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岁月忧伤的女孩

第9章


就算是你弄错了,我现在也要走了,我妈会担心我的。""洁芮,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顾嘉的声音里略带焦急。"我们回去吧。"我打开了自行车的锁。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就像第一天认识那样,并排骑着车,顾嘉始终在我左右。在拐弯的路口,我看到了黑着脸的妈妈。她在夜风中一定等了很久。她也看到了我身边的顾嘉。那晚回家后,妈妈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她说,她辛苦把我养大不容易,她不要一个撒谎的学坏的女儿。在她的哭泣面前,我变得无能为力,我甚至都没法辩解。我只是把那个八音盒从抽屉里找了出来,在妈妈面前把它摔碎了,然后抱着妈妈一起哭。我一直一直很小心,不要让妈妈伤心,可她还是为了我哭得伤心欲绝。那天晚上,我好像是哭着睡着的,睡着了又哭醒了。爸爸说过让我听妈妈的话,可我让他失望了,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的。第二天到学校,班主任把我和顾嘉的座位分开了。顾嘉在我面前低着头走过去,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嘴皮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过几天,顾嘉走了,老师说,顾嘉的妈妈把他接到美国去了。他让我们鼓掌祝福顾嘉,恭喜顾嘉。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后来,收到过顾嘉离开上海前的一封信。他说:"那天晚上,其实我不想骗你,我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说说话,因为妈妈说很快就要把我接走了,我在上海又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于是想找你聊聊天。没有想到你妈妈和老师居然会反应那么大。对不起,洁芮,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孤单,忍不住想要给你一点保护。我也担心,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一定会更寂寞,更孤单。我希望你快乐一点。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所以我才愿意讲那么多的笑话给你听呀。我会想你的。"信封上没有留下地址。
我把顾嘉留下的那封信压在枕头底下,每天临睡前看一遍,这是多么温暖的文字,有那样一个漂亮的男孩,他告诉我,我笑的时候很好看,那我一定要多笑笑。他希望我快乐一点,可是他走了以后,还有谁来关心我是否开心呢?那封信在枕头底下压了半个月后,被妈妈发现了。我曾想过妈妈每天帮我叠被子,会发现这封信,我小心翼翼放在枕头套里,心想,妈妈应该不会有透视眼的,可妈妈还是发现了。那天太阳很好,妈妈想晒被子,把被子抱到了阳台上,妈妈觉得阳光实在太好了,应该把被套和枕头套都拆下来好好洗一洗,结果,就发现了那封信。妈妈一声不吭,从厨房里拿来一个打火机,连同那封信一起给了我。"我看着你把它烧掉,信是人家写来的,我不怪你。"妈妈的平静中有一股杀气。"妈妈,可不可以……""没有商量的余地!"妈妈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她又从我手中夺过打火机,点上了火,眼睛直盯着我手里捏着的皱巴巴的信。我把那张信纸送到火苗下时,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打在还没有被火苗消灭掉的纸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可很快就变成了灰烬。"妈妈,你好残忍!"我抱着双膝,坐在了地上,泪水早已模糊我的视线,没有人,没有人还会写信给我,告诉我他喜欢看我笑,他要我快乐。妈妈毁灭了我最美好的东西。我恨她,恨她!"砰"一声,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并且反锁了。
妈妈为什么要这样?我贴在门背上继续哭,我恨这个女人,她无情,她专制,她好讨厌!"洁芮,你开门。有话好好说。"妈妈把门擂得咚咚响。"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拉开了房门,开始咆哮,"你说你会等爸爸回来,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帮班主任补纽扣,你还让他在你床上睡午觉,你还和他在房间里窃窃私语,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班主任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男人,可是你还对他这样好,我受不了你们!你没有资格管我,我要去找爸爸,我不想再和你呆在一块儿了!"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然后夺门而出,妈妈没有追上来,她愣在了原地。下了楼,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处可去,东东、苏苏、顾嘉,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我还能向谁求助呢?我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把门一关,然后靠在电话机上哭。一摸口袋里还有两块钱硬币,把其中一枚投了进去,拨通了班主任家的电话。"喂。"他有些倦怠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你这个臭男人,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妈妈,我恨你,你是一个色狼,你不配做老师,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没等他说上一句话,我已经把电话挂了。
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一定是班主任回拨过来了,我逃也似的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只剩下电话铃声还在坚持着一声一声地呼唤着。我坐在楼下的花坛里哭,夜深人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让整幢楼上的人都听到,我只好压低了声音,把头埋在胸口哭,鼻涕都淌在了衬衫上。爸爸呢?他在哪里?他知道我此时此刻哭得这样伤心吗?他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没有人真的疼爱我,我终于放声哭了起来。眼前多了一个影子,在路灯的投射下,是那样的清晰,妈妈来找我了。
第12节:恐吓信
我和妈妈的和好是缘于班主任的死。他死了。是的,他死了,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自杀,而是一次意外。那天,也就是我和妈妈吵架的第二天,我打匿名电话给他的第二天,下着滂沱大雨。早上的马路总是匆匆忙忙,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赶路。星期一的早晨,谁都不敢偷懒。班主任夜里没睡好,他的精神很差,他的心情也一定不好。他骑着助动车来学校,在学校门口的那个十字路口,他闯了一个黄灯,一辆没有来得及及时刹车的卡车把他撞了出去。他当场死亡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那时,我躺在家里,我准备好了用逃学来向妈妈和班主任示威的。可是却在家里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那天晚上,妈妈终于开诚布公和我谈了一次,她说,她一直以为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原来我什么都懂,什么都介意,所以她一定要解释。班主任认为我是一个可造之材,单纯是从文学上讲,他是教语文的,他在这方面有经验,也有眼力。当然,他同样看出了我是一个很骄傲的孩子,外表上看去很谦逊和低调,其实骨子里很桀骜不驯,也许是曾经获得过很多荣誉和赞赏。他希望我能成材,他首先要让我有挫败感,于是每次作文课上都要对我进行一番冷嘲热讽,让我出丑。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激励我。他经常和妈妈通电话,他想知道,我是否把一些很糟糕的情绪带到了家里。他一直很想拥有一个孩子,如果他有孩子,那也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了,他觉得我的性格有些像年轻时候的他,所以他喜欢我。他一直想着要怎样才能帮助我一起成长,他常常觉得无能为力,因为我实在太执拗了,就因为他一直在课堂上批评我的作文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以至于我死活不肯去参加上海市的作文竞赛。后来,妈妈说服了我去参加,我坐在考场里,坐了两个小时,等到所有人都把参赛作文交上去了,我也把自己的稿纸交上去。我的稿纸上一片空白,除了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学校以及准考证号以外,我没有在方格子内写上任何一个字。
监考老师当场就把我的稿纸扔进了纸篓,他说作废了,正巧那个时候,班主任看到了。他的心被重重击了一下,他被击垮了。他知道,他对我的教育已宣告失败。于是,他放弃了对我的激将教育法。他开始帮助妈妈,比如帮妈妈修理热水器,擦洗油烟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减轻妈妈的负担,从而让妈妈有多一点的时间来陪我,关心我,他凭直觉判断,我是一个孤僻的缺少父母关心的孩子。他是那样希望我可以成材,他设想着,我可以成为一个作家,受人爱戴的作家。写了经典作品的作家,到那时,他可以告诉我,对一个孩子的批评是她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他自以为是地做着这一切,他以为,我总有一天会懂得。妈妈说,她和班主任之间从来没有我想的那样,她在等爸爸回来,班主任也一直在心里祭奠自己的妻子,他们之间所有的话题就是我。那天,我打电话给他,他猜到了是我,他打电话给妈妈,他说着一连串的对不起,他说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痛苦,我会这样讨厌他。他说,以后他一定不再来我们家,他也不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他会选择默默的方式来关心我。可是,没有以后了。老师,如果你在,你会原谅我吗?
1997年的夏天,我被保送进了重点中学,开始了住校的生活。那是爸爸的母校。我常常在校园里徘徊想寻找爸爸的影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有两个狭长的酒窝,运动裤明显短了一截,在泥地的篮球场上奔跑,手中是一个磨旧了的四处开花的篮球;或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在上完晚自修后到学校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一碗5分钱的面汤充饥。那时候,家里都不富裕,爸爸曾经说过,他们同学在一起讨论最多的是自己曾经吃过什么样的美味,为的是达到与画饼充饥同样的目的。爸爸还说过,学校开集会是在一个因为破旧而被誉为草礼堂的地方,但是学校在1990年已经完全变了样,一幢幢新大楼取代了一排排矮平房,篮球场也是崭新的,那些少年穿着体面的运动服在场上玩着不便宜的皮质的篮球。我突然很想见爸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他会来看我,他曾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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