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

第68章


最贵的粉,最美的妆,从头到脚无懈可击,如此才够资格迎接美梦降临。
  阿显,阿显——
  她的笑容亲切和善,透出她无法隐藏的快乐。此时此刻,她站在他身边,听着一声又一声恭恭敬敬的“阿嫂”,已然不战而胜。
  男女思维天差地别,陆显的脑子里暂未出现戚美珍三个字。热闹嘈杂的场面,他却无法轻松,拜过关二爷,讲完冠冕堂皇场面话,高呼一声龙兴,举杯饮过这杯酒,从此陆显不再是陆显,而是传奇。
  喝道半夜醉醺醺满嘴胡话回来,一进门自己脱衣,路也走不稳,摇摇晃晃还要大喊大叫,“温玉——温玉——放水,我要冲凉……”好大声,叫的人耳鸣,还以为他开三百分贝要闹“革命”,原来就是要洗澡。
  花十五分钟才同阿金一起把他拖回卧室,这一时又变乖,会自己脱光光跳进浴缸。
  温玉回过头看墙上挂钟,凌晨三点,她这下醒来也不要想再睡,迟早要被他害成神经衰弱。她去喝杯水的时间,浴室里夜半歌声已唱得破嗓,完完全全鬼哭神嚎。他坚持不懈地喊:“阿玉,阿玉…………”是神婆招魂,收你三块五,不到黎明不收声。
  再让他喊下去,明早一整个区都知道温玉。她推开浴室门,一百八十六公□长,满身肌肉的裸*男图免费放送。他浑身线条轮廓没得挑,艳体横陈,性感过旧时代三级片男艳星,假设他肯除衫出刊,必然引全港富婆来竞标。
  遗憾的是他双眼失焦,附加傻笑,立刻身价猛跌。
  一见她出现,即刻咧嘴笑,露出八颗牙,“阿玉阿玉——”
  “大D哥,你又要玩什么?”温玉无力,侧身靠在门上,未防备他突然起身,一把讲她拉进满水的浴缸里,喝两口水,浑身湿透,再重的睡意都清醒。好不容易坐起身,正有满肚火,肇事者却像回归三岁半,看着她幸灾乐祸地笑,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尽是得意。
  “陆显!你吃错药呀,神经病,半夜发疯。”
  她要起来,他便抬起腿缠住她,“你陪我洗。”
  “陆显,拜托你别这么无聊行不行?”
  “不行。”他掬水,泼在她脸上,要同她玩少男少女海边嬉戏,追追跑跑海滩野战等等经典戏码,“我阿玉生气也别人好看——”猛地亲她一口,响亮清脆,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温玉坐在水里看着他酒后发疯,想发火又觉得好笑。傻呆呆白痴样,哪有龙兴话事人的气势。
  他拉着她,絮絮叨叨说醉话,“今晚赌牌,火柴输精光,要拿他契女抵债,叫…………不记得叫什么名啦。不过真是好大个波,她自己讲有ABCDE——F杯,男人又不懂胸罩尺码,大家就喊她脱光看看,哇——我同你讲,好大哇,ru头都大过我手指,惊死你。拿根绳绑起来,排球那么大一颗,分分钟要爆炸,根本是猪扒。”
  “你跟我讲这个干什么,我不想听。”
  “后来大家都讲,奶大没用,要看下面紧不紧。火柴当然讲紧啦,他输钱就是为送我个女人。不过我不收,看都不多看一眼,我讲我有老婆的嘛,多讲两句话我老婆都要拿刀斩我。谁中意,谁拿去当烟灰缸玩咯。”
  傻笑着凑过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好听话?”
  温玉躲开他,“水都冷了——”
  “喂,老婆,喊一句好老公再走…………”
  次日下午他才醒,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忙着同顾少、大平谈论“公务”,新义连大佬天雄连夜跑路去台湾,还有个大哥在港销声匿迹。最重要是失踪的鹏翔终于有线索,戚美珍同鹏翔互相不信任,总有接头碰面的时候。
  陆显这个人,是宁愿死,也不进班房蹲监狱的。
  最恨秦四爷,自己死透却要埋他一颗炸弹,话事人做起来也日夜不安。
  正在谈下个月来货接驳,七号码头,数量惊人。省去了‘脚’来回通关,泰国人要同他当面交易。
  忽然书房门响,几个人即刻收声。
  温玉在门外,懒洋洋说:“大佬,拜托抽空吃三片药。”
  陆显同顾少对视一眼,耸耸肩,脚从书桌上放下来,正正经经坐好。“进来吧。”
  见她来,在座四位都起身喊阿嫂。她笑一笑,致歉,“Sorry呀,打搅到你们开会。”转而对陆显,“这个药医生要求饭前吃,水给你——”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不肯走,一定要监督完成才放心。
  陆显少有尴尬,匆匆忙忙吞掉药片,差一点噎死自己。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最烦吃药。”
  临出门,她同顾少说:“都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顾少当然客气推拒,“怎么好意思——”
  “今天我做寿,怎么能不留你们吃完饭。”她说完面不改色,慢悠悠带上门离开,留下陆显满脸尴尬地对住几个兄弟,没话说。
  过后他来认错道歉,温玉要留的人早被他赶跑。
  “想要什么,我们立刻去买。”
  温玉坐在桌前,一本《宇宙起源》才看三十页,抬头瞟他一眼,淡淡道:“我想要个靓仔同我拍拖,你去百货公司订?”
  陆显大言不惭,“我就是靓仔,你订我吧温小姐。”
  “抱歉,你太黑,我更中意小白脸。”
  “我黑?是你太白。不识货,不知我多得用。
  温玉撇撇嘴,“能有多得用,不就是有只大D,我又不点男公关。”
  “谁是男公关,禁止人格侮辱。”
  三十二到三十三页讲什么,她一个字也没看明白,因他存在感太强,抓走人所有注意。
  她合上书,“生日年年有,没所谓的。”
  这种时候,他当然、必须反对,“谁说的,我阿玉身上样样事都重要,生日更要庆祝。”
  “那好,你唱祝寿歌。”
  他站在房中,眉头打结,足足犹豫三分钟,最终认命,小小声开口,“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五音不全,跑调跑去塞班岛。温玉笑得肚痛,他更窝火,“笑什么笑,再笑把你扔进维港喂鲨鱼。”
  温玉好不容易缓过来,屐着拖鞋跑到他身边,仰头看,身高差距太远,她需得踮起脚尖,伸长手勾住他,才得艰难地印一个吻在他唇边,弯弯眼睛里全然都是他的影,一抹笑,似蜜糖,甜得腻人。
  抱着他的腰说:“我们家阿显怎么能这样可爱…………哈哈,又靓仔又可爱,我好中意,今年生日就订你这一款啦。”
  陆显耳后飘红,闷声说:“别得意,以后年年都只能订我。”
  “才不要,你那么老。”
  “我哪里老?”
  “花心、嘴坏、脾气坏,一不顺心就发火,不会讲英文,连祝寿歌都唱不好。”
  陆显很沮丧,“我怎么那么多缺点?”
  “是呀,我也是勉勉强强被逼无奈订购你。”
  闭上眼,数到十,秘密尚未揭晓,你还能快乐多久?
  她太入戏,全情投入,分不清现实梦境,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这个冬天,这座城,始终哭泣。
  今夜台风红雀卖寿星公个面子,绕过本港向北去。晚饭后两个人穿得轻松惬意,陆显拖着她的手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座孤单伫立的鸿兴大厦。
  一楼商铺,角落里一间窄小拥挤的茶餐厅,招牌被二楼灯牌遮盖,看不清名字。桌椅矮小,桌面油渍为擦干,店里有泊车小弟有北姑也有才下班的中年男人。叫菜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逼得人捂住耳朵逃开。
  陆显却牵着她同一位十三度天气里穿皮裙的浓妆女士拼桌,大声喊服务生,要两碗云吞面。
  他不说话,温玉亦不开口,只低头拿纸巾擦干净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汤汤水水。
  坐对面的女人朝陆显丢来媚眼一记,“靓仔,在哪里混?”
  “龙兴。”
  “龙兴好,风头最劲就是龙兴啦。喂,靓仔,这是你女朋友?”
  “我老婆——”
  “嘁,妹妹仔,还是读书好,出来混没前途的。”
  温玉敷衍地笑了笑,发觉陆显望得最多的是收银台。
  收银台那位穿棕色外套,黑色裤的女人显然已被时光抛弃,岁月留下的风霜刻画在面庞,显而易见。白发与皱纹诉说过往,皲裂的掌纹哭出磨难。她神情安然,热络地同往来顾客谈笑,要请诸位下次一定再来、老邻居多多光顾。
  很快,两碗云吞面出炉,未料是由收银台前老板娘亲自端盘。陆显吃惊,握住温玉的手猛然收紧,泄漏他的忐忑心事。
  他三五个月才来一次,他们从未交谈。
  云吞面没特别,热腾腾十五块一份,单调、寡淡。
  她的目光百转愁肠,最终却只得一句,“云吞面,先喝汤,慢慢吃。”
  嘈杂的餐厅,一段诡秘的相顾无言,连拼桌的女人都抬头四顾。
  他与她目光相接,迅速转开,长长久久的沉默之后,肥佬客人喊着要结账,催过两遍已不耐烦。她搓了搓手,要转身。
  陆显握紧温玉的手,站起身,看着她头顶白发说:“我带我老婆来…………”
  她几乎要哭出声,在这座沾满油花的小屋里,只摆得了六张小桌,请不起伙计,前台后厨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肉价一日贵过一日,洗不完的盘子擦不干的地,永远没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赚不够钱还不了债的恐惧,并不适宜被塞满温情招牌的电视台寻亲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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