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猎场

天空之上，最后一丝光芒被乌云吞没，黑暗笼罩了整个加纳城。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过赤色的雪地，不紧不慢地向驻军总部的大楼走去，他正是之前和阿瑟战斗的那群穿着奢华的堕落者中的一员。其他几个堕落者都已死去，唯有他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猩红的舌头不时舔过嘴唇。
    “真是超有诱惑力的味道啊，居然隔了这么远就能感受到！如果吃下去的话，一定能得到不少的力量吧！可惜，这是那位大人预定的食物。”这个堕落者轻声嘀咕了几句，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飞一般向前跑去。
    “一定又是那个该死的女人！等到那位大人醒来，看你们这些无知的老顽固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刚才，就在产生想要吃掉那个东西的念头时，他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股冰冷的气息，似乎有一个死神盯上了他的灵魂。那种可怕的窒息感，比他曾经历过的濒死感还要让人恐惧。
    总部大楼，地下一层的入口处，两百多个士兵此时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个。地板上四分五裂的肢体之间可以看见一些枯萎的尸体，那些都是燃尽了生命的士兵。
    罗恩已经不知道自己挥出了多少拳，杀死了多少个堕落者。他的呼吸深沉如咆哮的风雪，汗水像暴雨一样流淌下来。生命还在燃烧，力量还在涌动，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倒下去，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到了现在，不仅周围的堕落者对这个人类持久的战斗力感到惊恐，就连罗恩自己也为这似乎能够无尽燃烧的生命力感到震惊。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衰老，但是当衰老达到一定程度时，一股新的能量出现在了心脏处，使他拥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虽然无法补充消耗的生命力，但这股能量大大减缓了生命的燃烧。
    就在两分钟前，他的几个老队员，盖普雷、曼克希和华斯的生命纷纷燃烧到了尽头。他们成为了枯萎尸体中的一员，倒在地上任堕落者践踏。或许他们走得有些无奈，或许他们还有些遗憾未能补足，或许他们还想再畅快地杀上几个回合，但命运已经迫不及待地召唤着他们。他们终究走了，带着微笑走了。他们和队友一同战到了最后，在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他们不再孤独。
    地下二层的实验室中，温度一直保持在极低的水平，冰霜甚至已经攀上了实验室的大门。冷冻舱里，马修的体温却开始再度升高。地面上数千的堕落者死亡后，无尽的黑暗物质融合到一起，汇聚成了一道咆哮的龙卷风，透过一切障碍钻入马修的体内。
    马修身上被冻结的细胞慢慢恢复活性，心跳和血液循环逐渐恢复正常，思维也回到了脑中。他的眼球不停转动，脑波无序地跳跃着。实验室很好地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动静，但马修却觉得有无尽的杀戮声在耳边回荡，有无数的鲜血在眼前喷洒。
    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堕落者倒下去，就会有一连串的画面在马修的脑海中闪过。这些模糊的画面相当陌生，但是当马修集中注意力去观察时，又变得极其熟悉，仿佛他曾身处那些画面描绘的场景中。
    他想看清那些画面，但思维又开始混乱。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最后数十万、上百万的画面一同在他的脑海中飘荡着、挤压着。嬉笑声、哭泣声、呐喊声、低语声，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搅成一团，刺激着马修的每一道神经、每一个脑细胞。
    无数的声音中，有几个特别熟悉，即使被隐藏在了最深处，马修依然听了出来。那是他的队友在杀戮堕落者时肆意的狂笑，那是他的队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解脱的笑声。
    然后，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碎裂了。脑海中剩下的只有黑暗，冰冷又炽热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呼啸的狂风和涌动的狂澜。
    体温的回升只是开端，黑暗物质太过庞大，远非马修一时可以吸收。诡异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乱窜，达到标准体温后，温度继续向上攀升，很快就将冷冻舱内的冰雾蒸发。一旁的监测仪上，红色的光芒闪烁个不停。电脑在检测到冷冻舱内的异常温度后加大了功率输出，再次将马修冻结了起来。
    “来啊！继续来啊！杂种们！想要过去，先留下你们的命来！”走道的尽头，地下楼层的入口，士兵们依旧挥舞着双拳，无畏地咆哮着。活着的人只剩下了十几个，他们已是满头白发，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而在他们身前，在数米高的尸堆上，围攻上来的堕落者依然无穷无尽。
    “*养的！想要吃老子？老子撑死你！”一个士兵被堕落者咬上了手臂，在他体内的共生体突然发出了和宿主一样的怒吼。力量瞬间涌上手臂，将手骨连同血肉炸得粉碎，吊在手臂上的那个堕落者也被彻底炸烂了脑袋。
    士兵向前踏出一步，周围的堕落者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米。
    “杂种们！老子都不怕，你们怕个蛋！来吧，都过来吧！让我给你们送上最后一道大餐！”士兵飞身扑向前去，仅剩的一点生命力全部被压榨了出来。他的身躯变得火热，最后甚至燃起了熊熊烈火。
    在最后的欢笑声中，士兵的身躯爆裂成了无数的碎片。冲击波和炽热的碎片横扫向周围的数十个堕落者，将他们拉进了死亡的深渊。
    “各位，我也先走一步！”又一名士兵激发了所有的力量，冲进了堕落者中。爆炸声不断响起，破碎的血肉将整条走道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色。
    几分钟后，走道中没有了爆炸声，没有了呼喊声，没有了任何的嬉笑怒骂，只有越发沉重的呼吸和永不停息的拳头击打声。还活着的士兵，只剩下了罗恩一人。
    粘稠的血液不断洒落于地板上，从地下入口处顺着阶梯向下流淌。罗恩站在入口之前，双脚如钉在了地板中，未曾向后退出一步。他的双手颤抖着，已分辨不出原来的形状。他的拳头不再像之前那样势不可挡，不少的堕落者被他击倒后，还能挣扎着站起来。但是，他身上的气势永远未曾减弱。即使力量快要耗尽，即使孤身一人战斗，他依然散发着让所有堕落者恐惧的战意。
    “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一刻么？”躯体和大脑仿佛灌了铅，都已沉重到极点，罗恩几乎是凭本能在战斗着。他又回想起了刚离开家族的那段日子，那段绝望与希望纠缠的日子。那时候的他就和现在一样，一个人战斗着，一个人面对着所有的痛苦。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他活了下来，现在的他即将死去。
    就在罗恩的思绪飘荡到遥远的过去时，汇聚在走道、大厅中暴躁不安的堕落者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他们停止了进攻，转而畏畏缩缩地退向了走道的两边。一个低沉的脚步声响起，慢慢向着走道的尽头靠近。
    “啧啧，真是一群废物！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就把你们给挡了下来？”来者正是那个衣着华丽的堕落者。他一步步向罗恩走去，边走边自信满满地说道：“那个老头儿！看你也累得不轻，就让大爷我送你去地狱休息吧！记住了，我叫四万零一号！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千万别忘了再把你的鲜血给大爷我送来！”
    此时的罗恩确实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生命力的流逝造成的第一后果就是躯体的衰老。身前的这个堕落者给他带来的压迫感远远超出了周围数千堕落者一同产生的压力，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击碎对方，或许对方的一拳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叫做四万零一号的堕落者慢慢走上前去，他的步子很小，前进的速度慢到让人心烦。他喜欢这样，喜欢让猎物清晰地体会到死亡前被恐惧笼罩的漫长时光。看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在眼前奋力拼搏，最后却露出绝望到极点的神情，他的灵魂就能得到无限的快感。
    非常遗憾，罗恩没有挣扎，没有咆哮，没有绝望。他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万零一号。他的浑浊双眼中再次出现了一点精光，这点光芒越来越耀眼，最后化成了两朵赤红的火花。这是最后的生命火花，当这火焰熄灭时，有一个灵魂将坠入黑暗之中。
    四万零一号彻底愤怒了，这个该死的老头，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把这种表情摆在脸上！他决定了，要给予这个猎物最迅速的死亡！
    四万零一号加大了步伐，他一脚踏在地板上，整栋建筑都剧烈震动了起来。一个站立不稳的堕落者踉跄着被挤了出来，跌进走道中央，紧接着又被走过来的四万零一号揣向了旁边的墙壁。堕落者一头扎进墙壁里，脑袋完全撞成了一团红白相间的浆糊。
    “垃圾就应该站在垃圾该站的地方！”四万零一号的速度瞬间加快，走道里突然出现了猛烈的风暴和震耳的音爆声。两边的墙体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缝，所有堕落者都被卷向四万零一号前进的方向，部分堕落者直接被这股风暴搅成了碎片。
    罗恩只来得及举起右拳，不可匹敌的冲击力就顺着他的拳头涌向了他的全身。他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气流将他的脸部肌肉吹得变形，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右手上的血肉一点点剥离，裸露出的骨头一点点碎裂成粉末。
    四万零一号狞笑着将拳头继续向前推去，最终落在了罗恩的胸膛上。狂暴的力量和汹涌的拳风瞬间将罗恩击飞出去，他撞进了一旁的电梯中，跌落向了地下深处。
    四万零一号探进电梯井中一看，发现罗恩一动不动地躺在停于半空的吊舱顶上。他回过头来，对着那群兢兢战战的堕落者使了个眼色，所有的堕落者立即争先恐后地向着地下楼层的入口跑去。下面似乎还有不少没有抵抗力的猎物，谁能早到一步，谁就能抢到新鲜的食物。
    “我还活着么？”不知过了多久，罗恩恢复了模糊的意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昏暗的电梯井中，唯有上面被他撞开的电梯门射进一丝黯淡的灯光。他轻轻挪动身体，右边的胸膛和手臂断裂处顿时传来钻心的剧痛。
    忍耐着没有发出喊叫声，罗恩不顾伤口迸发的血液，靠着仅剩的左臂沿着电梯井内的铁梯一点一点向上攀爬。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回到了一楼的入口处。这里的鲜血还没干涸，但已经没有了任何堕落者。大量的赤红脚印沿着阶梯通往地下楼层，底下的所有人恐怕都无法从这场劫难中逃脱了。
    “呕！”罗恩突然跪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滩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剩余的力量仅够支撑着不让鲜血流逝得太快。拖着破碎的身躯，他一步步往底下走去。地下一层、二层，一路经过的所有房间都像是被巨兽践踏过一般，没有任何活着的人类和堕落者，只有鲜血，无尽的鲜血。
    罗恩坐在墙角，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细微的震动和惨叫声从地下三层传来，看来那些堕落者此刻正在享受着新鲜的血肉。而现在的他，恐怕连一只一阶的堕落者都无法击败。冰冷的感觉沿着墙壁传到罗恩的背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向着实验室爬去，不知道那里是否遭受了堕落者的清洗。
    实验室的大门没有如罗恩想象的那样被暴力破除，相反，这里冷清得像是数十年无人问津。外面的走廊上没有任何血迹，看上去堕落者从未来过这儿。
    罗恩走了过去，输入密码，拉开了实验室的大门。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就凝固了他身上沾染的血迹。里面的几台仪器上正闪烁着红光，大量的冷气从中间的冷冻舱中钻了出来。锁死了大门，罗恩走向实验室的中央，靠着冷冻舱坐在了地板上。
    “马修啊，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了。曾经我希望加纳城能够发展成一个大城市，能够吸纳周围所有的普通人和能力者，能够给那些被遗弃的绝望者一丝希望。可惜我们还是太弱小了，任何一场狂风暴雨，就可以将加纳城的一切彻底冲垮。果然，世界还是如同阿瑟所说的那样，需要绝对的力量才能获取绝对的和平么？”罗恩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冻舱内，黑暗中的马修突然觉得有一颗炽热的陨石坠入了脑海之中，他的大脑中顿时掀起了万丈狂澜。思维被搅乱到了极限，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幻还是现实中。耳边有个声音忽远忽近，他仔细辨别着，那是罗恩的声音。尽管和他熟悉的那个声音有了很大的差别，马修依然清楚地知道，那是罗恩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罗恩死了？大家都死了？整个加纳城都被摧毁了？
    周围的仪器上不仅闪烁着红光，此刻甚至不停地冒出电弧。马修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尽管还未真正醒来，他的双手却本能地拍向冷冻舱的舱壁。他想要从中挣脱出来，他想要抓住那些逝去的生命。
    他从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画面中看见了堕落者的来袭，看见了士兵的死亡，看见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疯狂地杀戮到了最后。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毁灭那些该死的堕落者。
    “啪！”罗恩伸出左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拍下了冷冻舱外的红色按钮。冷冻舱的负载立即上升到了最大值，冰冷的气息将挣扎的马修冻成了冰块。
    “睡吧，安心睡吧！等你醒了，噩梦就结束了。希望，你还能看见明年春日荒原上盛开的蔷薇。”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罗恩的手臂落在地上，脑袋无力地靠在一边，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是啊，明年的这片土地上，或许会长出不少的花朵来。那是用鲜血浇灌的花朵，是汲取了生命灰烬的花朵。
    冷气侵袭着整个实验室，温度越来越低，最终将一切都冻结了起来。
    黑暗之中，一滴凝固的眼泪坠落，有一个灵魂被冻结，有一个灵魂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