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第207章


这种精妙的心灵本质论,即“贮藏”事物的“种
子”(它们使因果报应得以连续下去)的下意识行为只有使中国人手足无措。
它是好是坏?是真是假?是纯洁的还是不纯洁的?这个问题当时正在中国北
方进行讨论,正巧传来了真谛的新译文和他的教导,因而更加促进了辩论的
复杂化和尖锐化;因为真谛还在他的学说体系中加入了一个更升华了的认识
论范畴——即纯洁无瑕的知识(无垢识;阿末罗识,amala-vijnāna)。不管
中国在政治上的分裂,北方与南方佛教徒之间就用这种方式继续进行交流,
从而在宗教方面为隋、唐的政治统一准备着道路。
真谛据认为也“翻译”了出色的哲学论文《大乘起信论》。批评家们马
上说它是中国的伪经,但它却表明了中国人在 6 世纪中叶的时候是怎样融会
贯通印度的思想的,不但在它的最深奥的思维方式上如此,甚至在它的表达
方法上也是如此。①伪经经文在中国佛教史上起过重要的作用。②它们形成了
② 热尔纳:《5—10 世纪中国社会中佛教的经济情况》,第 234—237 页;《5—10 世纪中国佛教徒的自杀》,
载《高等实验学校论文集》,2(1960),第 527—558 页;冉云华:《中世纪中国佛教徒的自我献祭》,
载《宗教史》4∶2(1965),第 243—268 页;泽克:《佛教征服中国史》,第 281—282 页。关于中国佛
教徒从心理的实际变化所产生的拘泥字义的倾向,例如可见热尔纳:《5—10 世纪中国社会中佛教的经济
情况》,第 209—218 页。
③ 关于真谛(公元 500—569 年),见戴密微:《佛教研究选集(1929—1970 年)》(莱顿,1973),第 1
页以下。
① 《大乘起信论》之梵文为 Mhāyān-■rddhotpād■āstr。有一种译文,见峡田吉人:《信仰的觉醒:据认
为是马鸣之作》(纽约和伦敦,1967)。又见戴密微:《佛教研究选篇》,第 1 页以下;以及沃尔特?利
本塔尔:《关于〈大乘起信论〉的新看法》,载《通报》,46(1958),第 155—216 页。其中讨论的主题
反映了当时中国各宗派所讨论的诸问题。
 
一个真正的体系(的确象在道教中,甚至在儒家中那样),并且在六朝时期
更加丰富起来。“伪经”一词特别表明这种经文意在冒充佛陀的教言,而以
印度的原著为基础或者用印度语言写成,但它们事实上却是中国人的伪作或
代用品。
有的时候伪造者相信,他们的灵感得之于上天,因此能滔滔不绝地写出
伪经来,正象道教的经文是由神灵传授给中介人一样。例如,有一个名僧法
的尼姑死于 16 岁;她是在阴魂附身时,口诵一系列偈语而被周围的人们虔敬
地记录下来以后死去的。①在那时的佛教伪经中有形形色色的内容,包括许多
特别是论述长生术的道教的成分;这部分地说明了中国人普遍信仰弥勒佛或
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的原因。但是,其中也有儒家的因素,例如有赞扬孝道、
敬拜祖先和殡葬礼节等这些在印度不时行的东西。佛教书籍中充满了敬神
术、占星术、占卜术以及各种各样中国人特有的迷信,这就从中世纪早期起
预示了“三教”合一的发展,后来便以此形式侵入了民间宗教之中。
但是,在文人学士之中,正是象《大乘起信论》这类伪作取得了,而且
继续取得例外的成功。他们在这部经中找到了经过过滤后能为自己所用的一
种佛教的形式。在 12 世纪,甚至大哲学家朱熹(公元 1130—1200 年)在批
评佛教的时候,也几乎只提到它的伪经;印度经院哲学中那些伟大的论文已
经从梵文翻译出来,但他实际上并不知道。②毫不奇怪,佛教书籍对他为来说
不过是一堆剽窃物而已。
在真谛在南方展开工作的 50 年以前,鸠摩罗什已经在北方介绍了另一种
形式的印度佛教哲学。鸠摩罗什③原为一个印度婆罗门教徒之子,后来皈依了
佛教,曾卜居西域诸王国之一的库车,这里无疑地既使用梵文,又使用中文。
他在这里娶了当地一位已经削发为尼(就象其夫已为僧那样)的公主;当时
在西域并不严格奉行僧侣的独身生活,因此鸠摩罗什也生了孩子。当他很年
轻的时候就被他的母亲带到克什米尔作见习僧,同时在那里研习小乘教经
典。在他返回库车的路上,他在喀什噶尔停留了下来并开始研究大乘教,特
别是其中由龙树(Nāgārjuna)及其继承人所建立的中观学派(Mādhyamika)
的学说;他是一位很出名的教主,但在历史上又很模糊不清。
这个学派曾就《大般若波罗蜜多经》(Praj■āpāramitā-sūtra)中的教
义做了极精详的系统化工作;它宣扬在相对和绝对之间的中道(madhymā
pratipad);它的出发点是对两“边”(anta)和任何二元性实行归谬法的
辩证法;它依靠悖论来否定被排除的第三者。绝对和相对之间的对立、常(■
ā■vata)与断(uccheda)之间的对立、菩提(bodhi)与烦恼(kle■a)之
间的对立、死(nirvāna)与生(sam-sāra)之间的对立,都可归结为空(■
ūnyatā)。①
公元 384 年,库车被前秦的一位将军所攻克,鸠摩罗什也被俘获;这位
② 见戴密微:《中国哲学词汇形成的研究》;以及《中国学研究选篇(1921—1970 年)》(莱顿,1973),
第 148 页以下、153 页以下。
① 马伯乐:《道家和中国的宗教》,第 49—50 页。
② 见 G.E.萨金特:《朱熹与佛教》(巴黎,1955)。
③ 鸠摩罗什,或简称罗什,约公元 350—409 年。关于他的传记,见拉莫特译:《龙树的〈大智度论〉》,
第 2 卷,第 54 页注 2。
① ■ūnytā,在数学上就是零。
 
宗教大师是他们急需的人材。这位将军回到中国的时候建立了一个小小的自
治国家——后梁(公元 386—403 年),其地在梁州的姑臧(今甘肃的武威)。
鸠摩罗什在那里呆了约 20 年,他在这期间多半完善了他的中文知识,因为如
若不然,就很难说明他会翻译得那么优秀了。后来他再次被后秦的姚兴(后
秦的高祖,公元 394—406 年在位)所组织的一支军事远征队所俘获。姚兴是
一位狂热的佛教徒,他在他的京城长安给鸠摩罗什加了许许多多荣衔;罗什
于 402 年被带到长安,并被委托带领一支已由道安训练出来的第一流的翻译
队伍。这支翻译队伍不仅在规模上引人注目(他们有三千人),而且其成员
的素质很高,它不仅包括深晓经文“意义”的一些和尚,①而且也包括当地最
有学识的一些世俗人士。
鸠摩罗什的译文经过他的合作者的一再修饰和润色,中文的行文非常优
美流畅,它们超出了前辈(因为鸠摩罗什的许多译文在他以前已有别人译
过),也使后来的译文为之逊色。它们终于变成了中国文学遗产的一部分—
—例如,他所译的《妙法莲华经》(Saddharmapundarika)、《维摩诘所说
经》(Vimalak■rti-nirde■a)、《净土经》(Sukhāvat■-vyūha)即是如
此。但是,他译的中观学派的论文才使得中国产生了一种新的哲学思维的运
动。这里主要有“三论”。②除此之外,恐怕应该加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的注释(计 25000 偈),③它据说为龙树所著,但恐怕是 4 世纪初在印度西北
部写成的。这样就构成了大乘教哲学的一部真正的百科全书,可视为小乘教
《阿毗达磨》的一种补充,这在《十诵律》的经文中体现了出来。④
鸠摩罗什对大、小乘教都很精深;这两种教义在他那个时代已开始在他
的本土西域彼此竞争。这种巨帙注释本技术性很强,又不少于百万汉字,在
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公元 404—406 年)译成,在当时确实是创世界纪录的译
作;只有玄奘在公元 7 世纪的翻译工作做得比这更好一些。让我们想象一下,
在这个大都市郊区渭水岸上的皇家庭园中的阁子里有一位库车大师,环绕着
数以百计的汉族合作者——由这位异域主持者亲自指挥的长安的文化菁英人
物;让我们判断一下,中国人当认为自己需要向外邦人学点什么东西而又不
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中华中心论的民族——那是多么有意思
啊!
鸠摩罗什在他的合作者中有几位著名的中国弟子,例如竺道生,①特别是
僧肇(公元 374—414 年),他在中国哲学史上的作用可以比之于王弼(他有
时被人称为“王弼第二”)。僧肇出身于长安的寒素之家,幼年被迫给人做
抄写工作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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