我这三年学来的手艺。”我热切的瞧着他:“以前我常常想,若你我不是在九重幽宫相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约便是如现在这副光景。”
    坐在普通的伙房中,二人淡淡相对,吃着普通的饭菜,过这普通的一天。
    当年,连做梦都在奢望的东西,真的摆在了眼前。
    擎云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拿起碗筷,微微有些颤抖。我努力按捺心中的波澜,亦开始动口,只是不知为甚谁都没有言语,便这般默默的吃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半晌吃完了,我站起来收拾桌子,捡到他面前的时候,手却被按住了。
    “阿初。”他淡淡道:“你打算何时离开。”
    我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缓道:“……大约,待慕秋好些之后吧。”
    话音刚落,便觉擎云握住了我的手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将我望着:“是待金慕秋……还是待曲徵?”
    我一怔,心中极快掠过甚么,只是还未细想便被深深埋起,转瞬不见半点涟漪。
    “自然是慕秋。”我脱了他的手,缓缓走至窗边,轻轻推了开:“便只算她救了你这番恩情,我亦是要看她康复,心里才会安稳。”
    擎云掌心一颤,垂下眼睫道:“我没有要她这么做。”
    “情之一字,谁又说得清呢……”我趴在窗子上,外面是一条宁静的河,河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瞧了一会儿,眼前却渐渐有些模糊了,只觉天地间一片静谧。我微微侧过身,放缓了声音轻道:“便如……我亦从不曾让你为我做这许多,是一样的。”
    “你若觉着亏欠于我,大可不必。”擎云淡淡道:“若不是阿初你,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便死了,断断活不到今日。”
    “若不是永安,我亦撑不过那些日子。”我对他笑了笑,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我之间,早已越过男女之情了罢。”
    “既然你挂怀于我。”他轻声道,携着一丝浓浓的悲哀:“为甚不肯带我一起走呢……”
    “四年前是觉着会连累你,而今……我自然会与你一起的。”我回过头看他,弯起一个欢喜的笑:“像亲人一般,永远在一起。”
    擎云一怔。
    “可是……”我望着远方,柔声道:“我觉着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过去那许多年,我们都在黑暗中,未曾看到这世间诸般美好。这三年我虽窝在一个小地方,却也经历了许多,痛苦和温暖,快乐或失意,每一天都很充实。”我趴在窗台上捧着下巴,弯起了嘴角:“所以多希望你也能看到,这世间有那么多美丽的花,若凭白将你绑在我身畔,亦给不了你任何三生之约,该比不肯与你一起……更加残忍。”
    我淡淡的说着,身后默默无声。
    受慕秋的恩惠,我可以用命报偿;得宋涧山的相知,我亦会挺身而出。唯独永安……不知如何相对。
    情之一字,当真无法无方。
    我亦没有再言语,十多年的心结和执念,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化去。
    过了很久很久,似是降落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知晓了。”擎云缓道,竟没有我料想中的暴躁大怒:“那么阿初,你对曲徵,也是如我对你一般么?”
    我心中一动,有些讶异的回过头,眼前映入他额间那颗殷红的朱砂。
    “从前是极喜欢他的,但如今……”我弯起眉眼笑了:“既已清楚他心中无我,又何必苦苦强求。待璞元真经之事一了,我就离开这里,眼下也许还不成……但终有一日会忘了他,过闲云野鹤般自在的生活。”
    “你若无情我便休。”擎云怔怔道,随即垂下头,竟也笑了:“阿初……当真是比我洒脱得多了。”
    我莫名的红了脸,挠挠头又面向窗外。便觉擎云亦走到窗边来,沉声道:“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这天下的模样,是不是同你说的一般,我会看遍这世间所有的花,然后再去寻你……那时,你便再无借口让我离开。”
    言语刚落,便化作了一阵清风。我侧过头,发现身边的人已然越上河边,踏水而去,心中像是终于卸去了甚么,又莫名觉得空落。
    无论于谁,这大约……都是最好的解脱了。
    我又发了一会儿呆,便将伙房都收拾好,默默回了妙手堂的庭院。
    夜色疏影,有一人站在门畔,他换了碧色衣衫,在暗处不甚惹眼,却更衬出一股珠玉随尘的风致。
    我本想问他的伤到底怎样,却又觉得显出了几分亲近,是以咳了一声便干巴巴的道:“大半夜的,你在这里作甚?”
    曲徵弯了嘴角,折出几抹月华:“我在等你。”
    “噢。”我应了一声:“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大约与你等我的是一件事。”
    他微微垂下眼睫:“那件事还不急。”
    “可我须先与你讲明。”我干脆的道:“当年我偷了真经离开九重幽,觉得那委实是个害人的东西。是以躲入了桃源谷的密道之后,便在那里将经书焚毁,只是烧的时候有人来了,走得匆忙大约漏了一篇,便是后来御非得到的残页。”
    “原来如此。”他淡淡道,似是若有所思。我摊起两手:“所以……你机关算尽想要的东西,四年前便不在了。如今九重幽宫已毁,俞家、风云庄、桃源谷均无人主持大局,你又持有武湖玉印,坐上盟主一统江湖是迟早的事情,又何必执着于那本经书?待你伤好了,俞望川与井渊亦不是甚么威胁,话说到这里你娘到底是谁啊……”
    曲徵正欲张口,我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且慢!你别告诉我,反正都与我无关了……眼下咱们已两不相欠,待慕秋好些我便离开这里,就不用送了哈。”
    我觉着自己这番言辞洒脱得很,便得瑟的转过身,向着慕秋房中行去。
    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晚风低拂,似有人轻声一笑。
    “可是百万,”曲徵站在原地,声音醇澈明净:“我还没有给你休书,你现下……仍是我的娘子呢。”
    ……
    他娘亲的居然忘了这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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