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

第三百零二章 此去经年梦不回(尾声)


    “主子,晨间寒凉,还是回帐等候罢,若不然殿下回来,主子却冻病了,岂不是让殿下忧心?”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碧落轻声劝道。
    “正是正是,主子不必担心,殿下定能平安归来。”已从绘心园赶来的半夏亦附和道。
    “无事。”崔莞淡淡一笑,身子动也未动,她曾应下,要等他回来,既然在此送行,那便在此候归。
    碧落与半夏相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随着朝晖冉冉升起,早该敞开的西篱门,仍紧紧合拢,崔莞令碧落快马加鞭,奔至南篱门打探,然而南篱门亦是门扉紧锁,晨起欲入城的百姓,熙熙攘攘堵在门前,任谁都言不出个所以然来。
    “主子……”将情形禀报给崔莞后,碧落与半夏,也抑制不住心中发慌。
    “他从未失言。”崔莞仅言出这一句,再无半点响声,晨风拂起她微乱的发丝,却难掩一双沉静的眼眸。
    她信他。
    信他终会回到她身旁。
    亦如当初覆舟山上,信他定会留有后路,不顾一切带着他跃下山崖。
    许是崔莞的镇定,濡染了碧落与半夏,二人慌乱的心绪渐平,静静的守在一旁,耐心等候。
    不知等候了多久,足下的影儿渐渐缩短,一道沉闷的响声传来,划破了沉寂的心湖,崔莞猛然抬头望去,只见紧拢的城门自中间破开一丝缝隙,紧接着,缝隙愈来愈大,愈来愈大,一抹挺拔的身影,随即闯入她平静的双眸。
    明媚的春光下,他策马狂奔,仿若一道利箭,风驰电掣,冲向立在不远处的人儿,染血的衣袍在风中呼呼翻飞,束发的玉冠已失,垂泻的墨发随风飘扬,冷峻的神情,仿佛暖阳下的霜雪,一点一点融成脉脉温情。
    她当欢喜,当笑,然,滚烫的泪水扑簌落下,纤细的身影似奔走的茕兔,急急迎向飞驰的骏马。
    “我未食言。”
    沙哑的声音,如一抹蜜,直直甜入崔莞心中,她揽着他,依着他,即便那满身尚未干透的鲜血沾在身上,也不在意,贪婪的汲取他怀中的温暖。
    “我知。”
    低低的应了一声,听着耳旁的沉稳有力的心跳,直到此刻,崔莞方觉得,原来等候之时,她的心是如此的惊慌,恐惧,所为的镇定,不过是怕到极致后的木然。
    “你受伤了?”记起他身上的血迹,崔莞挣扎着起身,却被刘珩按回怀中。
    “无碍,只是小伤。”搂着熟悉的温软,嗅着她独有的气息,刘珩因杀戮而冰寒彻骨的心,渐渐回暖,他抬手欲抚上她的发丝,却记起满手血污,故而垂下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朝营地行去,城中局势初定,但仍需不少兵力,虽五氏私兵如他所料,围剿大半沐园死士,可依旧有漏网之鱼。
    崔莞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再无一人出现的城门,道:“阿谨在何处?”
    刘珩微顿,转过身,垂首对上她含满忧色的眸子,并未欺瞒,“他身受重伤,不过百里已入宫,应无性命之忧。”
    阿谨重伤?崔莞心中陡然一沉,她忆起昨日临行前,萧谨决然神情……“我要进宫。”她扯住刘珩的衣袖,满脸恳求之色,“带我进宫,可好?”
    “……好。”
    刘珩回营,点兵遣将,又携崔莞一同,踏入建康!
    永昌十六年四月,蜀王伙同殷贵妃、楚氏、萧氏等乱臣贼子逼宫夺位,太子刘珩拼死护驾,诛杀乱党于御乐宫中。然,帝重伤不治,龙驭归天。
    永昌十六年五月,太子登基,改年号为盛乾,新帝继位下旨,参与谋逆楚、萧、周等氏族十族同诛,命骠骑将军萧谨,车骑将军姜柏出兵围剿残党。
    盛乾元年二月,帝迎崔氏次女为后,置显阳殿。
    盛乾三年,五月,后诞一子,帝喜,赐名“晏”,于百日后,立为太子。
    盛乾五年,八月,后诞龙凤之喜,帝言:此乃大晋祥瑞之兆,普天同庆。
    盛乾十六年,魏犯晋郡上洛,帝亲征,太子监国。三军于十八年七月,凯旋还朝。
    ……
    盛乾四十九年正月,后偶染风寒,凤体日下,薨于六月初,帝悲恸,翌日,逝于后灵前,含笑九泉,太子遵帝遗诏,帝后同棺同椁,葬于皇陵。
    ******
    冬去春来,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临淄城外平潭山上,一挺拔,一佝偻两道身影,正坐在一间竹屋前对弈。
    山风徐徐,门前屋后的碧竹,长影斑斑,叶间窸窣细响,一阵阵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自竹林间传来,却未扰及对弈之人分毫。
    “……是朕输了。”年逾中旬的男子,浓眉紧锁,锐利的目光紧锁于简陋的棋盘之上,那一片几欲全军覆没的白子,昭示着于帝王对弈之人并未手下留情。
    “陛下的心,躁了些,倘若稳一稳,未必会输。”老者抚着三尺青须,沧桑尽显的面容上,泛着一丝风轻云淡的笑容。
    新帝刘晏抬起眼,眸中的锐利渐消,深深的望着老者,道:“朕此次前来,是奉先帝遗命,欲有一言告知公。”
    老者闻言,却是撑着身旁的竹拐,慢慢站起身,摆了摆手便转身往竹屋行去,竟是一副不欲知晓的模样。
    见此,刘晏也未露恼色,对着那抹渐渐没入屋中的身影,扬声道:“父皇言,他这一生,三宫六院,皆为一人,未负当年之约。”
    言毕,他候在门外许久,也未得一声回应,只好无奈一叹,转身离去。
    刘晏一动,隐在四下的龙禁卫纷纷现身,护送他离开临淄,返回建康,横竖,当传之言已传,他再无留下的必要。
    而刘晏离去后不久,竹林中两名孩童蹦蹦跳跳,嬉笑奔出,孩童身后则缓步跟着两名年逾六旬的老者,一叟一妪。
    “公子他……”老妪担忧的往了眼山下,又望了眼竹屋。
    老叟则是抿了抿嘴,细细的回忆方才惊鸿一瞥下,那张与脑海中逐渐清晰的清美容颜相似的脸庞,让他即便被支入竹林中,也隐隐猜出来人是谁。
    “数十载,公子的心,也该放下了。”而他的心,是否也该……
    “卫临,笺青……”
    一道沙哑的声音自竹屋中传来,惊得老叟与老妪回了神,不约而同应了一声,便领着两名孩童朝屋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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