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微生江湖

————不知道晋|江什么毛病，死活不能修改，我就直接把上一章的修改稿，连同这一章放一块儿了，会标注————
    武林盟被万俟掌控之后，各大武林盟高手包括八派都已服下花死，成为没有情绪、没有思想的活尸傀儡，先前唐门一战，微生他们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但那一战中八派掌门连同季诗情没有出面，震撼也就没有如今那么分明。今日在奉天殿前，一个个打扮怪异、虬须络髯的魔|道高手与武林盟高手、八派弟子们对战，原本就势同水火的两方人此刻打起来更是毫不留情，凛冽的剑气刀光在淋漓的大雨中你来我往，冰冷的雨点重重打在每一个人身上，如同四方数之不尽的阴冷杀机。
    聆风、千蝶、叩天、勾陈、叶翎之、唐垠六人也跟着杀入其中，只剩慕容、靳玉几人留在微生身边。武林盟远不止八派，更有其他许多小门派、独行侠和季家人，魔盟人数不如武林盟，单靠魔盟远远不够，因此唐门也收到命令去对抗季家。
    叶翎开、微引、吉|吉等八人不用微生说，便自发掠向各自门派——真正的八派早已不在，他们坚持至今的意义，就是解脱曾经的亲人，让他们不再继续做万俟绝的傀儡。
    “师父，你真的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了吗？”微引躲过忘生道长毫不留情的一剑后：“其它师兄弟正在杀人，万俟绝把你们变成了杀人的活尸……”
    吉|吉一剑扫来，挡开忘生道长威力巨大的两仪剑：“别想了。”
    旁边赫连名剑舞张扬，一剑剑逼开昔日的同门，然而从前威严的掌门，如今却神色麻木，带着让她痛心的杀意。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成为傀儡的同门，自从跟随天息楼主，他们连番大战，又夜以继日苦练武学，就是为了这一日，亲自为掌门承担罪孽！
    赫连名看了看旁边微引与吉吉，一咬牙，狠下心向咩绝事师太攻去：“……剑海凝光！”
    怎么不想？那是待他们至亲至善的掌门，那是他们从前的归属。微引向来重情义，如果说对着其余师兄弟，微引还能狠下心，对着掌门……
    吉吉一剑斩落又一个武当弟子的剑：“你不忍心就我来，武当剑法，不是只有你会！”
    微引知道吉吉对武当和华山都没什么感情，他一直是他们八人中最理智的人。他低低笑道：“总是要……麻烦师兄。”说罢又挡下门派长老的一击。
    吉吉一招万剑归宗带走忘生道长的攻势，不耐烦道：“哪次不是这样，碍事！”
    微引又投入了与同门的激战之中，心中的疼痛却忽然消减了几分。
    除他以外，其它几人虽也难受，却还是狠下心为各自师门解脱。叶翎开的巨剑最显眼，大风车呼呼直响，却不防雨水淌进了手心，忽而手指一滑，叶翎开头皮一紧，眼看重剑就要再次不受控制脱手而出，砸伤一片自己人！
    这时，一道轻柔的力度按在重剑上，不偏不倚将重剑按回叶翎开掌中。一个身着儒衫的温雅男子凌空掠过叶翎开头顶，对他温和一笑，便向前方更危险的地方掠去。叶翎开愣了下：“哥——”
    然而人海茫茫，叶翎之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杀敌。叶翎开紧了紧手指，回过神，再次挥舞起重剑，向四周敌人砸去！
    阳城一棒下去，丐帮帮主杨长风一掌将他打出三丈。阳城腰间最宝贝的酒壶重重磕在地上，突然‘格拉’一声碎裂。浓烈醇厚的酒香骤然四散，随着大雨流向四方。阳城咳了一声，便弹身而起，大笑道：“以我美酒祭故人！哈哈哈……”他不再留情，以打狗棒对降龙十八掌，两人棒掌相交，刹那雨花四溅！
    所有人都在大战，没人发现，一个单薄矮小的身影灵巧地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突然，那个身影发现了目标，小心踏着一路雨水奔过去。
    季诗情一剑划开一个魔门弟子的胸膛，鲜血迅速被大雨冲冲刷蔓延开来，然而他停也不停，立刻又转向下一人。眼看又一人被他重伤，正要一剑穿透胸膛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爹爹，别杀他。”
    季诗情猛然一顿，随后将那人一剑穿心，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她说：“爹爹，你还记不记得娘？”
    旁边的人忙于与各自对手厮杀，没人关注这边。只见季药儿一身异域装扮，却意外的很漂亮，那是苗疆的衣着，一年的时间，她长到了季诗情下颌那么高。她脸上神色淡淡的，与从前活泼烂漫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目光里却带了五分思念。
    季诗情依然一身白衣，见到季药儿，他眼中划过一抹奇异的颜色，却道：“你娘是丞相之女，我当然记得——你不该在这里。”
    季药儿慢慢将手中的青铜灯擎到胸前，眼中的思念由五分变为一分，却不再是给季诗情的：“一豆灯单，两叶茶暖，三点香前，为尔祈安。这是我爹送我娘的诗，你……不是我爹。”
    季诗情冷哼一声，长剑毫不犹豫地向季药儿斩下，浑然忘却那是他曾经疼宠的女儿。季药儿身躯单薄，却仿佛预料到这一幕，举起灯盏抗下这一剑，大雨冲刷过她的脸庞，苍白却坚定。
    她是曾经武林盟主的女儿，她该有为自己报仇的能力，她不是弱者，她——也会季家剑法！
    附近聆风看到这一幕，大骂一声，就想甩掉身前的敌人往这边赶，然而敌人缠的太紧，一时竟然无法脱身。眼看着季诗情一剑穿透季药儿肩膀，季药儿痛哼倒地——季诗情的武功根本不是季药儿能比的，她去找已经成了傀儡的季诗情，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就在这时，一条灵蛇窜过来，出其不意咬到季诗情背上，季诗情猛然回身斩落蛇头，另一边千蝶趁机迅速救起季药儿，迅速将她带到一边。聆风松了口气，恨恨出剑将身前这几人都打的脑浆迸裂！
    此时此刻，奉天殿前，数不清的人举起武器，朝着对面看不清面孔的敌人砍下去、拔|出|来，下一刻又被别人杀死、踩在地上。急骤的雨点落地声，杂乱的脚步声，沉闷的呻|吟声，惨烈的厮杀声和尖利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血色渐渐被大雨晕染开来，如同流淌在这片土地上的无边血河——奉天殿前，已成为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
    那妖艳的血色一直流淌到隔着广场对望的两人脚前。
    靳玉与慕容、谢颜数人站在微生身后，没有出手。左引弦也安安静静站在殿前，而无论是万俟还是清魂，他们谁也没有对下面的厮杀多看一眼。
    大雨还未淋到微生身上，就被他的内力隔开。他在观望大殿上的万俟。他很清楚，武林盟与魔盟的对战不过是开胃菜，万俟绝连众生榭和琳琅阁都还没有动用。
    只是一个武林盟，他们就已经慢慢陷入颓势——表面上看，魔盟与唐门不弱于武林盟，他们两方暂时各有伤亡。但武林盟高手几乎全是傀儡！他们是不知疼痛不会疲惫的行尸，除非彻底杀了他们，否则比消耗战，天息楼必败无疑。而人群中还夹杂擅长暗杀偷袭的朝廷杀手，更加剧了魔盟弟子的消耗。
    尤其微生始终觉得万俟在拖延什么。方才突降大雨，他脑中闪过的东西更清晰了些。
    大雨……清魂创造的幻境中也有大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靳玉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清魂，似乎在暗暗计算着什么。微生沉默了一下，传出一道命令。
    叩天在这种环境里简直如鱼得水，杀戮是她的本能，也是她最大的爱好。但与她的工作异曲同工的还有朝廷杀手。当她又一次在无人发觉间将匕首送入敌人后心中，一道暗刃向她袭来。叩天迅速在地上一滑，那道利刃就干脆利落穿进了旁边一个魔盟弟子胸膛。那个弟子连惨叫也没发出，便颓然倒地。
    叩天杀意猛地蒸腾，从地上一窜而起，向那个杀手方向追去。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附近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行动灵巧迅速，下手却比那些朝廷杀手更加狠绝——但他们杀的，却是武林盟中人。
    叩天顿时有些迷茫，随手又割开一人的脖颈，突然想起来，这些人的动作和魔教教主培养出的杀手一模一样。
    靳玉轻轻一笑：“微生，你觉得华落培养的魔教杀手，和左引弦培养的朝廷杀手，哪个更厉害？”
    这一次华城也没有留手，华落不但将城中能派出最精锐的人马全部派出，更是给出了他亲自训练的‘蝶穴’杀手，供微生差遣，是微生的底牌之一！
    黑蝶不出，出必喋血。纵然朝廷杀手是左引弦的王牌，却也挡不住蝶穴杀手的脚步。很快场中武林盟的人又到下了不少，雨水再也压不住血腥味，腥甜的味道渐渐散入众人鼻端。
    微生从方才大雨开始，心底始终有种淡淡的不安，直到这一刻血锈味传入鼻端，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幻境中在情人谷最初感受到下雨时，舌尖尝到的血味。
    雨会有血味么？
    雨怎么会有血的味道，除非那雨中……本来就有血……
    微生双眼猛地睁大：“不好！”
    他脱口而出的一刹，魔盟那数个高手连同唐垠几人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狼狈跪倒在地。聆风一个踉跄，死死咬住下唇，忍下到口的毒血。
    一股股毒液正在他们全身上下不断流窜，所过之处，黑色的杀机灼烧一切生机。那是天下最毒的毒，是本就流淌在血液之中的罪孽。
    众生榭间众生舞，一舞倾动众生苦。
    幻境中的雨——是清魂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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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寒流瞬间窜过微生全身，所过之处如同烈焰灼烧、浓酸腐蚀般剧痛，但也许是因为他的力量特殊，那些毒素很快被他的力量压下。微生迅速看向身后，靳玉等人全都跟他进过众生榭，必然也中了毒血之毒。靳玉的来历比他还要神秘，一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慕容早就中过毒，如今恢复，毒血对他已经没多少影响，倒是谢颜苍白着脸，对微生微微摇头，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延缓少数人的毒发！”
    微生快速道：“先为你自己解毒，然后去救聆风几人、八派几个弟子、魔盟几个首领……”
    清魂自然没有那么多血可以分给千人，但即便是稀释过的血，也是天下最可怕的毒！而这毒……谢颜摇头的意思，他明白。替慕容解|毒的办法不可复制，这里中毒的人又太多，延缓毒发，应该已经是谢颜能力的极限。
    万俟骤然长笑：“毒人之毒，若无解药，必死无疑。若要与我武林正道为敌者，皆将与魔盟之人一同消亡——当然，正道随时都愿意接纳你们弃暗投明。”
    魔盟几人勉强挡下周围人的攻击，想要强撑着压下毒|素，却发现毒血的毒性比他们想象的要霸道的多，加上又被万俟拖延至今，毒血已经深入肺腑，如果没有解药，他们根本十死无生！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
    谢颜悄无声息掠向聆风几人。聆风他们一边承受剧毒蚕食，一边苦苦支撑，身上的伤势已经越来越多，他要快点去为他们压制……万俟忽然身形一动，向人群谢颜抓去——他也知道谢颜的本事！
    微生在同一时间动了！谢颜正反手将石针刺入聆风穴位，就感受到头顶传来带着杀意的劲风。聆风呕出一口积压的毒血，被谢颜往旁边一带，他们上方，微生一掌与万俟对上，刹那间，可怕的劲风再次将他们身周一丈内的雨水激的飚射八方！
    微生翻身后退一步，抓起聆风向后抛去，谢颜见机朝叩天赶去，微生大声向四方道：“世上能解此毒血者，唯有神香圣手与佛心毒绝的后人谢颜！”
    万俟停在人群中，对他轻笑：“他已经医毒大成？可谢颜只有一个，中毒之人却有上千，而毒发不过三刻——微生，你让谢颜先去救你最近的下属，那其他人呢？”
    微生当然不可能让谢颜不先去救聆风他们，所以他没办法反驳万俟的话，就在这时，清魂突兀从众生榭顶落下，袭向谢颜。谢颜骤然抬头，阴冷地盯着清魂的双眼，袖中剧毒长针随手挥出，射向清魂胸口。
    然而清魂根本没有躲。
    谢颜怎么也想不到，清魂竟然躲也不躲，直直受了他那一针！而后她直接与他面对面，甩出手中白绸勒向他的脖颈。谢颜散出毒香，那些毒香却对本身就是至毒之体的清魂毫无效果！
    谢颜轻功好，却没有内力，一被清魂抓住就没了反抗的余力。他们姐弟二人此番兵戎相见，对彼此下手却没有半点亲情可言，就在清魂要运劲崩断谢颜心脉之际，背后忽然有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传来。
    清魂及时放开谢颜，向上掠去。慕容一剑绞断白绸，看谢颜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才转头对清魂道：“风华之战还未结束，你的对手是我。”
    清魂单脚勾在塔檐，看了谢颜一眼，便对慕容点点头，随即又是一道白绸向慕容刺去。慕容脚尖一点白绸，纵剑直上，剑光逼人！
    谢颜回头便去找勾陈几人，穿行在危机四伏的人群中，他忽然意识到，清魂看他的那一眼没有杀意。
    他射向她的那根毒针，清魂当然是不怕的。谢颜没有内力，除非用毒，否则他很难杀死一个对他有防备的武林高手，可他又毒不死清魂。
    那她为什么不躲？
    华城说，如果他能杀了清魂，那必定是清魂心甘情愿被他杀死。他一直觉得华家人没有亲情，无论是他杀了清魂还是清魂杀了他都不奇怪，但是刚才那一针，清魂没有躲，最后也没有杀死他。
    谢颜没有时间想太多。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还是个不会武功的人，竭尽全力也只堪堪解救了十数个，而毒血发作却越来越快。这时，场中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魔盟数个长老越打越吃力，毒|素在人体蔓延的剧痛让他们忍无可忍，终于在某一刻，他们齐齐叛变，转向琳琅阁一方：“我们愿意转投武林盟主麾下！”
    万俟嘴角顿时扬起笑意。微生眉头微微蹙起，魔盟崇尚强者为尊，没有武林盟那么多的戒律性，自然不如他们坚定。这种脾性在平日无伤大雅，然而在此刻却成了致命一击，那几个魔盟高手原本是魔盟这边数个大派的领头人，如今他们一倒戈，越来越多的魔盟弟子转向万俟一方，开始屠杀原本的同伴，天息楼的局势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微生脱出万俟的战圈，正要传令给宫外等候的天息楼部下，万俟忽然对他道：“最熟悉你的人是我，最熟悉天息楼的，当然是琳琅阁。此刻你的天息楼下属在哪里，我的琳琅阁部下就在那儿——也许此时，他们正在缠斗。”
    微生没有回答。他已经放出了消息，却没有任何回音，多半被万俟说中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周围已经围了数十个傀儡，他们不是他的对手，却能稍稍拖延他的脚步。万俟对他温柔一笑，转身便朝剩余的千蝶几人袭去。
    微生抬手划出道道雨刃，将前面几人的身体划开，然而这些人收到命令，哪怕受伤也牢牢站在原地不动。他向上一跃，左引弦麻木空洞的脸庞便出现在他眼中，向他一掌击下，刹那间，劲风扑面——这个一直以来隐藏最深的人，武功竟然不比慕容弱多少！
    与此同时，那些傀儡也纷纷随他而动，死死困在他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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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玉拦在了万俟身前。
    万俟眼中千万道深沉的黑暗划过，很快，他放弃了谢颜，漠然朝靳玉心口抓去。靳玉飘身后退，却不和万俟对打，一边退一边道：“你杀了他们，就毁了微生创造的世界。”
    万俟没有回答，紧紧追着靳玉，要致他于死地，靳玉无奈停下，衣袖轻摆，朝他扫去：“你现在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吗？你的心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靳玉并不擅长攻击，但他诡异的身法配上他的袖子，竟然能暂时挡住万俟的绝杀。见始终抓不破靳玉的袖子，万俟眉心戾气一闪，转而抓向身周其它人，刹那间，血花四溅，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轻易就被万俟抓透了身体。
    靳玉瞳孔一缩，深深吸了口气：“也许我是错的……”
    此刻，场中天息楼一方还站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而琳琅阁一方的人却越来越多，魔盟高手的倒戈，武林盟傀|儡的不知疲惫，将天息楼的剩余人马压制得节节后退，形式已经十分危急。
    吉吉一边强撑着毒液在身体里蚕食的剧痛，一边费力格挡武当掌门和周围其余人无休止的攻击。忽然背后一剑刺来，正对着他的后心，但他已经来不及回身。
    微引忽然飞掠过来，一下挑飞了那把剑。他正要拖吉吉离开，变故突生，武当掌门一掌拍在了吉吉心口，发出一声闷响，微引脑中空了一瞬，那一刹那，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无限拉长，一向冰冷冷又孤僻桀骜的师兄，轻飘飘落入了他怀中，这时身后又一把利剑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剑尖从他胸前透出，带着滚烫的鲜血。
    大雨的声音几乎压制了场中人们的厮杀声，赫连名的毒|素已经被压制，她杀了身边两人，无意中见到微引抱着吉吉倒下，连忙向他们赶去。
    微引尽最后一点力气杀了身后的人，面对忘生道长的剑却无力再阻挡。忽然一道粉色裙角挡在他们前面，赫连名架住了忘生道长的剑，回头对他明艳一笑：“快走。”
    微引抱着吉吉，摇了摇头，赫连名一愣，便明白了，她又点头：“好。”
    周围的敌人太多了，他们挡不过来，也无力再挡。忘生道长的剑气向赫连名扑来，赫连名倒在血水之间，遗憾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叶翎之背着叶翎开跳进他们中间，用叶翎开的重剑狠狠撞开了身边所有敌人，而后对他们抚慰的笑道：“别躺下，还没完呢。”
    赫连名一怔，忽然听到雨声中隐隐传来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似乎是……有一大片什么东西穿过雨水，奔来的声音？
    她向一片杀昏了头的人群外看去，就见到了远方如飞鸟般飘来的一片黑，和一片白。他们身姿矫健，迅即如风，那些守在宫墙下的御林军完全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于是无数的黑鸟与白鸟汇成一股，成了一片带来生机的灰。
    黑衣的是华城中永远不出华城的毒绝傀儡，不知道华落做了什么，竟然能够让本来终生无法离开华城的他们违抗毒绝遗命，走出华城，前来助阵天息楼！
    白衣人中有年轻人也有老人，赫连名对那些人很陌生，但他们的气息却无一例外的强大，个个身手不凡，一落入人群，就杀伤了一片魔盟弟子。
    微生折断了左引弦的手臂，将他踏在脚下。他割断了所有挡在身周的傀儡身体，确保他们再也没可能爬起来后，才向赶来的白衣人点了点头。那些白衣人远远对他恭敬一礼，便掠向敌人，大杀四方，白衣在暴雨和血花中飞扬——他们是最终被慕容说动，前来助战的风氏！
    但那些毒绝傀儡，连微生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年被毒绝打败控制的，全是当时武林的顶尖高手，自他将那些人全带回华城之后，中原武林整整委顿了五年，才恢复了当年顶尖高手的十之一二，若非这些年毒绝傀儡从不走出华城，魔教华城或许早已一统武林。而风氏身为武林最强势力的双氏之一，其武力不会亚于杜绝傀儡。
    可想而知，这样一群人加上风氏，在战局中将带来怎样的逆转！很快，他们便杀进了人群深处，武林盟生生被他们杀的四分五裂。剩余的天息楼人手终于能够放开手，暂缓一口气。聆风几人快速后退，直至广场边缘原地打坐，全力运功压制剧毒的流动。
    万俟脸上毫无表情，躲开微生袭来的掌力，便朝远处正和慕容缠斗的清魂下了命令。
    清魂应付慕容颇为吃力，武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比先前弱了一些。她和慕容对战，在塔上连连后退，收到万俟命令后，她忽而一踏某处檐角，骤然广场四角跃下一批人，面无表情地闯进战场——毫无疑问，那些是众生榭的人手。
    战至如今，场中琳琅阁一方只剩有小半魔盟高手、武林盟傀儡和众生榭，与他们相抗的则是毒绝傀儡、风氏和剩余的魔盟弟子，死的最快最多的，便是那些受众生榭之会吸引而来的无辜武林人。绝代两方彼此争斗至今，很快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场中的杀戮声越来越少，因为死的人越来越多。雨声也越来越小，雨快停了。
    微生粗略看了场中一眼。风氏与毒绝傀儡联手，将魔盟叛徒灭杀了绝大部分，然而剩下众生榭和武林盟的傀儡以人数缠住了他们。再杀下去，也许是两败俱伤，左引弦和清魂已经被靳玉、慕容彻底压制，如果他能杀了万俟……
    微生忽视身上的伤势，又一次追上万俟，朝他打出一掌。万俟的武功很高，而且在战斗中，他越来越显露出藏在那副君子外表下，可怕至极的杀戮本能，举手投足都是杀招。
    但他真正打中微生的攻击很少，反而他自己身上却被微生的掌风轰出几道凹陷。但这样的伤势还远远不足以让他重伤，万俟在地上一人头顶一点，便后退着飘飞向众生榭塔顶。他的身后便是正在缠斗的清魂和慕容，但慕容的武功远远比不上万俟！
    微生紧追而上，就听万俟的声音透过雨帘清晰传来：“微生，你杀不了我的。如果你真的在意这些人……”
    他右手微微抬起，就要向慕容探去，微生瞳孔一缩。突兀间，清魂忽然动了。
    那一瞬，慕容睁大了眼，看着清魂忽然回转身体，千万道白绸同时射向万俟，同时用尽全力将手指化为绝杀一击，插|进万俟的后背！
    万俟正在后退，根本看不到后面的变故，他更没想到清魂居然会背叛他。电光火石间，强横的内力从他体内向外撞开，万道白绸寸寸碎裂，化作数不清的白色蝴蝶飘扬，又很快被雨水打湿，单薄地落下众生榭。
    清魂的手指已插|进了万俟后心，只差一分就要触及万俟心脉，便被万俟的内力震碎手指！而她整个人也被内力撞到，白色的身体被狠狠向后抛飞。万俟大怒，并不放过她，回身便伸手要抓碎她的心脏！
    微生却已经追到，无数细密的雨刃携力千钧，从四面八方向万俟射去！万俟只能朝清魂匆匆打出一掌，便回身面对四方锋锐的雨刃。清魂如一只白蝴蝶般轻易飞出塔外，又飞快向地面坠去。
    慕容终于回过神，立刻急追两步接住清魂摔出塔外的身体，狂风卷起风华二人的白衣，只见清魂的目光凝视人群中一个位置，苍白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她从来不笑，只是冰冷着脸，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美人。当她发自真心的笑时，那份美丽足以让众生落泪、冰雪消融。
    清魂又看了毒绝傀儡一眼，眼中忽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既像解脱，又像怅惘——毒绝傀儡来了，就说明魔教华城已经不在了。
    毒绝临死前，命傀儡终生守护华城，不得离开。要让他们走出华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毁了华城，让它不复存在。
    那一座毒绝为他珍视的人修筑的无泪之城，终究是不在了。
    华落隐在人群中，遥遥注视着清魂的双眼。他看到了那个笑，却觉得自己也已经死了。
    他一点也不奇怪清魂为什么会背叛万俟。华家三子，唯有清魂是从小被毒绝带回来收养的孩子，她根本没有华氏的血脉，又怎么可能受血脉限制，听命万俟？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毁灭华城，带出了那些傀儡，结果还是来不及……
    心智无双如清魂，在万俟找上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策划了接下来所有的事。她知道如果让万俟去找华落与谢颜，他们必然因为血脉而完全听命万俟，于是她决定自己担下所有罪孽，华城的那一次相逢，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
    慕容携着清魂从塔上一跃而下。谢颜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以为慕容慕容受了伤，运起轻功快速向慕容奔来。慕容也注意到谢颜，想着清魂是谢颜的姐姐，便朝他奔去。
    忽然间，慕容心脏猛地一缩，想到了一件事。他的脸色刹那苍白，向谢颜大吼道：“不要过来——！”
    那一声嘶吼已经接近凄厉，就像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遇到了他最大的梦魇！谢颜吓了一跳，猛然停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慕容向他疾奔过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万俟闯过微生雨刃，一低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谢颜，和托着清魂遗体朝他奔去的慕容。他忽然有些玩味笑了，低沉悦耳的声音穿过重重雨丝，到达谢颜耳边：“谢颜，杀了慕容。”
    风华双氏，一代一传人。哪怕他们是祭品，绝代二尊也只能选择一个人做奴仆。清魂演得太真，万俟一点也没有怀疑清魂是华家人，于是他选择了清魂做奴仆后，就不能再奴役其余两人，也没想过尝试。但如今清魂已死，无论她是不是华家人，他都可以奴役另一个华家人！
    时间刹那停滞，血色从谢颜脸上退得一干二净。他血脉中的液体开始加速流动，沸腾，带着一阵他陌生之极、也绝望之极的力量——那是华家的血脉传承，是他们刻在血脉里的，永生永世的奴印。
    谢颜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慕容终于赶到了他身前，却看到谢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从袖中取出毒针，下一刻，那些毒针就脱手而出，朝他射来！
    谢颜的眼睛睁得很大，大的能看清他瞳孔中倒映出的影像，其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其外是一片黑暗。那是最深沉的悲哀、死寂、怨恨。
    慕容轻易躲开了谢颜毫无内力的毒针，却不再说什么，他苍白着脸放下清魂，静静站在了谢颜前方，不动了。四周的雨丝汇到地上的血水里，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隔开了更远处惨烈的厮杀声。
    他可以抓住谢颜，但只要谢颜不死，他身上携带的剧毒足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就要了他的命。可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能醒过来见到谢颜，他还跟谢颜说过来日方长……
    谢颜取出了百草针，那是他手中威力最大的针，但慕容还是没有离开。谢颜看他一眼，脚下一动，便向他袭来。这时，慕容心底突然传来谢颜的情绪，情人花令他们能彼此心灵相通，谢颜传来的感情太过浓烈，竟形成了清晰的声音：‘慕容，杀了我。’
    慕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淡，越来越宁静，而谢颜也离他越来越近。他专注地凝望谢颜狰狞的脸庞，一步也不肯挪。谢颜传达到他心底的情绪越发激烈：‘躲开，慕容。’‘慕容，离开……’
    谢颜终于走到慕容身前，刺出一针。慕容让开了，谢颜又回身狠狠刺向他，慕容再次躲开，却始终不远离。谢颜眼中的悲哀终于一点点变成无助的绝望。‘慕容，杀了我……’
    ‘你不杀我，我一样时日无多了。’
    慕容终于动容，他站远了一点，躲开谢颜挥出的毒香。好在雨还没有完全停下，剧毒的香料很快被雨浇灭浇融，落在地上：“为什么时日无多？你做了什么？”
    ‘……一个月，我做不到继承我父母的东西，所以我用了秘法催发潜力。’
    ‘我的心力早就耗尽了，慕容，就算今天我没死，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唯有医毒大成，才能解毒绝的毒。而医毒大成的代价，是耗尽心力，衰弱而死。而为了得到足够的‘生机’救慕容，他把整根圆针和一部分自己的内脏磨碎成粉，喂给了慕容。
    如此一来，哪怕凤凰蛊能起死回生也救不了他。但能得到慕容真心，已经超过了谢颜这一生的奢望太多太多。他生年不满双十，前十年不知何谓恋慕、疼惜、心爱，只知自私自利、仇恨蒙眼。遇见微生，知道了何谓关怀，遇见慕容，却知道了何为牺牲。
    哪怕就此消亡，他也没有遗憾。唯一遗憾的是在毒神殿里，他没能把自己送给慕容。‘慕容，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九重塔上，微生的表情已经不再平静。他看出谢颜那边的危急，全力调动四方的雨和风攻向万俟，雨刃、风刃仿佛能感知到他心里的愤怒，道道划向万俟致命处，带出一缕缕血花。万俟狼狈不堪，见微生眼中越来越盛的锋芒，却忽而笑道：“谢颜，自杀。”
    下一刻，远处的慕容呼吸一滞。谢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将长针□□了自己心脏。但他不但不惊恐，苍白的脸上反而多了笑意：“真好，你……”
    他还没说完，就见慕容一步跨过来，小心揽住他，忽然在他耳边道：“我们是恋人，理应同生共死。”
    谢颜的视线本来已经渐渐模糊，听到这句话，反而挣扎着清醒过来：“不准你……”
    慕容无奈地笑出声来：“你光记着情人花能心灵相通，是不是也忘了它本是情人蛊，情人蛊母死了，情人也会死。”
    他极温柔地拥着谢颜，与他耳鬓厮磨，呢喃私语：“无论你死，还是我死，都一样的，所以方才我不走。”
    谢颜愣了愣，忽然笑出声：“你……故意的……故意不提醒我……害我一直……担心……”谢颜其实还想说很多话，但他说不出了，也觉得不必再说。
    他们已经生死相依，生死不离。
    “嗯，故意的。”慕容抱着谢颜坐在血水里，抬头望天。
    雨终于停了。
    靳玉的白发随着轻风微微扬起，望向那边三人。
    人世间，最脆弱的是感情，可力量最大的，也是感情。
    天定孤星却风华，黑白伴生背德花。莫肖前人伤心话，负亲负情难两罚。华家三子，注定一曲悲歌，华谢颜，华清魂，花死之香，实是入骨相思。
    但花死之后，不该是苟延残喘的枯木，而该是化为泥土，开出更灿烂的花朵！
    千万只美丽的紫蝶不知从何而起，飘飘扬扬，飞向了人群——没有了大雨的阻隔，它们便能起飞。
    为了不让万俟怀疑，清魂一视同仁给所有人都种了毒血。这些蝴蝶就是千蝶之前从慕容身上取得的血液，他的血中就含了毒血的解药。
    武林盟的傀儡们还在激战，谁也没发觉自己头顶停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随着蝴蝶将慕容的血液注入他们身体，清魂的毒血渐渐一点点退开，很快，那些傀儡体内的毒血消融，退入他们脚下血水。
    武林盟傀儡忽然一个个停下了动作。八派掌门们各自茫然看了看四周，忽而看到了地上无数的同门。杨长风手中还抓着阳城的心脏，他愣了许久，慢慢放下手掌。
    毒绝之毒从来无解。毒绝只在生前试验出了一种毒|药的解药，却依然无解，因为毒|药是花死，解药却是清魂的血——清魂之所以被毒绝用来试毒，最终成为毒人，正是因为毒绝想用她制出花死的解药。
    靳玉说过，除非毒绝与华莲再生，或者有人同时继承了他二人绝学，才可解了毒血之毒。谢颜受慕容垂死的刺激，不惜用秘术激发潜力，医毒大成，解救了慕容。中了花死的人，再中清魂之血，又被慕容的血解毒，花死便不再有效。
    这就是清魂在毒神殿前的幻境里，与靳玉商定的计划。她不能告诉微生，也不能告诉慕容，慕容不会同意让她死，微生也不会，所以她找了靳玉。
    靳玉见到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走向千蝶他们休息的角落，聆风跳起来，朝微生追去，走前道：“老不死的你还不快躲起来，小心主人醒了找你算账。”
    而那边，微生见谢颜和慕容身死，终于大怒。他怒火炽盛下的全力攻击，连万俟也不敢撄其锋芒，只能边打边退。微生又一掌将万俟打落在地，刹那血水四溅。万俟起身见到八派众人，便随手抓过一人扔向微生，忽然四周的八派掌门动了。
    那一刻，仿佛那一日的武林大会重演，八派掌门齐齐围攻向了万俟。然而这一次他们不为任何利益，不为任何贪婪，他们第一次心有灵犀般做了同一件事，谁也没有任何私心——
    为了报仇。
    空玄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手中法杖却毫不犹豫向万俟砸下。
    忘生道长将毕生所学凝聚在一剑中，刺向了万俟。
    杨长风打出了降龙十八掌最后一掌。
    咩绝师太用赫连名的双剑挡住了万俟所有退路。
    林郁和盖扬寅联手断他双腿。
    梅玉溪一掌击向他后心。
    岳不多持剑斩向他天灵。
    而他头顶，则是急纵而下，杀气凛冽的微生。
    万俟一掌将忘生和空玄撞出三丈，后旋身踹开林郁和盖扬，他另一掌对上了杨长风的掌，杨长风喷血后退，但他终究没躲开梅玉溪的一掌和岳不多的一剑。
    微生眼前一闪，一个青色身影突然撞开了他，用身体作为绳索牢牢束缚住他，不让他靠近万俟。他一看发现是早已折了手臂的左引弦，气极之下，横掌为刃就要把他斩开。
    左引弦却已自发闪到了一边，微生连忙向万俟那里看去，有左引弦的拖延，八派掌门已经全部咯血倒在了万俟四周，但万俟腹背也各中了深可见骨的剑伤，。
    万俟对身上伤势混若不觉，向微生走来：“微生……”
    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一瞬间，斜立里奔来一个狼狈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万俟，而后人影轰然自爆，血肉携带着多年积攒的内力，变成仇恨、变成力量，拉着万俟一起走向毁灭！
    谁也没看清那个自爆的人影是谁，只有不远处季药儿抓紧了手里的灯盏，忽然红了眼。
    微生心脏猛然一紧，和其他人一样盯着那片血肉烟雾。过了许久，血腥味终于散去，一个血衣人从中慢慢走出来，慢慢抬起头，望向微生。
    万俟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形象。他的长袍上尽是狰狞的血水，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但他似乎还是不大在意，只是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试图接近微生。
    四周琳琅阁的人已经不剩多少了，风氏和华城傀儡渐渐包围过来，站在他们两人不远处。微生站在原地，与万俟对望，中间隔着无数的尸体和血水。
    尸山血海，苍生涂炭，八方死寂。
    他终于……赢了。
    微生开口，刚想要对万俟说话，却看见万俟骤然微微睁大了眼。
    ……为什么要那样看他？那样的眼神他今天已经见了许多次，但他相信谁也不会相信万俟绝。还没等他问出口，万俟骤然掠向他，伸手想要抓住他 。
    如今的万俟已经不可能再胜过他。微生下意识出手打在万俟肩上，想以此让他远离，谁知万俟任他打在自己身上，他的肩膀刹那鲜血直流，却不管不顾，全力将他向上空抛去。
    除了万俟，没有一个人发现，滚到广场边缘的左引弦启动了广场地下的最后机关。
    聆风顺手拎起了叩天，本来已经要赶到微生身边，忽然他像预感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微生，叫到：“主人……”
    被抛到空中时，他的思维还未停滞，还在想万俟为什么要做出这个举动，他向下看，看到了聆风安静的双眼，看到微引抱着吉吉躺在地上，看到万俟仰头凝望他，下一瞬，剧烈的白光充斥了他整个眼眶，刺得他一下子闭紧了双眼，眼泪不自觉流出眼角。
    微生的记忆有刹那的空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双耳听不到任何声音，那道白光之后，就是一阵巨大的轰鸣，恍若雷霆灭世，开天辟地的巨响，空气被压缩到极致，整个广场自毁形成的强大的气浪瞬间几乎将他撕裂。微生全部的内力都用来抵抗那股灭世之力，直到许久以后，他的下肢踉跄着跪倒在地，才知道自己已经落地。
    微生慢慢睁开了眼。
    他站起来，环视四周。烟尘四散，举目疮痍。
    整个广场都毁了，这片地下埋得不止是幻阵，还有不知道多少吨火药，在刹那间毁灭了广场上的一切活物。那些上一刻还活生生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今已经和泥土、砖瓦混在一起，再也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动、不会呼吸、不会说话、不会思考。
    昔日恢弘雄伟的奉天广场，如今全变成了一片荒原，这片荒原和他梦中出现的地方很像，因为它们的土壤都是混杂血肉而成。
    他以为他赢了。
    但他却感觉不到心跳，那里像是空了一块，血液也冷的让他发颤。
    聆风、叩天、千蝶他们都不见了，微引他们也不见了，慕容和谢颜的尸身也看不到了。还有……万俟。
    苍生本是他的棋子，包括聆风他们也是。他本以为不会为此难过。但终究有些人不是棋子，有些人……很重要。
    忽然，他前方不远处一片砖瓦动了动。微生手指一颤，双脚像有了意识般自发跑向那里，一把掀开砖瓦，就看见一个完整的人。微生忽然觉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那人醒过来，艰难却坚定地从地下爬起，微生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怔怔看着那人自己爬起来，又慢慢站起来，面对他。
    他的白衣先被血染红，又被砖瓦泥土污染，早已肮脏不堪，身前身后各中了致命的剑伤，尤其从肩膀到右腹一条长长的撕裂伤，微生几乎能看到其下森森的白骨，浓稠如印泥的鲜血不断从他伤口里流出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迹，一直淌到地下，最后越流越少。但他眼中深沉的情绪却没有分毫改变。
    微生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伤一看就知道无可救药。不过他是堂堂绝尊，谁也说不好他是不是还有后招，也许真有什么奇药可以让他起死回生？可微生就在他身前，他的实力没有受损，只要他出手，濒死的绝尊万万躲不过一死。
    但他没出手。
    其实他在爆炸之前是想问万俟，为什么不伤他。但现在他换了一句：“你让左引弦引爆广场，杀了所有人的？”
    万俟摇头：“我要你……活着。”
    微生：“然后要我做什么？”
    万俟缓缓抬起手掌，掌中是一片枯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爆炸中保留住它的。那是花死，是万俟的执念和心魔。万俟一眨不眨地望着微生：“……吃下它。”
    微生垂眼看向那片枯叶。在毒神殿里，万俟也借蛊王的身体，要他服下花死。可现在他输了，他依然坚持要这么做——难道他的目的就是这个不成？
    微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万俟的双眼，他的眉眼一如初见时那样温润如画，盛着无限深情与温柔，但他身上狰狞的血痕、裂帛，却生生衬得他眼中神情可怕了十倍，仿佛一道择人欲噬的深渊，或者一只冷血无情、随时可以把人拆吞入腹不吐骨头的恶兽。很矛盾，又很奇怪。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你要的是天下，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肯伤害他一分一毫？微生知道万俟很强，他不弱于他，却从头到尾都没伤他一分。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这样，哪怕他为自己当下所有伤害，他也不忍他伤。
    如果你要的不是天下……
    万俟口中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却一直执着地望着微生，对于其他事物毫不关心：“我要你……永生永世。”
    微生慢慢闭上了眼。
    他早就知道今天一战无法避免，但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万俟死。
    他从来没想过真的要万俟死。或许废了他武功，或许把他关在某个地方，也或许这本小说随着这最后一战就会结束，而他和万俟都会彻底消失，那时候也就无所谓生和死。
    为什么？
    代微生爱莫齐入骨，哪怕莫齐害他家破人亡夺他一生一切，他最后也没有想过要找他复仇——也许在代微生心目中，死在莫齐面前，就是对莫齐最大的报复。
    而后他代替代微生重生，他比代微生更坚强，他选择从南柯一梦中清醒，倾尽全部力量来与绝尊万俟一较高下、一决生死……
    他是天息楼主，他是代尊微生，他也是……代氏的公子，代微生。
    微生又想起了那很多个梦境里，每一个似是而非的万俟。他好像是代微生的恋人莫齐，又好像是更久远以前，他还没想起来的某些记忆力，杀戮无情的修罗魔鬼，他又是如玉君子万俟，是他最熟悉、最思念成狂、至爱成恨的人。
    他是万俟。
    代微生爱莫齐入骨，他何尝不是……爱万俟入骨。因为爱一个人入骨，所以才会至爱成恨、思念成狂。
    代微生没有坚持的事，他坚持住了，但代微生永远做不到的事，他一样——做不到。
    此刻四周一片寂静，沙尘掩埋了所有的纷争和杀戮，他好像又回到做了两次梦的那片荒原里。管它是他和万俟的前前世还是幻想，反正万丈黑暗里，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微生想起谢颜慕容死的时候万俟的无情，忽然又幻境里自己离开万俟时候的不舍，就不愿意再生万俟的气了。
    如果万俟死了，这个世界的微生一样舍不得。而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万俟。
    万俟踉跄了一下，伸在微生面前的手臂有些发颤，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就是不肯倒下，固执地等待微生的回应。他身上浓烈至极的血腥味直闯进微生鼻尖，竟比之前的尸山血海还要让微生动容。
    “彭”的一声轻响，代微生倒在了万俟怀里，而他手中的‘花死’已经消失不见。万俟慢慢拥紧了微生，脸颊轻轻蹭着他温暖的颈侧，叹息道：“微生，永生永世……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