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地府还贷录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革，那些原本依附于秦国的国家也真正成为了秦国的郡县，到如今，除了楚国因为楚国国君的坚持，依旧做着秦国的国中国，其他的地方已经都统一改名叫做秦国的某某郡、秦国的某某镇了。中原终于迎来了和平。
    苍颉走在都城的街上，看着沿街叫卖的摊贩，看着各色的酒楼旅店，恍如隔世。
    从对燕国的战争，到如今真正灭了赵国统一中原，不过十年的时间。
    十年前，秦国还是一个任哪个国家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的小国家，还要靠着依附楚国、每年给周边国家送去粮食金银来换求和平；十年后，秦国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国家敢来欺负、每当秦国女皇诞辰之日就会出现万国来朝景象的国家。
    十年前，秦国的国君在面对外国来朝的使节的时候还要顾虑重重，每句话都要在脑海中徘徊好几遍才能说出口，一点不敢大意；十年后，所有来秦国的他国使节每说一句话都要偷偷看一眼坐在龙椅上的他们秦国的女皇，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惹来灭国之祸。
    十年前，他们秦国的百姓，做生意的到了别的国家就要交高额的税金，别的国家商人来他们秦国做买卖却不用“拜山头”；十年后，秦国的商人不论到了哪里所交的税都和在秦国交的一样，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外国的顾客讲价而不用担心无缘无故被其他国家的捕快抓走。
    苍颉看了看四周的人群，看着来来往往的孩童、酒楼瓦肆里说书的声音，弯了弯嘴角。
    十年，改变的不仅是这些，连他也变了很多。
    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安然躺在丞相府、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斗蛐蛐儿扔色子听酒楼里的说书人讲段子，最大梦想不过做天下第一纨绔的公子哥儿；十年之后，他却已然是执掌秦国半数兵马、熟读兵法、战无不胜、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秦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定国大将军。
    十年时间，丞相早就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燕国赵国也早就无人提起，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当他听到宫里来的宦官传来的女皇口谕“宣定国大将军入宫觐见”时候忐忑的心跳了。
    苍颉路过卖蛐蛐儿盒子的摊位，路过酒楼瓦肆，路过驿馆驿站，走进了皇城的城门，经过了御书房，一路径直走到了御花园，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依旧喜欢在无聊的时候到观鱼亭喂鱼的……他的陛下。
    苍颉细细地看了看那个依旧低头倚在栏杆上喂鱼的女人，看着她头上插着的那根去年花朝节他为她买的发簪，看着她手上戴的那条前些年他攻破赵国皇城时，从赵国国库一眼相中的翡翠手链，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较之上个月愈发消瘦的面容……
    直到她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苍颉才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低头整了整衣衫，在亭子外围站定，朝着秦萌萌所在的方向抱拳低头：
    “末将参见陛下。”
    ……
    ……
    又是这种眼神。
    秦萌萌看着站在亭子外面的她一直以来心目中的小伙伴苍颉，有些头疼，也有些悲伤。
    经历过庄主叶归人的黑化，又受过自家老师两世的关于爱的教导，秦萌萌就算再迟钝，也终于在自己十六次问自家小伙伴为什么还不成家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要不要她替他们指婚得到的都是对方笑而不语之后，发现了自家小伙伴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了。
    毕竟，他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熟悉，他对她的照顾和关心……也太过了。
    秦萌萌的记忆里，有太多的这些回忆，在她发现他对她的感情之后，尽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生活俭朴，这一世重生心里就只有怎么让秦国强大怎么统一天下的事情，没心情管自己每天穿什么戴什么，也不在乎嘴里吃的到底是糟糠还是燕窝，甚至连自己一天吃几餐饭都不在意。
    在宫中，这一切自有她的宫女操持，而当初在军营，从她每天穿什么，到每一顿吃什么，甚至什么时候洗澡，几天洗一次澡，从头到脚，从早到晚，全都是她的这个小伙伴在做……秦萌萌当初在某些时候看到为了她跑前跑后的小伙伴，心里还挺愧疚的……可如今想来，他怕是真的就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微臣为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委屈。”
    她是一国之君，他是秦国大将军，本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的人，可他却总会在各种节日的时候，把她从皇宫里拉出来，打着“与民同乐”的旗号带她去酒楼听说书人说着那些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秦兵斗败赵军”、“定国大将军智破赵家阵”什么的故事，带她去瓦肆看那些从其他国家流传来的表演。
    每次在路过那些卖小东西的摊子的时候，她总会逗留一会儿，随手拿着一把木梳、一直发簪就问那些小摊贩多少钱……实际上，她只是想要问下京城的物价来推测百姓过得富不富裕罢了，可她的大将军总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明明没带钱却偏要用自己戴着的上好的和田玉去换那些几文钱的小东西来转手送给她……而且，似乎是认定了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一般，每次出征，回来都要给她带一两支发簪、一两块玉佩、一两个手镯来给她……
    她的每句话，不论说的是朝廷大事还是自己的小事，他都认真地聆听、记在心里，她抱怨朝中的某个御史总是帮着别的国家说话，他回去就抄起家伙冲到人家御史家里一顿胖揍，她烦恼御书房的书都看完了，他就把外面的话本传奇全都运到了皇城……
    秦萌萌不知道自己那个小伙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抱着这样的情感的……但她知道，这份感情注定是没有结局的。
    先不说她满心满眼只有秦国、秦国的百姓，连自己的生死连冥币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去思考情爱的事情，更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小伙伴抱着同样的感情……就单纯地论他们之间的身份……也注定不可能。
    别说秦萌萌根本没有考虑过要立男后，就算真的要选男后，身份、家庭背景、能力也是最主要的考察点……她的男后是要在皇宫里一辈子再也不能离开的，可她的大将军却是要出征保家卫国的。秦国可以没有男后，却不能没有大将军……而她，又是那么一个把国家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的人。
    这一切，注定了他们的不可能。
    秦萌萌在心里叹了口气，避开了苍颉的眼神，转头继续看着池塘里的锦鲤道：
    “如今秦国虽统一了中原，但内忧外患依旧严重。”
    “楚国这些年就没安分过，这段日子听说造出了枪械，一个小孩儿都能用这种武器杀死一个成年人。”秦萌萌自然知道，这怕是那个穿越女搞出来的幺蛾子，但这些事却不是能直接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只能默默提醒自己的大将军要注意。
    “沿海的倭寇闹得严重，内陆其他外邦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冬天快到了，他们缺衣少粮，怕是要来我秦国边界抢粮了……”
    秦萌萌每说一句话，苍颉的眉头就皱紧了一分，直到秦萌萌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过头，就看见已经僵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伙伴……
    “沿海，楚国边界，边关，你挑一个吧……”
    这是秦萌萌说的最后一句话，三个地方，不论哪一个都远离了她所在的都城，一来一回要耗费好几个月的功夫
    。
    秦萌萌接着避开苍颉的眼神，抿着嘴。
    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距离，总能让这份感情消失的。到外面的世界多看看，他就会知道，她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他这样的付出。
    良久，秦萌萌才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
    “末将，愿往边关，替皇上守住国门。”
    她微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也请陛下，照顾好自己……”那个沙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才接着说道。
    “要按时吃饭，不论到哪里都要带上侍女，别迷路，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您可是我们秦国的女皇，有事情就找丞相，找大臣们分担，不要又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累病了……”
    “末将……下次进京述职的时候，可是会好好看的。”
    秦萌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着小伙伴的一字一句，整个人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许久，才像是答应了苍颉一般……
    “嗯。”
    ……
    ……
    萌鬼呆愣愣地看着飘荡在自己眼前笑眯眯的清明鬼，脑子里回想着的，还是刚才自己在重生的那一世里阖上眼之前看到的画面——她的小伙伴苍颉在她将要死去的最后一刻穿着铠甲急匆匆进到了皇宫，跪在了她的床前，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她撑住自己最后一口气，把自己从叔伯那里找来认作自己未来继承人的小太子的手，放到他的手上，在最后吐出了一句话：
    “大秦，就拜托你了……”
    在阖上眼的那一刻，她听到那个依旧沙哑的声音道：
    “末将，遵命。”
    ……
    不过再想这一切对于萌鬼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死了，这次她活了三十五岁，最后太医说是积劳成疾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