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风流地

36 想不开


那几张照片虽然□□露骨,但毕竟不是床照,也许和国外杂志上CK内裤的广告差不多。林梵行思想新潮,并不觉得羞耻,但是他那两位受过正统教育的父母,却因此勃然大怒,大有把林梵行逐出祠堂浸猪笼的架势。
    林梵行迈步走进家里时,见客厅一片狼藉,门口两个大行李箱站立着,屋内隐约有啜泣叫骂声。林梵行很无奈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屋里奔出来的,沈金二人衣服头发凌乱,显然是经过了厮打,韩禅面色铁青,直接喊道:“你还敢回来!”
    林梵行很无辜地站在原地:“你们让我回来的啊。”
    韩禅也不跟他废话,叫金红颜把门锁上,声色俱厉地说:“从今而后,不许你再出去胡混。我原先对你太疏于管教了,使你走上了邪路。”又训斥金红颜:“你平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金红颜受的打击显然比他还严重,一张脸苍白着,半晌仰起脸问林梵行:“宝宝,那些照片是人家强迫你拍的吗?”
    林梵行很无所谓的说:“不是,他们给我钱……”
    “啪”的一声,金红颜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她半生柔顺,从未像今日这样暴怒失控过,金红颜身子瘦瘦小小的,不停地哆嗦,说话都颤巍巍的:“妈这半辈子,就只盼着你能有出息,你很好啊!”她惨笑了一声:“很好。”
    沈鹤今天却格外的得意,冷眼看着这三人的争吵,她只是悠闲地拨弄头发:“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可说的。”
    “你闭嘴!”金红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尖锐冷硬:“我教育我儿子,轮不到你插嘴!”沈鹤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怀疑金红颜是失心疯了。
    而此刻的金红颜似乎崩溃了似的,把半辈子的委屈怨恨都发泄了出来,她注视着林梵行,手指却指向韩禅:“我十八岁跟了他,跟家里断绝关系。十九岁怀了你,被韩家人抛弃,我在菜市场给人帮工,一手拣菜叶,一手哄你睡觉。这么多年来,我被人家瞧不起,被那个女人作践,我为了什么,是为了身上这件好衣裳,还是为了碗里那口好饭?”金红颜浑身哆嗦着,泪水纷如雨下:“林梵行,我是为了你,为了你生下来能够叫他一声爸,叫我一声妈。为了你不会成为别人口中没人要的小孩。”
    林梵行别转过脸,任凭眼眶里的泪水被风干。他们母子两个,是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那些自幼年时期的苦难,一起抱头痛哭的凄惨,食不果腹的窘迫,早已经融入了血脉之中。但是林梵行并不是没有怨言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不必拿这个要挟我!我一点也不感激你!”
    韩禅语气威严地开口:“梵行,不准这样和你妈说话,你知道你妈妈为你受了多少苦?”
    “这没你说话的份!”林梵行爆发似的吼道:“闭嘴。”
    “我一生下来就是他的私生子,从小到大都活在你所犯错误的阴影里。我在学校里,在韩家所受到的歧视,是你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没有活过。”林梵行冷冷地笑:“你不要再拿我当借口了,好像你把我养大了,就能掩盖自己做人家情妇的污点似的。”林梵行咬牙道:“和别人一样,我也很看不起你,我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提家庭,我觉得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一种耻辱。”
    林梵行说完这些话,冷冷地环顾了整个房间扬声道:“好了三位,如果说我要报答养育之恩的话,在你们入狱时我所做的努力,以及这段时间我对你们的照顾,想必已经还清了。我不奢望三位在我落难的时候雪中送炭,但也不愿意看见你们此时的落井下石。现在,你们惹到我了,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他从手腕上摘下钢表,扬了扬,放在桌子上,冷静地说:“十分钟之内,马上收拾东西滚蛋,不然我立刻报警。”他说完这些话,谁也不看,大步上楼。
    林梵行被一腔怒火和悲愤驱使着,慌乱地闯到一间狭小的储藏室,他坐在一张落满灰尘的铁床上,旁边窗台上放着肮脏的打火机和香烟。林梵行点燃了一支,被辛辣的气味呛的泣涕横流。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好像专门为了伤害金红颜似的。但是惹她难过,他心里会更加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很轻柔的敲门声,以及金红颜很温柔的,带着一点刻意讨好的声音:“宝宝,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骂你。”
    林梵行听见这一句话,泪水哗哗流了下来。他把脸颊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不露出一点声音。
    又传来了敲门声,金红颜温和的询问:“你不开门,不想见我了吗?”她又耐心地等了很久,随后声音平静地,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不见就不见吧。”
    林梵行在屋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终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起身给金红颜开门。他当然是要见她的,并且已经准备了许多道歉的说辞。然而房门外空荡荡的,楼下似乎也听不见声音。林梵行觉得有些头晕,只好返回屋子坐下,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他剥开糖纸的时候,窗外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接着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林梵行以为是高层悬挂物坠落。他手里捏着糖块,拉开窗户往外面探头。
    这是他最后一眼看见金红颜。她还穿着居家做饭的灰布衣服,从二十多层高的地方跳下来,以平静的姿势摔落在草地上,无声无息。
    这之后林梵行就陷入了心神混乱之中,好像对于外界环境没有反应似的,林梵行茫然地跟随许多人到楼下,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金红颜身上并没有出血,只有口角一缕血丝。然而医生抬她的时候,全身都软成了一滩泥。旁边人有的说没救了,有的说还能救。
    林梵行就只是呆呆地听着,下了车,跟着担架来到急救室外面。两分钟后,急救室的门打开,人直接送到了停尸房,林梵行好像迷路的小羊似的,又跟到了停尸房。
    停尸房的门被锁上,他就坐在门口的墙根,周围有一些人来来往往的,似乎跟他说了些什么,有的摸摸他的头,有的还叹气。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只有走廊上昏黄的灯陪伴着他。
    他度过了一个很漫长的夜,他回想着金红颜临死时两人的争吵,那些指责她的、残忍的话语,现在都化成了利刃,一刀一刀砍在他的心上。
    第二天早上,林梵行终于清醒过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医院,护士迎面见到他,尖叫了一声,以为是一具尸体。林梵行也不理人,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他觉得很累,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就在同一天早上,是梁倾城登机去美国的日子。他这次不但带上了何朝露,也有阿多尼。他很看重阿多尼对何朝露的忠诚和悉心照料。并且他调查过阿多尼的背景,只是一个退伍的特种兵,之前给富商做保镖,那富商赌输了钱,就把他押在赌场自己溜之大吉了。总体来看,阿多尼身世还算清白,没什么坏心眼,挺可靠。
    在候机大厅里,梁倾城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不时瞄一眼大门。他想,那孩子说了来送我的,为什么还不来。
    远处何朝露与阿多尼笑嘻嘻地拎着奶茶早点走过来,何朝露一身鹅黄色的套头卫衣,栗色短发,语笑嫣然,顾盼生姿。阿多尼则是紧抿着嘴唇,尽管心中快乐,却更加地不苟言笑。因为上次梁倾城把他的牙齿打落几颗,后来虽然镶上了金牙,但是阿多尼自惭形秽,将那金齿藏得十分严实。
    何朝露笑嘻嘻地走过来,把一杯奶茶塞到梁倾城的手里,叽叽喳喳道:“哥,刚才在快餐店里,几个女学生竟然跟他搭讪,要他的电话。你能想象吗?”何朝露一巴掌打在阿多尼宽厚的脊背上,笑道:“这个大狗熊,居然挺抢手。”
    阿多尼很喜欢跟何朝露待在一起,但是很害怕梁倾城,他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站远了一些。
    梁倾城显得很心不在焉,他起身往机场的免税店买东西,在书店的货架上,梁倾城看到了最新一期的杂志,自然是关于林梵行的一些很刻薄的评论。梁倾城抓过来匆匆翻了两页,扔下杂志快步跑出去。
    何朝露只见他面色不善地冲过来,抓起自己的手提箱就往外面走,不禁愕然道:“哥,你去哪里。”
    “我朋友出事了,我要见他。”梁倾城一边说,一边快步走,风衣下摆都飘了起来。
    何朝露只愣了几秒钟,马上醒悟过来那个朋友是谁。何朝露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抓住他,咬牙切齿道:“凭他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他自己不能解决吗?你为了他在这边耽搁,自己的命还要不要了?”说到最后,已经急得要哭了:“你要是出事,我也不能独活了。”
    梁倾城好言劝慰他:“你先去那边治病,我很快就过去陪你,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并不停。
    何朝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梁倾城离开自己,他好像预感到此时的分离将成为永别,何朝露急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喊叫,只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指,企图用柔情感化他:“哥哥,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不要为了一个外人抛下我啊。”
    梁倾城此时满心记挂着林梵行的安危,终于不耐烦了,他冲阿多尼使了一个眼色:“拉开他。”阿多尼难得听了他一次话,上前抱着何朝露瘦瘦的肩膀,何朝露一时激动,浑身瑟瑟发抖。而梁倾城终于甩开他的纠缠,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梁倾城开车离开了机场,在路上不停地拨打林梵行的电话,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那边终于接通了。梁倾城又急又喜:“亲爱的,你没事吧?”
    林梵行的声音很迷糊,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哦,倾城。”
    梁倾城听他声音冷淡,又是惊讶又是担忧,放缓了语气问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林梵行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桥上。”
    “天桥吗?”梁倾城打开了导航系统。
    “不是,桥下面有水。”
    风城市中心有一条江,江上横亘了一条大桥,桥身仿照手风琴建造,非常恢弘大气。如今是早上,路上车辆还不算很多,梁倾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声细语地跟他说话:“你今天怎么没来送我?”
    林梵行语气很冷淡,好像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重复了一句:“我没有去。”
    几分钟后,梁倾城来到桥下,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梵行!”
    梁倾城慢慢地走下车,拿着手机的胳膊都在微微发抖,他仰着脸,望着站在几十米高的桥身上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但梁倾城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林梵行。
    梁倾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医院里你给我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林梵行站在高高的白玉石栏杆上,单薄的腰身被寒风吹成一捻。他望着遥远天际里的晨光和乌云,轻声说:“够了,倾城。”他身体一晃,好像一个小纸人似的,一头从桥上栽了下去。
    就在同一时刻,梁倾城宛如猎豹似的翻过江边栏杆投入水中,疯狂地朝林梵行落水的方向游过去。
    林梵行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自杀,只是从医院出来之后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下意识地走到了江边,又很茫然地被风吹到了水里。桥面距离水面有五六十米,他落水的一瞬间,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拍晕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边是湿淋淋的梁倾城。林梵行张了张嘴,吐出一大口秽物:“唔……”
    梁倾城双目通红,神情似悲似喜,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林梵行扶了起来。眼见附近有人围拢上来,梁倾城脱掉湿淋淋的外衣裹住他的头,俯身抱起他走进了车里。
    车内暖气充足,两人落水狗似的各自坐在位置上,都是一言不发。半晌梁倾城才发动了汽车,缓缓地沿着公路行驶。林梵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衣服上的水落下来,在车厢内积了一小滩。林梵行把外衣和短裤脱下来装进塑料袋里,只穿着背心短裤,安静地坐着,过了很久,林梵行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你不是要走吗?”
    这一句好像把梁倾城点燃了似的,他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大声说:“我是要走的。你,”他瞪着林梵行:“你下次要自杀时,麻烦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让我知道,永远也别让我知道。”
    林梵行张了张嘴,无声地叹了口气:“哦。”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提醒道:“这不是去机场的路。”
    梁倾城苦笑:“笨蛋,我们现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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