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慕

76 chapter 76


除了彼此失了调的声音以外,留在身体里最清楚的记忆,就只有疼痛而已。李嘉图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下巴碰到了膝盖,只觉得膝上那片皮肤特别凉。
    因为从来没有过设想,所以他并没有很清楚地感觉到落差。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疼,释放后紧接而至的空虚被形容不了的疼痛覆盖过去,只剩下全然精神的慰藉,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苏潼沉重的呼吸,他的汗水,他紧蹙的眉头和他眼中灼热的光。
    午后的阳光穿透米白色的薄纱,晒亮了床边的那片木地板,发光发烫。空调的风轻微地扇动着,李嘉图眯了眯眼睛,又困了一些。
    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依稀听到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苏潼出去买药回来了。这样想着,李嘉图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来,稍微呆了呆,抓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裤子,穿起来。
    “还痛吗?”苏潼换了鞋,见到李嘉图走出来,关心问道。
    他摇摇头,问,“外面很晒吧?”
    苏潼已经晒红了脸,但他并无所谓,耸了耸肩膀,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给他,“饿不饿?不饿的话,先把药给吃了。做饭可能要一段时间。”
    李嘉图解开手里的塑料袋,在沙发上坐下来时,不太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又把腿收了起来。
    袋子里除了消炎药,还有苏潼的胃药,他都看了看,说,“吃了饭再一起吃吧。”
    “随你。”苏潼打开冰箱,拿出午饭的食材。
    李嘉图放下药,走到厨房帮忙。他比平时多放了一些米,留着给苏潼当周一中午的便当。过了一阵子,他转头问,“你就只买了药吗?”
    苏潼没回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李嘉图把锅胆放进水池里,装满水,揉搓着一颗颗白米,又把黏在手上的米丢甩掉。
    手还没擦干,李嘉图把洗好的米添上水,放进电饭煲里按下煮饭按钮后,便突然走到苏潼背后,掀起了他的衬衫。
    苏潼吃了一惊,步子往前顿了一下,转头问,“怎么了?”
    看着他光洁的后背,李嘉图伸出手,沿着他的脊梁一路抚摸下来,直到后腰。“要是没剪指甲就好了。”
    他讶然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西红柿,擦了擦手,转过身来把李嘉图抱在了怀里,问,“是不是太疼了?”
    李嘉图往他的颈窝上长长地亲吻,“以后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垂眼看下那片浅浅的痕迹,慢慢说道,“以后你也会知道有多疼的。”
    苏潼的身体为此僵硬了几秒钟。后来他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中午苏潼出门以前,把弄脏的床单和被套都丢进了洗衣机里。苏潼临走以前有没有交代李嘉图要拿出来晒,他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隐约听到过几回洗衣机发出的提示声。
    吃过饭,苏潼把碗留在桌上,去洗手间拿了一只干净的水桶,把洗衣机里的床单和被套抱了出来。
    李嘉图捧着饭碗吃饭,回头看他在阳台上晒床单的背影,突然狼吞虎咽把饭都吃光了,随便擦了擦嘴巴,放下碗跑到阳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苏潼。
    苏潼笑着回头,问,“要不要帮忙?”
    李嘉图环紧了双臂,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嗯。”
    午后的日晒尤为强烈,半干的床单挂起来,到了日落时分就能收。
    苏潼在洗床单的时候,往洗衣液里滴了柠檬香精。浅灰色格子图案的床单铺开挂起来,风一吹,拂到李嘉图脸上,他就闻到了淡淡的柠檬香味,清甜得让他在这个倦意袭来的午后,开始清醒过来。
    “待会儿你要睡午觉休息一下吗?”苏潼在被单上夹了两个夹子,问。
    李嘉图奇怪道,“你不睡了吗?”
    苏潼说,“我要先去一趟图书馆,借几本书。完了去超市把这几天的食材买回来,下礼拜就出国了,这些天会稍微忙一些。”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李嘉图吃午饭前睡过,现在倒是清醒的。想到既然苏潼要走,能在一起的时间多一分钟就是一分钟了。
    他也许看出了李嘉图的心事,也许没看出来。从来,他就很少拒绝他的要求——尽管他真的要拒绝时,李嘉图就真的是束手无策。“那你先坐一会儿,我煮一壶咖啡,喝了再出去。”
    作业早就做完了,练习册的进度也超前了一些。李嘉图坐在书桌旁边翻看上星期的周测卷子,问,“下午你还有什么事吗?既然去了图书馆,我想在那里自习。”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了……”苏潼不太确定地想着。
    李嘉图看到旁边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启初的,便在他走过来时,把手机递给了他。
    “喂?王总。”他靠在书桌边沿,听到电话里的内容,笑道,“你终于发现你钱包没了?我中午给你打电话,你还在梦里数钱吧?”
    原来王启初把钱包落在他们家里了?李嘉图下意识地朝餐桌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皮夹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不行,你要是着急我同城给你吧。下午我有事。”也不知道王启初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苏潼笑得很无奈,他抚了抚眉心,苦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李嘉图看到咖啡好了,起身去装杯。他往咖啡里加牛奶的功夫,听到苏潼打了一个同城快递的电话。
    周末的图书馆人满为患,自修室和每个楼层的自习位上找不到空位不说,就连阅览室的书桌和沙发,也是座无虚席。
    来自习的大多都是和李嘉图一样的同龄学生,穿着市内统一的校服,大概都是附近高中的学生。下周就是高考,其中必定有许多备考的学生。
    李嘉图在中文文学借阅室找了几本推理小说,打算借回家看,走到自动借阅机旁,见到一位看着年过七旬的老爷爷抱着一摞书在还,旁边放了一个半旧的双肩包,竟是近年出的款式。
    机器不太灵敏,李嘉图稍微等了几分钟,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桌上,回去找苏潼。
    他在宋代文学的书架前站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李嘉图走到他身边时,他正捧着一本《欧阳文忠集》在读。
    “喂。”李嘉图在他耳边小声叫道。
    苏潼被他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他,转而笑着搂了搂他的肩膀。
    “你喜欢他?”李嘉图好奇问。
    苏潼耸肩,稍作思考后说,“他是我会喜欢的那类人。”
    李嘉图听不明白,“哪一类人?”
    “聪明,又勤勉。”苏潼把书放回了书架上。
    脚边已经放了好几本书,李嘉图蹲下来一一翻看,仰头说,“说你是理科生,恐怕没人信。”
    “你也不像啊。”苏潼说着,好奇低下头,问,“当初怎么会选理科?”
    李嘉图微微一愣,这时回想起决定选理科的原因,说出来恐怕要看到苏潼皱眉的。要不是他这次提,李嘉图还不会想,如果一开始选的是文科,会不会学得轻松许多。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上苏潼的化学课了。
    结果苏潼教了一学期就不教了,而李嘉图却因为一念之差,须得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没想过回头。
    “忘了。”李嘉图说。
    语文除了老师布置的练习外,李嘉图早就不再多看了。这是他从来不会复习的一门科目,苏潼也知道他的秉性。
    他看苏潼挑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挑好,还是把自己先前找好的书抱了过来,同样也放在地上。这间借阅室里,总是有许多席地而坐看书的人,李嘉图去休息区走了一圈,果真没有找到空位,还是回到苏潼腿边坐下来看书。
    时不时,苏潼找好了一本书,往下递,李嘉图就接过来放到他那叠书上。
    渐渐地,他看书多了,忍不住好奇问,“你就要去美国了,借这么多书,来得及看?”
    “不是我看,是给你看的。”苏潼也靠着书架坐下来,挑眉道,“别说,这么坐着挺舒服的。凉快。”
    李嘉图笑道,“你才知道?这里人少,你往畅销小说区去看,那里有好些小学和初中的女生,能捧着书坐地上大半天。”
    “那些书,我看了头痛的。”苏潼不能苟同地摇头,又说,“不过,图书馆的确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他同意着点头,“南方的夏天太热了,遇上台风才会凉快些。”
    苏潼笑道,“北京的夏天,也是热得了不得。”
    看到他笑,李嘉图用书遮了半边脸,也笑了,问,“老师,你最喜欢的夏天诗词是哪一首?”
    “算是考我?”苏潼靠在书架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不是唐诗,不是宋词,恰恰说了一首宋诗。李嘉图想着他为什么最喜欢这首,直到他说了最后一句时,眼底因看着自己,泛起了浅浅笑意。
    “你呢?”苏潼看他眯起眼睛,笑着问。
    李嘉图想了想,说,“‘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同样是宋时的绝句,苏潼听罢低笑摇头,说,“我看,你根本也没有要考我。你啊,是——”
    他凑近去,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打断了他的猜测。
    咖啡终究挨不过夏乏,还是想要睡了。
    “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似的。”李嘉图闻到苏潼鼻息间温热的香气,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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