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子不语之爱的天灵灵系列)

第21章


  一只狸猫哪懂得人的心,又怎么会明白复杂的七情六欲,更不会懂得何谓思念,告诉它,就和告诉一棵树一样毫无意义,可是最起码能稍稍化解他内心的苦楚。
  可是少年忘了一点,这只狸猫终究和一棵树不同,它虽然不懂人心,不解何谓情思,却有着和凡人相似的思考与好奇。
  狸猫蜷起前腿,细细聆听,偶尔是白昼,偶尔是昏夜,在山***洞口、在道寺角落、在淌满血泊之后的蹄印步行之中,一***重复相同的动作,听着少年不厌其烦的反覆谈及那名可爱的小酸酸,从一道模糊的人影,再到揣摩她的眉眼嘴鼻,它的心里有了粗浅的图绘。
  从不曾停止诉说的少年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知道凝聚一股莫名的***,盘据在心里的摹影,顺随岁月的流逝,滴水汇泉般积存得更深,逐渐形成无法自拔的执念。
  淤凝于心的朦胧影子,将会牵引它到那遥远的彼方。
  后来它才懂得,原来这种执念唤作……相思。
  青雾,迷离了视线。
  烛火,一翦幻影哀艳凄楚,在蒙蒙破晓时分,宛若破曙晨光,风息拂落数道乱影,一双白如透明的柔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烛苗不被熄灭。
  辛芙儿吹散满桌灰尘,将最后一盏白烛搁妥,笔沾朱砂,写下一道道符咒。
  骤然阴风大兴,朦胧坐影浑身怒意,由青白逐渐转而清晰,一张铁青怒颜瞪着面色苍白、泫然的辛芙儿,好半晌不肯出声。
  “老爹……”她沙哑的嗓音疾呼。
  辛殊愤怒难休,双掌重重一拍,桌子为之震晃。“你还有脸喊我?!瞧你干了什么好事?人不救,居然救了一只狸猫,判官拘了辜家大少的魂魄,送进奈何桥之后,才发觉他在阳世的***未除,差点就让阎罗砍了,丢进油锅***,你知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是不让你骂,此刻最重要的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辛殊瞪大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救那只狸……”
  “辜灵誉,我要救的人是辜灵誉。”她的眼神坚定若烙铁刻痕,告诉自己,也告诉辛老爹,她要救的是一个人。
  “你……”
  “原先的辜家大少已经重新投胎,不复存在,如今躺在辜家榻上的人是辜灵誉,我认识的那个辜灵誉。”
  “酸酸,你当真着了他的道,一只狸妖啊……”
  辛芙儿抿动嘴唇,露出浅笑,眺望破晓的眸子若一面澄湖,忧伤如秋水。“是,我是着了他的道,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背叛尹宸秋,也许尹宸秋真会帮他找到一具完好的肉身,助他成人,便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辛殊冷哼,“别傻了,背离本门宗旨,沦入满足私欲的人,是不可能会善待灵界之物,一旦利用完,便视如眼中钉,必定是除之而后快,还提什么帮助?”
  “我听从老爹的话,一直都在替天行道,成天收拾恶鬼,不然就是清理门户,遵守你生前说的,不管阴间还是阳界,除非麻烦上身,否则千万别多管闲事,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也铭记在心。”偷偷揩去眼角的湿痕,她仰起纤秀的下巴,扬起眉头,“现在我不管阴间如何,阳间什么样,替天行道也好,收拾门户也行,我都要要回他的元神。”
  “说得很动听,不过……”辛殊双手交抱胸前,横睐着她,收敛僵笑,“休想我帮你。”
  “老爹!”
  “你老爹我生前是传承茅山正统道术的道人,很威风没错,可死后论及在世功劳,却是过多于功,要不是时常替判官追捕恶鬼,才捞得小小鬼差来当,我早说过,一旦下了阴间,我便不再插手阳间的事,就算是我老辛的亲生女儿也一样。”
  辛芙儿一脸难以置信,“你……你算哪门子的老爹?!”
  “今非昔比,宸秋已经不再是你以前的小师兄,以他现在的功力,你绝对斗不赢他,我也不赞同你和他对上。”
  “你疯了吗?”父女一个样,辛芙儿学他拍桌蹬椅脚,大气一抽,险些扑熄烛火,有一刹那,辛老爹的脸差点糊掉。
  “欸,你别这么大口气,好不容易上来一趟,你应该不想我这么早下去吧!”辛殊低声抱怨。
  “他骗了我们这么多年,害我一直以为他会回来帮我重振师门,傻傻的苦等,结果他却在昆仑山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是出自我们辛家的门徒,你这个做师父的难道不恼?”一向视黑茅如仇人的老爹居然劝她别和尹宸秋斗上,真是可笑,摆明了故意阻挠她讨回元神。
  辛殊朝女儿翻个白眼,“恼是恼,可我不像你,为了某人彻底失去理智,你现在这模样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寻求解决之道,简直是去送死……”
  “就算会死,我也要斗。”
  “瞧,你这样子根本无济于事,先冷静下来,等待时机……”
  “等?!”辛芙儿瞪大双眸,“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把辜灵誉的元神纳为己有之后?等到他把我们白茅道术的声望都丢进粪坑洗臭之后?还是等到你女儿发苍苍、齿摇摇,成了孤僻老道姑之后?”
  “酸酸,你真的喜欢上那只……”
  “辜灵誉。”她堵住他的惊呼,紧蹙秀眉,严厉的指正,“你弄清楚了,之前他是狸猫没错,现在他是辜灵誉,不是狸,不是畜生……”
  “畜生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辛殊不忘自清。
  辛芙儿两眼朝上一翻,怒气顿时消失,“反正我不许你再那样称呼他。”
  “随你想怎么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不会帮你。”
  “当真不帮?”
  “不帮。”辛殊坚决的***。
  “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也不肯帮?”她长这么大,除了拜自己的老爹为师那次曾经跪过,记忆中,还真不曾跪求过老爹。
  辛殊大笑三声,“省省力气,苦肉计对我没用。况且,地府有令,除了黑白无常因为拘魂之便,在合情合理的范畴里能插手阳间事,放眼整座地府,甚至是判官都不能擅管,何况是区区一个小鬼差。”
  “谁不知道你根本是怕事,想闲着发凉,才故意挑鬼差来做,单凭你生前的威望,怎么可能……”
  “欸,有些话还是别说破比较好。”辛殊打断她的唠叨,觑了眼窗外渐明的天色,眼色略沉。“天就快亮了,近来世道衰微,阴间也跟着不大安宁,臭小子来到京师之后,灵界气氛紧张,绝不能小看他的能耐。”
  “所以你是铁了心不帮?”这句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又硬又涩。
  “老实告诉你,不是不帮,而是不能帮,辜灵誉的肉身未化一事,判官耿耿于怀,如果能乘此机会将一切导回原状,那又何尝不是……欸,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瞥见辛芙儿红肿未消的眼眶充盈湿雾,活了一辈子,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女儿如此伤心的辛殊吓得跳脚。也幸好他早死了,否则以他的庞然吨位,这样一蹬,整座茅屋都要震垮了。
  “有这么一个‘死’没良心的老爹,能不难过吗?”辛芙儿恨恨的回道,搓抹湿透的脸颊。从老爹死后到现在,她还不曾这样请托过他,自己的女儿有难,当爹的居然打算见死不救,真是有违天理。
  想到辜灵誉神智迷失,仅存一息的躺在辜家,她的整颗心像腌入梅子坛里,由内到外泛酸。
  酸酸,酸酸……从他嘴里喊出来,一点也不觉得酸,反而是甜得腻齿,可他百喊不厌,终日绕在耳畔冲着她喊,酸酸,酸酸……
  此际,她的心真的好酸、好酸哪!
  “天是真的亮了,我得走了,你别哭啊!”白烛蓦地灭了一盏,辛殊腰腹以下忽成模糊雾影,焦急的大喊:“酸酸,你听我的话,千万不要贸然和臭小子对上,你敌不过他的……酸酸!”
  辛芙儿负气的执袖擦泪,鼓起腮帮子,吹熄另外两盏衰微的火苗,登时,辛老爹一张错愕的老脸隐没于浓雾里,再不见形迹,隐约还能听闻老爹粗嗄的嘶喊,要她别冲动,末了全化成一团烟雾,破风散尽。
  鸡啼破晓,熔金炫阳刺破云层,射穿大地,晒不去笼罩简陋茅屋的乌云。
  辛芙儿呆坐流泪,愤恼的抓过白烛,用力折断,暗暗发誓,再也不见无情无义的辛老爹。
  受够了那些阴间阳间不能越界混乱的规矩,判官犯的错,凭什么要她失去辜灵誉来弥补?凭什么?凭什么?!
  没错,既然那些臭黑茅能不顾因果轮回,犯下悖逆天道的诸多祸事,取用一个已死之人的肉身又算得了什么?她不过是人间一个小道姑,又不是阴间鬼差,干嘛要替判官补过?对,她何必顾忌那么多?
  管他阴阳戒律,管他天地伦理,去他的什么茅山道规,去他的人间不可乱!
  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冷冷的拭去最后一滴泪,她双眸镇定的眺望窗外的艳阳,掐握掌心,直至十道鲜红指痕烙上掌肉,才逐一松放。
  天若有情,亦当成全她的心。
  恭奉太上祖师爷这么多个年头,她从没起过半点私心之欲,而今,为了一个执念,为了一个她想见的人,不得不举剑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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