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皇后有道之不出的失望,乃至是绝望。甚至有些时候,他幻想自己不是太子、不是皇后的儿子,也许当年他就该放下一切,带着周素兰离开宫闱,过着他们幸福快活的日子。
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罢,近来无论是梦里还是清醒的时候,他越来越想念周素兰,甚至更爱上了回忆与幻想,幻想着周素兰未死,他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件。
“殿下!”大福子打断了慕容恪的沉思,跪地央求道:“殿下请太医吧?”
“本王没事,本王好好的,黄七给本王配了好药,把药取些来,本王再吃些。”
那是黄七炼的金丹,但凡丹药都有其毒性。
早前是散剂,吃了一年后便不见了效果,黄七就给太子配了更厉害的金丹,早前吃一粒,现在得吃两粒,近半月,太子去议政殿前都要服食两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病情,可他的日渐消瘦,他的面无血色,还是引来了皇后的猜疑。
皇后把谢、李二位良娣唤到凤仪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们服侍太子不力,太子越来越瘦了,是他们没照顾好太子。
谢良娣垂不语。
李良娣却不甘地分辩道:“母后,儿臣已经三个月没见他的人了,儿臣一去正阳殿,他就拿茶盅砸儿臣,训斥儿臣打扰他批阅奏章。这两年,父皇把奏章、朝政都交他打理,他不敢懈怠,日日都批到四更时分,儿臣人都见不着,又如何劝他,要是多说两句,他就气恼……”
太子会来凤仪宫,不是探望皇后,而是来看安若郡主龊。
即便太子宫还有三位郡主,他却视若未见,一心只挂着他与周素兰生的女儿。
即便太子宫里的江南姬妾因安若生于二月,多有忌讳,可他还是将安若捧成了宝贝。
皇后也好久没见太子了。他总是以“近来奏章颇多,着实抽不出时间给母后请安,就让李良娣、谢良娣代儿臣敬孝吧”。
儿子争气,勤奋,现在整个朝堂,连那些说太子无子嗣的御史,谁不夸赞太子勤政,说太子仁厚、贤德,赞美之词更是多不胜举。太子宫上下见皇帝突然亲临,正要拜见,大总管喝道:“皇上有令,休要张扬,皇上听说太子微恙,特来探望。”
近了正阳殿,外头的太监欲禀,同样被大总管止住了。
大殿上,传来大福子与女官的恳求声:“殿下,你就传太医诊脉吧。”
“休要再言,本王好得很,吃了黄七的药丸,一会儿就好。”
文秀娘连连磕头,周素兰没了,可太子是护着她的,“殿下,你还有安若郡主,为了她,你也得保重身体,安若郡主已经没亲娘了,你怎能忍心撇下她……”
“住口!你这是诅咒枉本王么?本王好好的。”
想到安若,慕容恪心头一阵闷痛,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了,皇后待她不错,却也待她不算太好,若是皇后能对安若如此待景阳、华阳一般,他也能安心了,后来还是他坚持挑了两个心腹宫人送入凤仪宫,安若的日子才好过些。
他怨恨皇后咄咄逼人,追着他要皇孙;而皇后却怨他,心中无她,只一心想着周素兰。他们这对母子,早已貌合神离。
皇后依旧想插手太子宫后宅,但他却不想阻止了,只要他不亲近任何一个姬妾,皇后便寻不出他的不是,他不见皇后,皇后也不能拿皇孙的事说他。
这两年,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互相疏远,又互相远避。
大门被人推开,慕容恪抓起茶盅,正要砸过去,依然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子殿下,皇上听说你身子欠安,带着太医来看你了。”
慕容恪看着皇帝从外头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轻叹一声,“恪儿呀,朝政重要,可你也得保重身体,让二位太医给你诊诊脉吧,这病了就要传太医看诊……”
两名太医跪下身,大福子递了迎枕。
第一位太医年纪略长,诊脉之后,脸色快转变,身子更是微微一颤。
第二位太医又诊了一番,同样的脸色不好看。
慕容恪看着他们的脸,耳畔又响起了黄七的诊断:“殿下,若是两粒丹药对你的病都起不到作用时,你的病……就……”虽没有说出来,可他却明白,他的病拖不了多久。
他想死,但他身为一国储君不能自尽追随周素兰而去,他只能这样折磨着自己、处罚着自己,要不是他妻妾成群,周素兰怎会被人几番加害。
他懊悔,他愧疚,他更痛苦。有人因痛失所爱而沉沦,而他则是在打理朝政,疯狂批阅奏章中忘却周素兰的死。三年了,他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忘掉这件事,他不愿再亲近任何一个女人,谁也不行,哪怕是皇后赐来酷似她的美人,他也不愿多看一眼。
在他看来,周素兰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没人可以代替。
老太医道:“请问殿下,近来你吃的是什么药?”
慕容恪原不想让人知道他生病的事,大福子一转身捧了黄七配的药丸来。
老太医取了一枚,闻嗅了一番,“眼下除了此药丸,再无旁药可治太子殿下的病。”
这药丸很霸道,吃了它,再吃旁的药就不管用。
故而,老太医才会说这话。
他也找不到可以治太子病的药方了,就算开了也不管用。
年轻太医也闻嗅了一下,闻罢之后,神色一变。
皇帝道:“二位爱卿,你们若治好太子,朕重重有赏。”
老太医眼神闪烁,皇帝抬手道:“到外头候着。”心头却掠过一丝强烈的意外,慕容恪病得如此沉重,难不成他把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告诉了慕容恒,慕容恒才会知晓此事,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个解释。
皇帝问道:“恪儿,你给雍王写信了?”
慕容恪面露诧色,复又答道:“是,几天前写了一封信给四弟。”
皇帝想:定是那信里说了他的病情。慕容恪心知时日不多,许是与慕容恒话别叮嘱。他伸出手来,一把扶起慕容恪:“恪儿,这两年辛苦你了,你既身子有恙,就该好好保重,这奏章批阅不完交给六部阅办就是,今儿听父皇的,不必熬夜,先回内殿好好歇息。走!父皇扶你回内殿歇息。”
不待慕容恪反对,皇帝扶了慕容恪直往后殿移去,慕容恪回头看着案上的奏章,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皇帝有愧疚、有不安,是他下令不许暗卫盯着太子宫,自从慕容恒离京,他的眼睛全注的是慕容恒,他却又防备着其他几个成年的儿子。
太子不用防,因为周惠妃在替他盯着。
周惠妃背里做的一切,皇帝全都知道。
既然有人盯着,他就不必须再盯。以他对周惠妃的了解,一旦她开始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愧疚是不知道如此纵容周惠妃对付太子到底该是不该,但他知道,太子的病与周惠妃无干。
周惠妃一早就知道太子病了,却没有禀报他,怕是心里亦有自己的盘算。
然,就在他踏入后殿的那刻,慕容恪突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的病儿臣知道,怕是熬不了多久。咳……咳……”他捂着嘴,直咳得满脸通红,片刻后,松开手时,帕子上全是一片血迹。
肺痨!
患此重病者,无一生还,若在早期只是寻常的咳疾,吃几副药就能痊愈,但太子咳得满帕是血,是不愈之症。
皇帝疼惜地看着膝前的太子,他虽不喜这儿子,可这也是他的儿子,“恪儿……”要不是御鸡传来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父皇,儿臣活不了几日,儿臣奏请父皇立四弟为储君,四弟仁爱悌恭,贤德有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
皇帝眼里有水雾,却没让他落下来,“恪儿,你才是太子,起来!”
“父皇……”
“你这傻孩子,生了病就要瞧太医,你怎能瞒住朕?让朕白人送黑人,你让朕何等心痛,恪儿,你傻啊……”
皇帝满是心痛,抱住慕容恪不停地轻拍,似安慰,似泄,扶着慕容恪躺在了牙床,他坐在榻前:“恪儿,你病了就歇下,一切还有父皇,今晚就好好睡一觉,那些奏章,朕交给六部处理。”
“父皇,儿臣请立四弟为太子,儿臣不孝,不能在父皇跟前敬孝了。”
“恪儿,什么也别说了,让父皇看着你睡觉,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皇帝心绪繁复,若不是御狗递来的密函,他还蒙在鼓里,他是皇帝,他自认掌握了群臣的消息,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得如此沉重,他对慕容恪是愧疚的,可在他立了慕容恪为太子后,这愧疚早已经烟消云散,因为他把最珍贵的给慕容恪。
可现在,慕容恪病了,皇帝的心又升起了一股愧疚。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阖眼睡着的太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你们俩小心服侍太子,明早就不必唤他上朝了,需要什么,只管去内务府取。”
“是。”
皇帝摆了摆手,“小声些,莫要吵着太子休息。唉……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呢?”他满是落漠地出了正阳殿。
慕容恪一直没睡着,胸口又闷又痛,嗓子堵难受,他的父皇老了,却让父皇承受这白人送黑人的痛苦,他不孝!
他又忆起了远在肃州的慕容恒,这是他唯一视为兄弟的人,却因为他母后的咄咄逼人与算计,被迫离开京城。
慕容恒是勇敢的,宁可远去肃州,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心。
当日,他若有慕容恒的勇敢,就不会落到今日,也许他的兰儿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对正阳殿外头候立的太医道:“你们俩随朕回养性殿。”
两名太医应声是。
养性殿内,老太医道:“启禀皇上,太子的病……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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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皇帝猜到了,当他亲眼目睹太子咳出一手帕的鲜血时,他想到了,只是他到了此时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皇帝问:“以你之见,太子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不过半月。”
老太医一落音,就怕皇帝大怒,而今日的皇帝却是出奇的平静。
老太医顿了一下,“太子服的乃是百延丹,此丹药极是霸道,对病入膏盲者颇是管用,但同时,服过此药的病人吃旁的药便再无任何药效。老臣问过服侍太子的侍女,她说太子每三个时辰服两粒,近来太子议政之时更是随身携带一瓶药丸,由此可见,太子已加重对此药的服用量。”
一旦每日服食六粒,这人离死便不远了。
如果太子不曾服食这丹药,许还能坚持几月。
太子慕容恪病了!
次晨,因大福子与文秀娘奉了皇帝口谕,并没有唤醒慕容恪,待他睡醒之时,早已过了参朝议政的时辰。
慕容恪为此大了一场脾气,两人跪在大殿不辩驳。
皇帝端坐议政殿,看着太子座儿上空荡荡的,立时有官员道:“今儿太子怎没来?”
皇帝道:“太子身体有恙,朕令他养病。”
顿了片刻,似还回不过神,对这个他不是很满意的太子,此刻才现,这两年他能如此轻松,正因为慕容恪的亲力亲为,慕容恪是一个勤政的好太子,这一点,皇帝并不否认,一时间,以前对太子的诸多不满意,皆成了太子的优点。
皇帝又想到了太子的病,只有半月的活头,怕是皇子们又要不安分。
现在,大皇子强势,六皇子、八皇子也不弱,就连十一皇子也都长大成人了。
他得早做防备,绝不能在这时候生出乱子,而他已经有两年不大过问朝政,想来早朝便来,不来时,自有太子主持大局。
皇帝的眼睛扫过大皇子等人,神色严厉了几分:“太子病了,除了雍王时有书信问候,你们几个兄弟又干了什么?尽是些薄情寡义的!前几日,太子神色有异,你们就不晓得到太子宫问候、关心一下?他也是你们的手足兄弟。”
大皇子听说太子病了,心里正得意,突地被皇帝训斥,敛住了神色,垂聆听。
死了好,早些死了,这众多皇子,就属他最有资格成为储君。
他又是长皇子,除太子外,谁能比他尊贵。他的母妃是最受宠爱的周惠妃,即便起起伏伏,多年如一。
六皇子一向的谨慎小心,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今儿才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之事。散朝之后,儿臣立马就去探望太子皇兄。”
他老了、太子病了,他一定要掌控住这些皇子,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乱子来,这几年太子一心扑在打理朝政上,大皇子一派的人又在蠢蠢欲动。
大总管大喝一声:“有事议事,无事退朝!”
朝臣们说了几件事,请了皇帝示下。
皇帝坐了一阵,见无甚大事,起身离去。
几位皇子,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回府备了礼物,然后像约好似地去探太子。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尤其是大皇子,他惊叹于太子之病的沉重,竟吐血了,看来之前是太子宫刻意隐瞒病情。
转而大皇子一思,似乎并不意外,他无数次在怡春宫听周惠妃道“太子欠安”,这哪里是欠安,分明是必死之症。而周惠妃知道这事好似在半年多前,只当是太子太过辛劳之故,原来那时就病了。若在那时,周惠妃稍一心软禀给皇帝,皇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来治太子,并非难事。
可今日,太子依然病入膏盲。
然,就在此时,养性殿的大总管到了:“皇上口谕,太子身体欠安,于太子宫静养,即日起由皇上亲理朝政。”
大总管笑微微地与太子请了安,又说了一些吉祥话。
大总管又道:“大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皇上口谕,几位皇子年纪不小了,从即日起该学习如何打理封地等事务,皇上特请几位皇子移驾皇子宫,聆听太子太傅、太子少傅教诲。”
这是聆听,分明是皇帝知道太子熬不了几日,要软禁皇子,怕他们生出异样。
大皇子道:“本王要回府收拾换洗衣衫。”
大总管笑微微道:“几位殿下不必如此,皇上已派人去几位殿下府中去取了,你们还是前往皇子处聆听太傅大人、少傅大人教诲,请!”
想溜,没门!
皇帝一早就想好了,岂容他们脱身。
而另一边,早有金吾卫领兵进入几位皇子府,将众皇子府中的幕僚尽数带走,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他们反应不及。
*
皇后听到太子生病的消息时,愣了良久,又听闻皇帝把几位皇子宣到皇子宫学习如何打理封地事务,更是沉默。
皇帝怎会如此安排,难不成是有什
么用意?
太子怎会突然生病,莫不是什么事招惹了皇帝不快,他要废太子?
一时间,皇后浮想联翩,到底还是决定亲往太子宫一趟,这一瞧,吓得皇后惊慌失色,她未曾想到,慕容恪病得如此重,重到已经大口地咳血了,她只一眼,便知慕容恪患的是“肺痨”之症。
“我的儿,你怎病得如此重?”
慕容恪不让她碰触到自己的手,“母后,儿臣这病气过人,你还是在外头说话的好。”
她是他的母后呀!
皇后心头一痛,慕容恪眼里却满是冷漠,“恪儿,我是你母后。”
“是我母后?”他笑,是苦笑,“本王有时候还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他依旧是笑,他忘不了,周素兰已死,可皇后却对着她的尸体喝骂;他忘不了,皇后为了逼他振作,用安若来威胁他;他忘不了,自己虽是男人,却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
周素兰在凤仪宫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全都知道。
皇后保护周素兰不力,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没了,皇后居然训骂周素兰没护好皇孙……
以周素兰那温婉的性子,生怕他为难,只是一面承受皇后的训斥,一面承受丧子之痛,这也是他急着让周素兰再孕,让她不再陷于丧子痛的阴影。
他全知周素兰的委屈,知道得都越多,他对皇后就越是失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慕容恪越觉得皇后不看重他,她看重的是权势,他要用他来登上权势的顶峰。
“恪儿,你自然是娘生的,是娘十月怀胎……”
“母后,咳……儿臣累了,你回去吧。”
“恪儿,母后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有法子治你的病。”皇后快地想着,什么药有效,突然间,她眼睛一闪,喜道:“雍王妃,对,雍王妃的凤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母后就这下令,让人把雍王妃接回京城,你喝她的血,病就会好。”
她被吓住了,她没想到唯一的儿子病得这样重,竟然吐血了,她心慌意乱。
慕容恪淡淡地道:“够了!”他将头扭向一边,“本王不会信此等荒谬之事,昔日四弟能痊愈,是他命不该绝,而本王……咳……”他捂着嘴,浑身轻颤之后,又咳出了一口血,“钦天监的老监正曾说过,本王是个短命相,咳……咳,能活过二十五岁已是个奇迹,你莫宣四弟妹入京,这是本王的命。”
凤血可续命,可他这命再也无药可救。
他看淡生死,看淡一切,在周素兰离开之后,在身边再没有贴心兄弟开解之后,在顾谦离京……这几年着实生了太多,他看重的人,死的死的、离开的离开。
他真的太累了!
“恪儿……”皇后不敢去想,若她唯一的儿子没了,她的余生会黯然无光,不,她不要慕容恪死,“本宫这就令人传懿旨,宣温氏入宫!”
“母后!”慕容恪神色严厉,“哪有起生回生的凤血?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儿臣的病儿臣自己知道,就让儿臣安安静静地去吧。母后,儿臣病了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我谁也不怪,这一切都是命。儿臣一生,能遇到兰儿,儿臣很满足。”
若是死了,他就能见到周素兰,与她快活地在一起。
他又是一阵咳嗽,直咳得心都要跟着吐出来。
他的面容更苍白了,形容枯稿,行将朽木,仿佛一阵狂风袭来,就要将他吹走。
这哪里还是皇后心里那个健康、魁梧的太子,她心疼得难以言表,手忙脚乱地扶他躺好,“恪儿,母后不让你死,母后会想尽一切法子来治你的病,你等着,母后这就想办法去。”
慕容恪想阻,却在他咳嗽的时候,皇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只关心着要皇孙,却忘了关心儿子的身体,若不是被皇帝现,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知晓太子的病。
他竟病得这么重。
皇后一路想着,坐在御花园旁的石杌前,放声大哭了一场,再起身时,浑身泛力,似要随时都要倒下。
他的儿子病了,也许活不了多久,她这个母亲愧对这个儿子太多太多,他方才三岁,就被她送出了皇宫,他好不容易回来,她却从未给过他快乐,逼着他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姬妾的娶纳,到底是熬坏了他的身子。
偏生这些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竟生了四个郡主。
皇后回到凤仪宫,当即下令:“一千里加急密函,召雍王妃回京。”
顾嬷嬷道:“娘娘,就算是星夜兼程,雍王妃入京也得十天半月。”
“本宫不管,就算是抢、是掠,也要把她请回京城,本宫要用她的血救太子。”
她不是异世真凤么,她的血昔日能救慕容恒,今日也能救太子,既然她的血能有起生回生之效,就让她入京,哪怕是要温彩死,他也要保自己儿子的性命,太子不能死,太子还没有生皇孙,太子还没有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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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咬着唇,很快令人写好懿旨,当即交给了顾嬷嬷,又派了顾家的亲卫军前往西北。
然而,就在皇后日夜期盼温彩回京消息的时候,太子宫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启禀娘娘,太子殿下……殿下病危了,他……想见皇上和娘娘最后一面。”
“恪儿!我的恪儿……”皇后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软倒在地,偏没有昏,“温氏为什么不回京,她怎么还不回京?”
大福子垂手静立一侧,抹着泪儿道:“太子今晨就已昏迷一次了,这次醒来,定要见见皇上与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往太子宫。”
皇后到时,皇帝已经在正阳殿后殿。
正阳殿内,跪着满满一地的太子宫姬妾,跪在前头的依然是李良娣、谢良娣。
谢良娣的孩子已经四岁了,美丽得像个瓷娃娃。
李良娣的女儿也有周岁,此刻正乖巧地跪在母亲的身侧。
皇后扫了眼一殿的女人,厉声道:“你们……是你们服侍太子不力,朝廷养你们何用?这么多人,竟没照顾一个太子,若本宫的儿子没了,本宫要你们赔葬!”
这话原就是她们最怕的,一时间,大殿哭声顿起,或呼天抢地、或嚎啕大哭,或嘤嘤难断。
皇后恼道:“哭!哭!你们就会哭,我儿还好好的呢,你们是不是要想咒死他。谁再哭,本宫就割了她的舌头。”
皇后恶狠狠地瞪着李良娣:“都是你这贱妇,太子熬坏了身体,你是如何服侍太子的?”
太子都不愿见她,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傍身,否则那漫漫长夜,李洛玉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她心情沉到了谷底,从小到大,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太子妃、皇后,可还没来得及实现第一步,太子病危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甚至恨过自己怎么生了个女儿,她曾想过一举得男,寿春长公主甚至为她想过易换婴孩,可太医院那些太医,竟在她怀有六月时就诊出她怀的是女胎,害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认命。
皇帝坐在病榻前,一脸慈和地望着慕容恪。
“父皇,这是儿臣亲笔所写请立太子的奏书,儿臣举荐四皇弟慕容恒为储君。”
皇后径直走近病榻,大喝道:“天乾皇帝的太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慕容恪。恪儿,休要胡言乱语,你不会有事的。”
慕容恪粲然一笑,“母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自欺欺人。我不成了,母后,你答应我,莫要阻止父皇立四弟为储君,我相信,四弟会是个好皇帝。”
皇后身子一晃,软坐地上,趴在榻前,“温氏为什么还不入京,六天了,已经六天了啊。”
大总管自然明白皇后的用意,是想用温彩的凤血替慕容恪保命,“皇后娘娘,京城到肃州有三千里之遥,就算乘骑汗血宝马,一个来回也得十天半月。”
宣懿旨得一趟,再入京又是一趟,这没有十天半月怎行?况且雍王妃还是女流之辈,哪里受得这一路不眠这宿的赶路。
皇后的懿旨快到肃州了吧。
这是一个大活人入京,可不是一封信,这八里加急奏报、千里奏报,往往送一回,一路就得累死多少驿差、骏马,一个人若这么赶路,怕是没等入京就活活给累死了。
雍王殿下疼爱王妃,这等赶路怕是雍王殿下也不会应允的。
皇后一听这“十天半月”,她好恨,恨昔日自己的咄咄逼人,恨自己对雍王的不信任,要是她不是不信任,雍王就不会自请前往封地,她更恨贺兰雪,要不是贺兰雪姐妹算计雍王,雍王就不会果决离开。
现在,她急着要用温彩的血救命,可温彩却在三千里之外。
皇后又悔又急,哭倒在病榻前。
慕容恪道:“父皇,你答应儿臣吧?”
“好,父皇答应你。”
慕容恪粲然一笑,畅快的、悲悯的,“安若呢?安若在哪儿?”
文秀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进来,低声道:“安若郡主,快来见见你父王,快叫父王。”
安若怯生生地看着病榻上的男人,她知道这是她的父王,可她被皇后养在凤仪宫,照顾她的是乳娘,低低地唤道:“父王……”
慕容恪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些温柔,看着这小小的人儿,他仿佛又见到了周素兰,安若那熟悉的五官,多像他的兰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娴静,他艰难地抬手,自枕下取出一个荷包,拿出一个玉坠儿:“安若,这是你母亲留下的玉兰坠儿,你戴上吧。”
安若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玉兰,“父王。”
“乖!”他轻柔地抬手,轻抚着女儿的脸颊,“秀娘,把那只锦盒都给安若,那里头全是兰儿留下的东西,是兰儿生前最喜爱的饰,都留给若儿吧。”
皇后呜咽着:“恪儿,你放心,我会把若儿好好哺养长大的,我会对她好的。”
慕容恪道了声
“谢谢”,又扭头道:“父皇、母后,孩子不孝……”他仿佛看到夕阳中行来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移开了手,冲着窗外道:“兰儿,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兰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笑着,是幸福的笑。
所有人望向窗边,那里哪有什么人,有的只有夕阳下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映射出一朵朵莲花状的光花。
大福子一声痛呼:“殿下!太子殿下……”
立有两名太医过来,伸手一探,悲痛地道:“太子殿下殡天了!”
一声出,正阳殿一片哭声。
女人们哭成了一团。
李良娣浑身一软,几近倒下。
谢良娣则是被这噩耗完全惊住了。她不怪他了,他喜欢周素兰就喜欢吧,谁让周素兰比她好,她认了,她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他死了,她还活着作甚。
此念刚起,身边一个脆糯的声音唤着“娘亲”,女儿静娴扯着她的衣袖,“娘亲,什么叫殡天了?”
四五岁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
“殡天……”谢良娣失魂落魄,“你父王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像在天边。”
“那父皇还回来吗?”
她回答不了女儿。
她是一个没丈夫的女人了,可她还有女儿,她不能死,没有亲娘的孩子在这宫里如何艰难,她都知道。
天乾二十六年九月初二,太子慕容恪殡天,举国丧。
九月初十,皇帝赐太子封号昭贤,史称昭贤太子。
有人说,周素兰殡天时,太子慕容恪就跪求皇帝要给周素兰讨封号,自来哪有给太子妃求封号的,皇帝便赐了个“昭贤太子妃”,不曾想,这封号最后竟落到了太子头上,众人都在私下说“早前那封号就不吉利。”可那时,顾皇后为了缓和母子间的僵局,竟帮着太子求情。
待皇后听到这些闲言时,颇有悔意。
*
就在温彩与慕容恒准备星夜启程回京时,收到太子殡天举国丧的诏令,各地禁宴禁酒禁婚嫁,直至太子七七之后。
雍王府挂上了白灯笼,慕容恒在府中开设灵堂,接受肃州官绅吊唁。
他是封地亲王,不得皇帝诏令不得入京,这也是惯例,虽是太子新丧,但慕容恒往京城呈递了表示哀悼的奏折。
七七之后,皇帝下旨,召慕容恒举家回京。
十月末时,西北又下了今冬的第一朝雪。
温彩带着两个儿子,随着丈夫赶抵京城。
而这时,已经是他们夫妻离开京城的第五个年头。
长子四岁,次子一岁半,皆是满地撒欢的年纪。
一路上有沿途迎接的官员。从京中传出消息,太子慕容恪临终前呈递奏折,力荐雍王慕容恒为储君,而皇帝已然应允。
这是未来的皇帝,不赶在这时候示好更待何时。
天乾二十六年十一月末,慕容恒一家抵达京城。同年腊月二十六,在年节之前,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再下旨意“朕老了,次年正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朕欲在这日禅皇帝位于雍王。”
皇帝说“雍王”而非太子,便是兑践了他这一生,只立一个太子,那就是慕容恪,即便禅位雍王,承认雍王是储君身份,但雍王却不是他封的太子。
对慕容恪,皇帝心下有愧,愧的不是慕容恪的死,而是他纵容周惠妃令太子膝下无子。他着实不喜慕容恪,一直认为慕容恪无论是为君之道,还是行事风格都令他不满意,但后来,见太子勤政,也多有赞赏。
夜里,慕容恒问温彩:“你若不想我当皇帝,我就不当了。”
“你不想当,你儿子还想当呢,且替你儿子守上十几二十年,待瑞临大了,你传位于他。”她粲然笑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当皇帝的料就别推辞了,我始终都站在你身边。我只要你真心待我,唯我一人就好。”
“你夫君身患怪疾,三丈之内不允年轻女子现身,举国皆知,除了你,谁也不能近我三丈之内。”
温彩笑,“有夫如此,我知足了。”
大燕天乾二十七年正月十九,雍王慕容恒登基,改年号雍和,史称雍和帝。正月二十二,封雍王妃温氏为后。
(正文完)
作者的话:《独妻策》的正文故事写结了。后有其他人物的番外:深宫风云(荣太后、敬太后、周惠妃的番外)、慕容标(细说他前世一生与今生事)、温家事(家长里短,主写下辈)、萧彩云和冷昭(他们的久别重逢及冷昭之子)等。
独妻策,是慕容恒的独妻策,也可以说是温彩的,任何一段感情都不是单方面的,这是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再次感谢一路走来,对该文支持和关注的朋友,谢谢!
浣水月古代新文《凤凰血》(暂名,待《倾天策》临近结文时即上传),写的是温青后人与一个身世迷离的女捕快之间的
爱情故事。
简介:女捕快江若宁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然而,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却被一个三岁的女童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不堪地道:“娘亲,你不要我了吗?娘亲,别不要我!”
走错家门了?不!她现堂屋内,一个眼熟的男人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道:“娘子,我和阿宝饿坏了,宰鸡买鱼给我们做饭。”
天上掉下来一个相公,身份成谜,帅得掉渣,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公子,我能不能搬出去住啊?”
“你搬出去,谁照顾女儿?”
哇靠,天晓得那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一个黄花闺女稀里糊涂多了个相公,后头跟着是她缩小版的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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