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爱情

第5章


当窗外阴雨绵绵的时候,我就恍然觉得自己又置身于巴黎。
当我累极了之后大觉醒来的时候,睁眼时总要定个神,确定着:梦里梦外,我到底有没有待在巴黎。
这些年来,巴黎让我迷路了。
在巴黎的影子里,我总是找不到自己。
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蒙马特高地下的非洲布匹市场,五区的阿拉伯清真寺,以及乱哄哄的十三区的唐人街,甚至舌尖很快地就泛起了在拥挤的小店里吃越南“佛(Pho)”粉的那种薄荷叶子的幽香······刹那间,心头的无数感念就像越南米粉里的牛肉丸子一样在滚烫的汤水里带着实秤的斤两地浮出水面——记得那时点着吃“佛”的时候,我总是要再生嚼两口红透了心的小尖椒,在巴黎的潮湿中,在小馆子的嘈杂中,我的体热忽地一下就被热腾腾的大碗粉给调动了起来,但是,几乎是同时,体热也忽地一下就从脑门子、从鼻孔里、从皮肤间窜了出去——它是属于巴黎的,它和我的记忆一起,融在了巴黎的那些有限和无限的时空里。
巴黎。
巴黎当之无愧被看做是世界的缩影,过去,象蚂蚁一样的米卡带着我在缩影里熟捻地穿行;而我,竟也认定了倘若没有米卡我就会在这缩影里迷路。
缩影的核心当然是香榭丽舍。
香榭丽舍大街位于巴黎的中轴线上,它东西贯通市中心。
——那种贯穿,就象米卡的出现,贯穿了我已经缓慢驶进中年的生命。
香榭丽舍大街建于1670年,历史上,它曾经是块低洼潮湿的空地。
路易十四国王在位的时候,开始给这里清除积水,种植树林。
到了路易十五当朝的时候,这条大街被进一步扩展。
到了1899年,香榭丽舍大街已经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了。
100年后,这条大街已变成了宽阔的足有1880米长的步行街,宽能并行10辆汽车。
100年后,我在这么宽的大街上,重新展开了我窄小的感情生活。
在这条街上,米卡背着她的书包,带着我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走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
我揣着她给我的巨额现金,跟着她瘦小的背影,看她有时候对我回眸一笑。
我们象是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要一起去赴一个没有结果的约会。
我们若即若离地前后走着,有很多的默契,在相互牵扯。
巴黎肚子里的蛔虫(2)
后来米卡说,我和她之间,至少有一种默契,叫做狼狈为奸。狼是有良心的,狈是要钱的,所以,我们互补。
米卡说:“你是那个狼,我是那个狈。”
我说,我也做狈吧。
她说,那就叫你贝贝了。狼狈的狈,宝贝的贝——都是你。
当我再次从路易·维登的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在街边拐角等着我的米卡手里已经没有刚才我帮她买的大包小包了。
米卡很高兴地告诉我,那些货都已经脱手折现了。
就这样,我去路易·维登的店里帮米卡买东西,米卡就提着我先买的那些东西去变现,米卡很放心我,我在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她也不在某一个角落里监督我。因为路易·维登固有的繁复的购物程序,我们两个人不同工作着的那个时间差正好相当。
等我去第三家路易·维登店的时候,我也有经验了,我干脆就用我的信用卡付帐,这样就更逼真了。
米卡知道我刷卡以后,赶忙问我:“你的信用卡是法郎的吗?”
我摇头,告诉她,我那卡里面装的是美元。
米卡亦庄亦谐地说:“看你长得就象专门吃美元的样子·····真不好意思了,你帮我做事情,还要贴一些汇率上的损失。”
我笑着说她:“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算计、这么仔细呢,这点买进卖出的汇差能算什么啊?”
米卡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说:“你说话的口气很大啊——你不会是个什么大款吧?”
我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米卡想了想说:“没想好,不知道会怎么样······喂,你说,我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让一个大款被我牵着鼻子走来走去、跟头驴子似的这么累哈哈地走四条街?我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吗,有资格去掏钱在麦当劳里请一个大款喝咖啡?哈哈······喂,大叔啊,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像是大款了,瞧瞧你,今天一下午,你买得起那么多的LV啊,你不是大款谁是啊?哈哈······看来我真的运气不错啊,你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昨天买的Lotto就是明天要开的那个三千万的头彩啊······”
听到米卡这样说话,我没有办法不笑。这么浅薄而又无忌的自嘲,这么坦然而又放肆的调侃,我真是从来没有领教过。
我顺着她的玩笑开下去,说:“你都这么有洞察力了,我再否认这些事实也说不过去啊。就依了你了,我今天是要做定这个‘大款’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这‘大款’,多少钱可以买一斤啊?”
“大叔啊,现在都是说公斤、说千克的啊,都什么时代了啊,你还论斤论两啊,土不土啊?”
“麻烦你先弄清楚称谓,我到底是大叔、还是大款?”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哪里知道啊?你够不够大款的份,只有你自己清楚噢。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大款,这大叔是铁定了的。”米卡翘起她的长睫毛,再次斜睨着我,她凝固了她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说实话,我很希望你是一个大款啊。”
“为什么?”
“这还用问啊,你用脚丫子都能想得明白的啊。你要是大款的话,而且是那种不小器、不扣门的大款,那——我就有了一个朋友可以为我买一款适合我的LV的包来送给我了······我天天经手着这些走私的LV,却没有一个可以给自己留下来。”
米卡的愿望真的是很卑微啊,卑微得只有物质而不象一个愿望。
——我喜欢她这种卑微和直接。可以物化的事情都比较好办。上手和脱手都应该好对付。
我一直坚信,不花钱的才是最贵的。
那天,我真的陪米卡逐个地跑完了巴黎的这四个LV的店。看得出来,米卡由衷地高兴。我也高兴啊,因为我顺便在她的带领下,可以以“地老鼠”的状态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巴黎的几个闹市区。
米卡在地铁和街道上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像条鱼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纤瘦的、奔跑着的女孩子的脑子里,除了路易·维登,还装了些什么?
记得米卡曾经告诉我说她是巴黎这个城市肚子里的蛔虫。
而我,愿意说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然,这是后话了。
让人有些怀疑(1)
买完这些东西以后我已经很累了,但我可以想见,米卡一定更累——她的双腿跑的路程至少是我的双倍。
那个收购和囤积这些LV(路易·维登)皮包的地方在哪里呢?一定就在LV商店的不远处吧。它隐晦地和气派的LV专卖店明暗对峙着,各做各的繁忙。米卡们每天就在他们之间的连线上象蚂蚁一样地出货,搬家,千篇一律,一趟一趟。
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米卡最后出货地点是在哪里。好像米卡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到后来我们很熟了,熟到米卡都可以告诉我这样买卖LV的过程的终端其实是集团走私和帮人洗黑钱,但她就是不让我知道她每天这么折腾的终点站在哪里,仿佛把我当成是一个打击走私的秘密警察一样来防备。也许是行规?——我不知道。
好在我的好奇心实在犯不着搁在这样的问题上来占地方。
最后去的那一家路易·维登的店的对面有一个叫DeaxMagots(两个小丑)的咖啡馆。生意很好,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
米卡跟我说,她要赶着去把最后买的包出手,她让我在这个咖啡馆里等她。
米卡说:“我怎么也要谢谢你啊,等一下一起吃晚饭吧。你今天晚上没事吧?”[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米卡撂下话就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了,剩得我一个人在DeaxMagots门口排队。
天已经黑了,我独自排着队晒着月光,闻着别人杯子里飘出的咖啡的香味。
天底下就有我这么傻的人,隔壁也是一个咖啡馆,明显的还有余地。可我就是在这里排着队傻等。
我知道我不是在等咖啡,我在等的是米卡。反正同时犯傻的也不止我一个。
我想,那些在这里排队的其他人肯定有他们必须在这里排队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安排在我身上也未必不合适啊。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咖啡馆号称是哲学家的聚集地,当年,萨特就是在这间咖啡馆里品着咖啡揣摩出他的的“存在主义”理论的,还有,他和西蒙·波伏娃那纠缠不清的爱情盛事也总在这个咖啡馆里头现世。
后来我知道了,米卡也是愿意附庸风雅的,如果她知道那属于“风雅”的话——因为她没有读多少书。人都喜欢把自己扮演成自己无法成就的那一种角色,就像米卡后来跟我说的“贫学富、富学娼”一类,这未尝不是生活的哲理。也许没怎么读书的人就都显得特别地崇拜文化,以为文化可以附着在那些被定义为文化集散地的一切地盘,包括那个地方里的灰尘,都一定被填满了文化的分子和原子。文化变成了一种物理状态。然后推理下去呢,如果你喝了萨特喜欢去的这间咖啡馆里的咖啡,就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哲学奖的提名。多么无知的诱惑知道了多么执着的幼稚啊。结果是,好——弄得真的文化人不得不像我这样,在这个所谓的充满文化的咖啡馆外头排着队来等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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