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爹方河一大早上起来,就让自家婆娘把过年时穿的一件夹袄给找了出来,穿得整整齐齐的。
“他爹,你这是要做什么去?新衣裳可就这一件了,注意着,别到过年时没衣服穿。”思源娘刘氏一边拿着刷子给老公扫着衣服上的摺印,一边叮嘱道。
“我晓得”,方河说着,就把床底下的一个小红盒子拉出来,咔嗒一声打开了,开始数里面的铜板。
“统共那五两银一钱银子,这两天你都数过多少遍了。”刘氏说道。
方河盖住盒子,顿了一会儿问道:“请两个舞狮,一个打快板儿的,两个敲锣的,这些银子够了吧。”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刘氏连忙到床边坐下,疑问道:“弄那些做什么,家里又不做喜事。怎么说话不着头尾的?”
“你个粗心的婆娘”,方河瞪眼说道:“咱家小丫的病咋好的,你都不记得了?不是张爷好心给咱思源那一瓶蜂蜜,女儿就没了。现在张爷有难,我能帮一把就得帮。”
刘氏真没想到老公说的是这个。“你帮?你自己吃饭都是问题,怎么帮?”她有些急地问道。
“怎么帮?现在外头人不都说张爷不地道,满城的人都去买那个岳娘子的蜜,我就请这些到那条街上给张爷热闹热闹。让人瞧一瞧,张爷也是个好人,张家的蜜把咱们女儿的喉病都治好了。”
刘氏听了,嗤笑一声:“那么大个张家,用得着你?不说你这几两银子请个小狮队儿管什么用,就说人家岳娘子买的蜜那是物美价廉的。张家卖不过,门庭寥落那也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总是个心意”,方河吭哧了半天,说道。
“你觉得是心意,人家不见得稀罕。”刘氏起身有些风凉道:“再说了,儿子也没说那就是张家给的。你看张家那只认钱的,像是会做了好事还不图人回报的吗?”
“娘们家家的,整天绕歪理。”方河粗声粗气道:“不是张家还能是谁家?咱小丫之前可就是吃了张家的蜜才有好转的,大夫也说有那蜜就能撑过来。什么回报不回报,人家是做生意的,总往外送还说什么做生意?”
见老公说着就没了影,刘氏切了一声道:“你不歪理,白费钱。我倒觉得,不如说那蜜是岳娘子给的可信呢。”
没走进彩绣庄的门,迎面就碰见了三个结伴而来的绣娘。红儿忙低头施了一礼,瘦得只剩了一双眼睛的脸上带着笑意。
“好娘、丰娘、田娘,你们好。”她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发怯,但已经很好了。
“红儿呀,这么早就来给你家奶奶干活了。”
“你奶奶怎么样,好多了吧?”
“听说朔儿现在也是老板娘家小少爷的陪读呢,大有书院可还专门设有给小厮们读书的私塾呢。老板娘心好,往后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三个绣娘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红儿自那天见过岳筝,就决心跟在她的身边了。而受了伤的红儿奶奶和朔儿,岳筝也都一并让带走了。
其实她是没有打算让红儿作丫头的,但是不过三四天,红儿的继母就闹到了彩秀坊。她的继母是听了人说红儿走了大运,不知怎么就成了彩秀坊的二把手,还是管账的。
红儿继母听说,当天就找了过来。非嚷嚷着红儿是被卖给了陈大爷的,怎么就让你们给拐来了,必须赔钱,要不就把红儿带走。
闹了大半天,金鳞把那什么陈大爷写的切结书送过来都不好使。
“既然陈大爷不要了,就还是我们家的人。”红儿的继母斩钉截铁道。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她一开始打着红儿的名头从店里要东西不好使,才这么蛮缠,想要扣点银子。
当时情况下,红儿就跪在了岳筝面前,叩了一礼道:“红儿知道奶奶疼我,不想让我为奴为婢,但是有这样的继母,即使今日打发了,难保来日不借着这母女关系生事。所以奶奶就买了我吧,我的卖身银子也请奶奶帮我存着。”
红儿的继母听了,登时撒泼:“你这个白眼狼,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与外人一起算计你爹娘的?你要买自己,也先问问我们做父母的同意不同意。”
后来还是在家中养伤的红儿奶奶过来,大庭广众之下那女人也不敢对婆母过分,被红儿奶奶做主把她们姐弟都买了身。
红儿爹要接老太太回家,老太太把一对孙儿拜托给岳筝就要走。是岳筝强留了下来,她又不缺那几两银子,不希望那两口子以后再闹,让人封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们。
红儿继母这才欢喜地拉着老公走了,至于老太太,他们本就不想管了,一把老骨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有人替他们养自然是上好的。
不过红儿继母不闹事了,却是时常拉着自己娘家的一个侄女来这边,就在红儿身边磨想让那侄女过这店里来做活。
才几天,就弄得常来的主顾和店铺里的人都晓得了红儿的遭遇。
红儿愧疚,便对岳筝说不再来店里了。但岳筝却希望她能学些本事,并没有同意。她对红儿说:“日后我用人的地方多着呢,你可要厉害些。现在和她们又没什么关系,店里她们爱去就去,只做没见。”
这句话,被红儿一直记在心底,每当遇到胆怯的事,就会将这几句话在心内咀嚼两遍,所以即使她不敢与生人说话,还是壮着但将话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出来。
这个时候,三位绣娘的话自又触起她这几天来一直游荡在心中的感激却又惭愧的心情。
“奶奶随后就来,红儿先过来安排安排。我奶奶已经好多了,这两天都能下地走路了。能陪少爷读书,是朔儿的福气。”她认真的一一回答。
说话间,几人已是进了绣庄。正蹲在地上拿着一个木鸡玩的小燕儿,一见她们进来,蹦跳着就跑了过来。
“红儿姐姐,三位绣娘姑姑,你们来了。”小丫头欢叫道。
哄了小燕儿两句,好娘三个便去了后院,红儿则去柜台边将绣品和放绣出去的布料绣线大致整理了一下。
姜妻见前面人手充足,就去后院与好娘她们一起练绣工去了。
……
岳筝去绣庄那边,基本上也没什么事做,不过她每天就是想过去看一看。
一个馄饨摊边,莫北轩拦住了她。
“坐下说会儿话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岳筝见他神情低落,面色憔悴,心情意外的好。本来她觉得,这一世该挽回的她都挽回了,对这个人的恨也就没有当初重生之时重了,不想今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下颔上的淡青髭须,才知道原来那些恨还是在的。
岳筝在长凳边坐下,看了眼莫北轩面前的那碗点缀着翠青芫荽的馄饨,表层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面皮,毫无热气了。
看来是特地在这里等她的!
“怎么,莫校尉现在连家中的早饭都吃不上一口了?”岳筝却故意说道:“是不是恩爱夫妻也生了龃龉?”
唐文前两天她见过一次,正与齐若兰并肩逛街,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而唐文与她记忆中不同的是,品鉴大会未开,就已成了金川有名的唐先生。
只因天上云绣在这段时间里,前后推出了多幅精品刺绣,还有一批烟青纱。这烟青纱前世的时候,是品鉴大会之后齐家与鲁家斗法时才推出的。
这一世却提早了这么多,不知唐文到底想做什么,又是什么致使他如此地为自己打造成名?不过,无论怎样,这些于岳筝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干系。
而莫北轩闻言,转目盯着她的脸许久未动。
岳筝对他笑了笑,任他随意看的样子。
“没想到,不过乡间女子,你竟然这么不简单!”莫北轩突然说道:“那当初的青涩,都是你故意作出来的吧。”
岳筝微怒,但是不等她说话,莫北轩又道:“我真是多此一说,未嫁之时就有了身孕,你怎么肯能是青涩的呢?相好的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呢,若不然现在如何这么没有羞耻心?什么身份都没有呢,就急着与王爷同宿,就不怕你那儿子心里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声音不重,语气也不重,但就是那样全都是看不起。
岳筝突然笑了,她看着莫北轩道:“找我就是为说这件事的?如果是的话,你却真是多虑了。”
莫北轩淡然一笑,“你还是变了的”,他说道:“当初,你与我说话,是强装镇定,现在却是强装不在意。”
“你以为你是谁?”岳筝哂然一笑,道:“自觉得能看透我吗?”
或许是因为容成独总是当面点出她的心思,使得她很不喜欢莫北轩此时的语气。
“我看不透你”,莫北轩说:“但是我明白男人,到现在,金川王也没说过娶你的事吧?哦,对了陆将军给你提过吗?岳筝,你以为你是什么,就是绝代倾国,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金川王、陆将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还真把自己当道佳宴了?”
“识相的话,还是找个比较可能的依靠好。”他总结道,脸上满是嘲讽。
“那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娶啊?”岳筝挑眉笑道:“你这样狠心无情的男人,能明白的只是你自己吧。”
莫北轩又转头看住了岳筝,他问道:“狠心无情?你这是在怨我了?”
岳筝冷冷一笑,“怨你是以前的事,现在我只高兴看到你过得不好。”
莫北轩脸色冷凝,大手握地骨节泛白。虽然陆鸿现在不像之前那样刻意针对他,但是却白晾着不再指派给他任何事做。
家中,也是一团糟。
把这个女人重新娶回去,陆鸿还有什么立场针对他?至于和王爷有牵连,就像他刚才说的,这个女人最好能够识相一点,枉攀太高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莫北轩松开骨节泛白的大手,顺势覆在了岳筝的手上。随之,将认真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有些微的慌神,自从认识她,好像从未认真地看过她。
岳筝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时,竟然有一瞬间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她并未将手抽出,只是嘲笑地回视他。
莫北轩随即将手放开,咳了一声道:“你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生活?不如还回莫家吧。”他顿了顿说道:“日后我会对你好的。”
这一句话说得很僵硬。
岳筝听了,笑斜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你说一句我就欢欣鼓舞地跟你走了?”
说的都如此勉强,更何况日后做的?
“那你想怎么样?”莫北轩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想攀高枝,但也要看看你攀不攀的上?现在你容颜尚在,可以留住金川王,但你就不想想当你老的那一天……”
“这倒不用你操心”,岳筝站了起来,说道:“下次就是要饭,也不过你莫家门。”
她说着,抬步便走。莫北轩什么意图,她知道。这一世又提让她回莫府,冲地还不是她身后得东西。
“你好好考虑一下。”莫北轩两步跟上,在她旁边低声说道。
岳筝停住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你若想再娶我,先把齐若兰休了,我就考虑嫁给你。”
莫北轩脸色青紫变幻,“你休想,不回莫家,我等着看你日后的好时光。”他说道,甩袖离开。
“莫北轩。”
岳筝叫住了他,一时心中莫名。这个人除了对她不好,其他各个方面都很出色,对齐若兰更是百依百顺,与其他人也常常是相谈甚谐,只是为什么对她能那么狠心?
听到喊声,莫北轩顿下了脚步。“想通了?”问着,心头却蓦然一跳。
“如果”,岳筝说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会让人拿掉它吗?”
莫北轩蓦地转回身,“你又有什么花招?”他低声喝问。
岳筝抿唇淡笑,这就是答案。但是那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肉啊。有时候会想,是不是齐若兰故意那么说让她死也死不安宁的。现在看来,莫北轩还真是干脆。
她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莫北轩立在原处,她刚才的一句话,不停地在耳边回旋,心里头竟有一丝说不清的不忍。
岳筝到了彩秀坊的时候,红儿的继母正拉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在那陪着笑脸与她说话。见她进来,连忙迎接着:“老板娘,您来啦。这么冷的天,还来回跑着做什么,店里这些人若是不够使唤,我家心儿可伶俐着呢,您尽管叫来帮忙。工钱呢,也不用多少,比照着她红表姐给就行了。”
岳筝一直任她说着,并未打断。倒是红儿受不了地走了过来,冷冷道:“什么表姐不表姐,你若不是买东西,就快点走,不然喊人把你赶出去不好看。”
“你赶一个试试”,女人挺胸叱道,看见岳筝似笑非笑的表情,马上又换了语气:“赶客人出来,可是会影响你们店里生意的啊老板娘。”
要放以前,看见这样死皮赖脸的人,岳筝早就眼不见为净的给轰出去了,现在心境却大不相同,看着这女人自说自演,倒是好笑居多。“别管她,红儿,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去。”她说道,然后四下里都看了看,这才去后院绣房去看好娘她们。
绣房中很静,四个女人都低着头专注于眼前的绣品。
岳筝进去,她们要起身,连忙摆手阻止了,过去看她们刺绣。好娘三人正在合绣一件山水插屏,田娘正绣到水中的竹枝倒影。虽是用了颜色较淡的绣线,针脚也很精致,但岳筝看着总不甚满意。
好娘抬头换线,看见岳筝皱着眉头,又看了眼对面的田娘,笑道:“筝娘,看你不满意,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针法要交给我们啊。”
田娘和丰娘听此,也都住了针,看向岳筝,神色间不掩兴奋:“快说说,哪里还需改进?”
针法绣技方面,岳筝指点过她们不止一招一式。而那些针法用起来,总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使得整个绣品更上一阶。
而她们作为绣娘,当然也是想要多掌握几种针法。难得遇到这样一个不藏技的老板娘,她们能不高兴吗?
岳筝笑了笑,搬了张凳子也坐下来,接过了田娘递给她的绣花针,指着水中的竹影道:“绣影子,不能只靠这颜色较淡的绣线。你们想想,影在水中,比起实物,是不可能每一点都那么清晰的。所以不如用虚实针法,用针愈稀,用色愈淡,直至留白……”
红儿继母正前后跟着忙碌的红儿要帮忙时,陆鸿进来了。
店里这时候正是客人多的时候。
红儿继母一口一个,红儿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倒让场面显得越发乱了起来。
红儿忍不住气道:“你能不能旁边喝茶去,没看到这里正忙着吗?”
“好你个臭丫头……”一嗓子叫起来就要撒泼。
陆鸿走过来问道:“你刚才叫她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撞上有人在喊红儿,第一声还以为是什么长辈叫他呢?
红儿继母一眼看见陆鸿腰带上镶嵌的一块羊脂玉,双眼发亮地走了过来,掐着嗓子道:“正是小妇人……”
“这是店里的人?”陆鸿这时转头问连忙过来的邦子。
“回陆将军的话,不是”。邦子故意把陆鸿的名号喊得十分响亮,这个婆子他早就烦了。今儿个正好吓吓她。
红儿继母听此,眼中又是惶恐又是兴奋地。将军啊,金川城的大将军!转了身就要拉她家侄女上前,但却听到冷冷的一声吩咐:“陆东,掌嘴,然后扔出去。”
此是才从军营回来,陆东也随行着。
眨眼间,红儿继母脸上就挨了劲道十足的一巴掌。“凭什么打我啊?”女人捂着脸问道。
“你不想想,陆大将军讳什么,还敢在他跟前喊的一个劲儿。”一位女顾客鄙视说道。
陆东甩了这女人一巴掌,有些心虚地看你了旁边的红儿一眼。“将军的命令,不得不从。”以为这是她的母亲,他解释了一句。
红儿点了点头,那女人正捂着一边脸哭嚎,便对陆东道:“麻烦你把她给扔出去。”
陆东心中疑惑,难道不是她家亲戚?思考间,已经掂着哭嚎的女人往外扔去了。邦子也忙跟着,啐道:“以后再敢来捣乱,就送你去衙门。”
侄女也提着裙子跑开了。
陆东问道:“她们是谁啊?”
邦子将声音略微压低,说道:“是红儿的继母,天天过来,想让她侄女进来干活。不过太懒了,啥都不干。”
陆东点了点头。却见邦子又支吾道:“那以后咱们怎么喊红儿啊,要是又被你们家将军听见,不是又得被你扔出去。”
“你多虑了,将军想是不在意这些的。”陆东说道:“一进门就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可能是要给你们店里清楚麻烦才那么说的。”
邦子不怎么相信地点了点头。
还未等两人转回店里,街头拐弯处就敲敲打打地走来一群人。邦子踮脚看了看,自语道:“这是有什么热闹?也没见谁家开张啊,怎么舞起狮子了?”
陆东环剑在胸,也好奇地看了两眼。就要抬脚回店里,却被邦子一把拉住了。“你听听那敲快板的说的什么?”邦子有些气愤道。
走过来的人中,有一个打着快板,正有节奏地唱道:“蜜王张,有仁义;喉病疾,一瓶蜜;谁家蜜,低价市,疗效不论做生意;只凭价,好坏替。蜜王张……”
“我呸,什么好坏替?当人都是傻瓜吗?”邦子骂道,抬脚就要过去揍那唱快板的。
陆东一把拉住了他,“自有公论,你急什么?这或许正是张家那边急了,故意出的招,你去打人,先就没理了。”
就算陆东不关心这些事,也知道这才几天,张家的蜜就卖不动了。
其实张家生意的大头,是金川城中那些有家底的人家,而岳筝这里的蜜买的那么便宜,是不太容易吸引到那些吃穿用度都以钱来衡量的富户的。
但是奈何,有一个月无人的推动,那些人家也不觉得买这些贫户也吃得起的东西掉面子了。
这些天来,张家就是降价,仍是人影聊聊,门可罗雀。
两个舞狮,一群人渐渐走近,到了门口,竟然还停了下来,那唱板儿的又增了一个,呱嗒呱嗒地唱个不停。
店里的人听到热闹,也都好奇地出来看。
邦子急得撸着袖子又要过去,被陆东拉住了依旧向前,嘴里嚷道:“你放开,那话里什么意思,不是说我们卖假货吗?简直欺负到门上来了,我得跟他们理论。”
陆东思考了一下,道:“好吧,你可是不能先动手。”
只要他们先动手,我揍死他们也没事吧!“好咧”,邦子应道,这时姜蓼姜蓝两兄弟也出来了。
三人过去,姜蓝一把就把一人手中的快板给打到地上。比起大哥,姜蓝其实很暴躁。“嚎什么呢,唱挽歌换个地儿。”他吼道。
邦子赞同地伸出了大拇指,上前扮红脸:“我说大爷,你们这是干嘛呢,多影响我家生意,快换个地方玩吧,我这兄弟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你们想打人?做贼心虚了吧!”因为没有那么多钱再雇一个打快板儿的,方河自己也充任了一个,被打掉快板的正是他。
“大爷啊,说话得有根据,做贼?做什么贼啊?”邦子抄着袖子说道:“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咱们就衙门去。”
方河虽然憨直,但是脑袋转得很快,当下说道:“说的就是你家的蜜,说不定从哪里偷来的呢?不到三两银子就能买一罐蜜,不是偷的,你们还赚个什么钱?”
“这就是偷的啦?”邦子嗤笑一声,颇为趾高气昂道:“我们家奶奶说了,不为赚钱,就是让金川城里的百姓都能吃到这好东西。”
“说得再好听,你们不还是邦生意人,说不为赚钱,谁信啊?”方河说着,就转向四周的人群,似乎要得到大家的认同。
马上就有人吆喝了一声:“是啊,生意人不为赚钱那你开什么店呢。我看啊,这蜜不是偷的,定是加水灌的。我们家老爷,张老爷曾经说过,有一种药放到加了水的蜜中,就能让这蜜颜色发亮,而且变得更稠,一点都看不出加了水进去的。但是,这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的。”
这人正是张家蜜店里的掌柜,凑了热闹来,一听到方河说的话,就连忙见缝插针。
“你什么人啊,什么张老爷?我家的蜜治好了多少人,那都是假的吗?”姜蓼说道。
“你敢上公堂去说这话吗?”邦子也喊道。
两方人马吵了起来。
被雇来的打快板儿的,早就趁乱溜了。
事情一开始时,张家的伙计也飞奔着跑回了家里。
张敢两兄弟,正坐在书房里商议出路。
张放,张敢的兄弟劝说道:“大哥,这事全都是月无人搞出来的。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治标不治本,咱们能将价降到岳家蜜那个程度吗?光养蜜的药料都不止这个价。”
张敢也是满脸愁容加怒容,家里是走了什么霉运?碰到这姓岳(月)的就没好事,不久前亲家被摘了乌纱,女儿的亲事也被退了。
说什么都是因为他家,非要抓那个伤了人的岳筝,那是谁啊,那是王爷身边的人?
没想到才结下梁子,那女人随即就开店,还卖蜜,价格压那么低,不就是冲着他家来的吗?若不是开业那天府君、将军相继送贺礼去,他能这么任那家卖蜜的绣庄开下去?
府君或是将军,哪一个他都惹不起。更何况还有一个不曾露面的金川王!
张敢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憋闷,将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砸下去。
那个女人后台太硬,他就是再憋闷都不敢碰。“那你说有什么治本的方法?”张敢看向兄弟,问道。
张放道:“月无人与那姓岳的女人联合起来,还不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事?当初我们也不想,是那老头子太固执,争执中才引了火,并非我们本意。况且张月两家久有交情,咱们找月无人道个谦,陪个礼,打骂都任他,解了这个怨。”
“那个小崽子”,张敢说道:“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他月家一向自诩仁心仁术,从医几代,医名遍布整个王朝,但是家资不过白金。而你看看月寻,到金川才多久,名利都要了。”
“他能违背祖上教会,弄个什么三不医,你还指望他能有良心原谅咱们那失误?”张敢叹气。
兄弟两个一阵沉默。
张放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大哥,小纨,咱们还有小纨啊。那小子打小儿就跟小纨好,若不是月家人太迂空有医术而不举家业,咱不就把小纨定给他了吗?”
张敢听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只怕会被他给羞辱一顿,小纨本就被退了亲,那样一来不是更难寻到婆家?”他缓缓说道。
但是好不容易经营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舍得放弃。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老爷,有人替咱们开口子了。”接到小伙计话的张家管家,连门都不顾得敲就跑了进来。
“什么口子?”张敢问道。
“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好似受了咱们的恩惠,在给张家鸣不平呢。弄了舞狮,在彩绣庄门前唱起了快板儿……”
张放打断道:“小打小闹,能起什么作用。”
张敢却站起身来,笑道:“看看去吧,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呢。权当散心了。”
……他们到时,两方人吵得正热闹。张家掌柜一见张敢过来,连忙上前耳语一阵,把刚才自己急中生智的说法给说了。
张敢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想他在金川也经营了这几年了,蜜界之王的称号还是被人认可的。
什么都不必做,只需他将吕掌柜的说法确认一下就好了。是真是假,谁管它呢,只要有人信就好了。不,就算是半信半疑就好了,有了这层疑虑,谁还敢买她家的蜜?
张敢琢磨了一阵,脸上露出笑容来。
但他没有立即说此事,只是招了那拿着快板的人到跟前问道:“老兄,你们这是受雇于谁,老夫知道了,也好致一声谢。”
方河一听,立马摆手道:“张老爷眼中,该说谢的是我。几个月前小女喉间长了疮,下针用药都没办法,正是用了您家的蜜,才将将好转了。小人家中没钱,还是您后来又送了一瓶蜜给小儿,我那女儿只用了两天就好起来了。”
“我是个粗人,但是相信一分价钱一分货,也知道知恩图报,所以张老爷千万别说什么谢字。”方河低着头说道。
张敢听过,却是晕了。他啥时候送过什么蜜给人?算了,算了,说不定是女儿给的。
“原来是你啊!”张敢笑道。
众人听罢,也都觉得奇异。有人赞道:“不愧是蜜王啊,喉间疮得了就没活下来的,张家的蜜竟然能治啊!”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人们对蜜王张的记忆。顿时议论纷纷。
岳筝站在店门口,看着门口的闹剧,并没有打算出去。这个时候,她出去说什么,也没什么效用,只这几天,岳家蜜的名号觉得抵不过张家几年的经营。
她们的优势,只是月无人和低价格。
这时外面的张敢正抬手压了众人的声音,说道:“众位,老夫本来并不想说,但是挣扎了几天,还是决定说出来,就算得罪什么显贵,也在所不惜。”
此话一出,众人交相疑惑,同时也赞叹起来。
“岳家的蜜不会真有问题吧?”有人小声说道。
那边张敢的话还在继续,他面色凝重,道:“世上却又那样一种药,能够是加了水的蜜纯如真蜜。但是……对人的脏腑却是极其有害的。老夫没想到,在金川城竟然见到这种蜜,还是所谓的月神医给捧起来的。想月家医代世家,竟然有后代做出这种事,实在令老夫痛心啊!”
岳筝听此,脸色一变,她连忙喊来红儿:“你快去,咱家后院喊一嗓子,让月无人快来。”
红儿应过,匆匆离去。
此人太狠,竟然要黑月无人?岳筝忍不住握紧双拳,陆鸿按住了她的肩膀,笑着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怎么谢我?”
……
而张敢还未说完,人们已是纷纷变色了。
“这可如何是好?没想到,月无人能这么黑心?”
“这家店也太猖狂了,仗着府君、将军撑腰就能赚这黑心钱吗?”
“可是,我家那口子喘了十几年,就是吃的她家的蜜好的呀!”突然有人大声道。
人群一静。
陆鸿抱臂一笑,他说道:“瞧,这就是引导。人聚集起来的时候,最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高声的引导是最大的一个影响,这不他们就在思考了。”
他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倒让岳筝好笑不已。
张敢也听见了,趁着静寂说道:“这只是一时的,不出半年,必有异状……”
“什么异状?”他没说完,又有人问道。
张敢脸色一凝,捣乱!我让你捣乱,黑不死你!“全身布满网状黑丝,血管破裂而死。”他掷地有声道。
没容的众人惊呼,一个白色人影已经站到人群中央,正是月无人。
岳筝见了,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他的话绝对比张敢更有威力,谁不知道他神医之名!不过来的倒是挺快的。
陆鸿看见她的表情,皱眉说道:“跟月无人很熟啊,这么信任他。”
“他说话管用啊!”岳筝说道。
“本将军的话比他更管用。”陆鸿不忿道。
“月无人的话让他们信服啊,你一个将军,又不治病,说了也没人信啊。”
……
月无人转过身,对着张敢微微一笑:“张先生什么时候改从医了,或者是开始研究毒了?”
张敢忍不住后退一步,马上又上前,镇定地说道:“你别想转移话题,不错,你是医术高明,蜜上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月无人说道:“你手里那些方子,不就是从我爷那里抢的吗?现在告诉你,我爷手上的那方子,都是当年去北方行医时从岳娘子家换的。”
“不可能!”张敢顿时大喝一声。
没人管他,有人问道:“月神医的爷爷是谁啊?”
月无人展颜一笑:“哈!我爷爷啊,就是花川月家前前任大夫,月离,想必众位都有听说过吧。”
月离!月离!
赞叹声一片。谁不知道这位大夫,医术高明,治病施药,活人无数,王朝几十个川府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我说,张敢纯属胡说八道,大家可信?”月无人笑着,轻飘飘地问。
“我们相信月家的后人。”人们几乎亢奋,异口同声道。
------题外话------
好像之前没有说月无人爷爷叫什么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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