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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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亁宫里一灯如豆,没有往日的那种光亮,许兆宁端坐在灯下,手中抚着一支干花,眼神有些空洞。
    “皇上。”刘福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到了桌子旁边,弯腰行礼:“事情都办妥当了。”
    “好。”许兆宁面无表情;“就这样,不得泄露半丝风声。”
    刘福全垂首回复:“这事做得周密,中常侍大人起草了诏书以后老奴便让人看着他,现儿已经在昭文殿里歇下了。”
    “唔,你素来细心,朕是知道的。”许兆宁摆了摆手:“去将寝殿收拾出来,朕要准备歇息了。”
    “是。”刘福全应了一声,赶忙走了出去,许兆宁望着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容,本来想着一直不立太子,到时候自己撒手以后便随他们去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在一年前听了杨之恒的话以后,又觉得有些道理,总不能因着自己的意气让天下生灵涂炭。
    这太子之位,是该定下来了。
    他观察自己六个儿子已经有二三十年了,看来看去还是老五好,温和敦厚,功利心不重,乃是守成之君的好料子。只可惜他的母亲分位不算太高,江陵容家的家世现儿也已式微,若是定了他,只怕萧国公府会联合朝中老臣上奏折反对。
    要想将这事情做妥当,那边要快、狠、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许兆宁悄无声息的开始布置,他行动得十分迟缓,让人没有觉察。
    从荣贵妃生病到德妃与容妃理事,再到德妃与荣贵妃呛声,每一步都布置得周全,中秋夜宴忽然发难,荣贵妃是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等着萧国公府还没来得及回过味来,正在感激皇上只降了荣贵妃两级的时候,他便可以宣布这皇后与太子花落谁家。
    选择容妃味儿皇后,老五做太子,许兆宁是想了很久的。
    不仅仅是他喜欢老五,更重要的是容妃娘家势力并不雄厚,不如萧国公府在京城里权势滔天,与多名官员都有勾结。他担心着万一立了老三做太子,以后指不定外戚干政的事情就会发生,到时候大周这江山改了姓,那便是他的罪过。
    容家偏安江陵已经有几十年了,如何能在朝野上翻云覆雨?自己顾全容妃的颜面,赐容家一个爵位也就足足够够,不用担心旁的事情。
    第二日早朝,风云突变。
    几道诏书一下,中宫立,太子立,远在江陵的容家被封为长宁侯,赐京城府邸一座,即日开始修缮,敕令明年春容家进京,不得再避居江陵。
    当下朝野哗然。
    “还是要生女儿,瞧瞧人家江陵容家,生了个好女儿,附带着自己又荣耀了。”大街小巷百姓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容皇后晋升之事。
    “可不是?容家已有多年不在京城,家道逐渐中落,今儿却又重新抖了起来。”有人啧啧赞叹着,眼中闪着疑惑的光:“只怕皇后娘娘的提升,早就有预兆了呢,那荣昭仪,败迹已露,偏偏还要强撑。”
    众人皆想到了昔日萧国公府家的三老爷与容家年轻气盛的大少爷争夺状元一事,心中顿悟,皇上该是在那时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了罢?
    相宜正带着方嫂连翘在翠叶茶庄里巡视,忽然得了这个消息,脸色瞬间就变白了。
    前世的事情,今生约莫又要沿着它既定的轨迹慢慢走一遍了。容妃娘娘成了皇后,不久以后便要给嘉懋赐婚,对方便是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姐,闺名唤作薛莲清。
    “姑娘,真是了不得的荣华富贵呢。”连翘笑得眉眼弯弯:“江陵容家这下可又飞黄腾达了!”
    “可不是?”相宜心中苦涩,勉强说出这三个字来,涩涩的梗着喉咙,似乎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想费力吞下去却没得那吞咽的力气。
    那个月夜里嘉懋向她说的话,犹在耳边,他对她说过会出人头地,会尽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可究竟这人却无法与命运争斗,这事情该是怎么样就会是怎么样,再去争斗又有什么意思?即便她积聚了不少的银两,可她依旧只是一个卖茶叶的商户,是大周朝里一个地位低微的女子,如何与长宁侯府的大少爷相配?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相宜便是连账簿子上的字都快要看不清楚,咬了咬牙,用手揉了揉额角:“许是昨晚没有睡好,怎么瞧着那些字都有点模糊。”
    掌柜的笑着将账簿子拿到一旁:“东家快些回府去歇息,现在一切皆好,就等着十一月进最后一批货,赶着年关的时候卖个红红火火。”
    十一月?这日子怎么就来得这般快?相宜想了想,现儿都已经九月中旬了,离十一只有一个半月,是该好好合计年关前的事情了。她须得将这几个月来卖出的茶叶分类瞧瞧,看看哪些卖得最好,调一批货到京城囤着,等到十二月开始卖年礼。
    卖茶两个季节最旺,首选自然是春季,新茶上市茶叶卖得最俏最好,有时候隔四五天这茶叶便换了一个价,全是在抢明前茶与雨前茶的差价。茶叶销得好的第二个时节便是年关,每年的十二月,这买年礼的人就多了,茶叶是年礼里必不可少的东西,故此需求量也大。夏秋两季却是生意冷清,原先在华阳,每个月挣不过六七百两银子,京城有杨老夫人的招牌罩着,好歹每月也能挣上四五千,可比起寻常时候,那可是要差了许多。
    广州的分号一直没有开,中秋那日,那卖铺面的黑心房东偷偷回广州来见家人,当下被捉拿,总算是可以结案。一顿板子打了过去,那人没有吃得住,只能赶紧将一家两卖的银子吐了出来,还自己从腰包里倒赔了几千两。
    广州梁知府得了上头得授意,将铺子判给了相宜,退了那户人家的银子。那商家愤愤不平,只说他们先签了契书,也已经投了本钱修缮铺子,当然该是他们来经营,如何却给了后边签契书的?
    秦妈妈觉得为难,写信与相宜请求拿个主意,相宜接了信以后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叮嘱了秦妈妈让她别与那人家较劲,还是要守着先来后到的规矩。这信昨日才发出去,也不知道秦妈妈能不能在广州及时找到合适的铺面,好将那分号快些开起来,她已经预备下了到广州开分号的计划,华阳那边有个新开的茶园明年也可以供货,就等着弄好铺面开业了。
    低头看了一阵子账簿子,相宜心中大致有了个了解,这几个月里头京城的翠叶茶庄卖得主要是上品茶叶,中品只卖了两三百斤的样子,下品则基本没有人买,送了五百斤过来,只零星卖了些。
    “东家,那几种小品茶也还是卖了几斤的。”何掌柜搬过来一本账簿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边的字道:“是几个北狄人,在帽儿胡同那边住着的。他们是跑单帮做生意的,到我们茶庄买了几种下品茶过去,喝了以后竟然说好,又让人来买了好几次,还说年关的时候要买些带回家乡去送人呢。”
    “帽儿胡同那边的北狄人?”相宜有了兴趣,将账簿子慢慢合了起来:“我倒是想去看看他们,究竟是贪图这茶便宜,还是因着那些茶真是合他们的口味。”
    总不能事事处处都要杨老夫人帮忙,自己也要多想想经营的路子,能另外开辟一条路,将那些下品茶卖了,这也是一桩重要的事情。
    帽儿胡同是京城一条比较热闹的胡同,里边有一半住户是北狄人,大部分都是在京城里做生意的。有些赚了钱的,就将宅子买下来住着了,大部分都还是租宅子住,一年要回北狄好几次,每次回去都要带着大周丰富的物产,丝绸瓷器之类,到了北狄便能卖个好价钱,赚一笔差价银子。
    翠叶茶庄的伙计带着相宜到了帽儿胡同,指着一家宅子道:“上回我便是送来这家的。”
    相宜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就见门口蹲着几个小姑娘,头发用包布包着,露出了深深的大眼窝子来。连翘低声道:“咦,她们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北狄人嘛,自然差不多。”相宜从马车下来,走近那几个小姑娘,弯腰笑着问:“请问这里可是库尔大叔家?”
    几个小姑娘指了指大门,用流利的京城话道:“你自己瞧,牌子上边写着呢。”
    大门上有块褐色的木牌,上边用奇形怪状的图案标了一行字,相宜瞧着笑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们用的字呀。”
    “谁在门外?”宅子里边忽然有人出声。
    “库尔大娘在不在?”相宜敲了敲门:“我是翠叶茶庄的,想来问问你们一件事儿。”
    大门打开,里边露出了一张粗糙的脸孔,头上包着白色镶嵌黑色格子的头巾,让她的肌肤显得更是黝黑。她望了望门外,见只是几个女子,这才笑着道:“我便是库尔大娘,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第二百一十章殷殷寻觅生财道
    “大娘,我是翠叶茶庄的,上回您在我们茶庄买了茶叶,我特地过来问问,看看您觉得那些茶叶怎么样?”相宜笑着将手中一个小罐子玲珑出来:“还想请您尝尝,看这茶叶的味道可比以前那些茶叶好?”
    “姑娘,进来进来,快些进来。”库尔大娘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姑娘真是有心,还帮我们送茶叶过来。”
    “大娘你们买过我们茶庄的茶叶,便是我们尊贵的客人,自然要来问问客人的意见。”相宜笑着跟库尔大娘往宅子里边走,一边与她拉了拉家常:“远在异乡,只怕是会想家罢?我也是离开家乡来京城的,心里头怪想着老家。”
    “想,怎么会不想?”库尔大娘如得知己,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姑娘,我们来回一趟真是不容易,若不是在北狄过不下去了,谁会想要来大周这边哪?”
    宅子是典型的京城风格,两边的花树修剪得甚是整齐,只是那院子里忽然搭起了几个棚子,那五颜六色的毡毯披在架子上,毡毯上织着骆驼骏马的花样,还有碧绿的草原与洁白的绵羊,瞧着便有几分异域风情。
    堂屋里坐着几个男子,正在饮茶,他们穿着宽松的大袍子,有着各色胡须,络腮胡子,山羊胡子,两撇翘胡子,见着库尔大娘带着相宜等几个人进来,众人都将眼睛望向了相宜,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库尔大娘走过去,与那几个男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众人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为首的那个老者指着一个垫子道:“姑娘快请坐。”
    相宜等人坐下,朝那老者笑了笑:“各位大爷大叔正在饮茶?可是用我们翠叶茶庄煮出来的?”
    老者笑着点头:“可不正是?我们最喜欢喝奶茶,原先都是用青砖茶煮,等着茶汤沸了以后伴着新鲜的牛奶搅拌,到了一定的时候再舀出来喝。我们听说京城的翠叶茶庄经营上品好茶,特地去看了看,发现有几种茶跟我们那青砖茶十分的像,只是没有做成一块块的茶砖,觉得有些新奇,特地买了些回来试,后来发现你们茶庄卖的这味道更好,故此又打发人去买了几次。”
    “原来如此。”相宜笑着点了点头:“我今日登门拜府便是想来问问,翠叶茶庄里的茶如何,可还合口味,听着大爷的话,也就放心了。”
    库尔大娘托着茶盘走了过来,上头搁着几盏茶,热气腾腾:“姑娘,大嫂,快些来尝尝我们的奶茶。”
    连翘最是好奇,没等相宜发话,便端了茶盏过来,见里边的茶叶不似寻常喝的清澈一片,颜色有些浑浊,也看不到茶叶,不由得有几分惊奇:“这哪里还是茶!”
    库尔大娘笑着将几片小小汤匙放到茶盏里头:“我们煮奶茶的时候会先将茶叶给捞出来,撇到一旁,再加新鲜牛奶放进去,这样瞧着便不是你们尝喝的茶叶了。”
    “原来是这样。”连翘端着茶盏看了看,用汤匙舀了些放到口里尝了下滋味:“果然不错,别有风味。”
    方嫂在一旁笑了笑:“肯定是尕拉尔向你说过这奶茶味道好,你便心里觉得好了,若是我闻着这奶臊味,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的。”
    连翘红了红脸,旋即又镇定下来:“没错,尕拉尔跟我说过这奶茶,只是说又香又浓口味好,可惜他一直没有弄到牛奶,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尕拉尔?”库尔大娘惊奇的看了连翘一眼:“听这名字,像是我们北狄人哪。”
    连翘望了相宜一眼,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相宜见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她是想不让尕拉尔的身份外露遭受不必要的麻烦,她朝库尔大娘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只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哪里人,或许是北狄人,或许也不是,在我们眼中,你们北狄人与胡人,都长得有些像,分不大出来。”
    “原来是这样。”库尔大娘笑着将茶盏端了起来,用汤匙不断的搅拌着:“下回带你那朋友过来坐坐,我做奶茶给他喝!”
    相宜将那个小罐子揭开:“大爷大娘,你们瞧瞧这茶叶,是不是比现在用的这茶叶好做奶茶?我今日带来些上品茶叶,你们尝尝看,是不是比原来那些茶要好些?”
    库尔大爷抓了几片茶叶到手中看了,又放到嘴里嚼了嚼,朝相宜摇了摇头:“这茶叶不及原来的那种。”
    连翘大惊失色:“大爷,你弄错了吧?这茶叶可要好几百两银子一斤吶。”
    库尔大爷听说要几百两银子一斤,赶忙将手掌里剩下的那几根茶叶抓起来看了看,捏了一根送到嘴里咀嚼了几下,满脸惊讶神色:“这茶叶要几百两银子一斤?我瞧着真的还不及原来买的那些。”
    “大爷大娘,你拿了原来在我们茶庄买的茶叶比比看,你们煮奶茶的那些,叶子长,又有些粗,没有这种精致细嫩,自然是比不得这种茶叶的。”相宜拿起一根茶叶细细与他们说:“品茶就是要品出其中蕴含的清淡悠远,那些茶的品质却是达不到这宁静致远的程度了。”
    库尔大爷听着相宜说得仔细,呵呵一笑:“姑娘,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们是精细人,我们都是些粗人,全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我们北狄地处寒凉之地,自然想喝些热茶来暖暖身子,哪还有空慢慢去品其中的那些清淡悠远?品茶什么的,都是闲人做的事,我们北狄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家里就是用你现儿拿的这种茶,但我们老百姓,也就喝点粗茶伴奶,既能过下口瘾,也能说是品了茶。”
    库尔大娘眨了眨眼睛,笑得十分快活:“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做买卖,真是有学不完的学问哪。她捧着奶茶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一种特别的口味从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些茶叶的清苦,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这奶茶,确实是有些别致。
    北狄人都喜欢喝奶茶,若是自己将那些粗茶运到北狄去卖,会不会也是另外一条生财之道?杨老夫人与相宜说过,目光要放远些,不要只看着目前一寸,只管将眼神多往大周外边看——北狄,那也不是大周之外?
    “大娘,你们北狄人都喜欢喝这奶茶?是每日都会喝,还是隔几日喝一次?”相宜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奶茶,心里头盘算着,若是北狄人也如大周这般喜欢喝茶,即便就是进了粗茶送到北狄境内,一趟肯定能赚一大笔银子。
    “我们喝奶茶也拿不准是每日还是隔日,这要看家里有没有闲钱。”库尔大娘笑了笑,很自豪的挺了挺胸:“像我们家,可是每日都要喝两趟的。”
    “那一般人家呢?”一日两趟,也算是用得多了,听着库尔大叔说煮茶,是要将茶砖掰开,一块一块放到里边,想必每次用茶都要比大周百姓煮茶时用的茶叶多,看起来北狄那边卖粗茶,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般人家差不多每日都要喝一次的,除非家中特别穷,隔三四日喝一次也是有的。”库尔大娘笑着拍了拍茶盏:“十一月我们要回乡去一趟,还准备去你们茶庄多买些茶叶带回去送人哪。”
    “大娘看得起我们翠叶茶庄,相宜感激不尽,下回来我一定要掌柜的给你便宜些。”相宜慢慢的抿了一口奶茶,还是有些不习惯,看着连翘的已经喝得干干净净,将自己得茶盏推到了她面前:“还想不想喝?”
    连翘摆了摆手,嘻嘻一笑:“我又不是一头牛,哪里能喝这么多。”
    回到府里已是晌午时分,相宜径自回了雨花阁,推开院门,一阵秋风刮过,院子里的落叶飞了起来,片片枯黄,宛如春日里的蝴蝶,可又显得那般萧瑟,抬头看,天空一行大雁飞过,呦呦长鸣,真是应了断雁叫秋风之景。
    方才那愉快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一地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相宜慢慢走回到自己房间,全身的力气似乎已经被抽离,再也没有一丝想站起来的感觉。方嫂见着她有些心事重重,凑了过来关切的问:“姑娘,怎么了?”
    相宜装出一副镇定神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得慌。”
    “既然姑娘累了,那边躺着歇息,日日都要到茶庄里去巡查是累人,明日我与连翘过去看看便是。”方嫂安慰了她几句,举步往外边走了:“连翘这丫头怎么还没将午膳拿过来,我去瞧瞧。”
    相宜怔怔的望着方嫂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以前自己口里说得不在乎,可当这事情逐渐朝着她所害怕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由不得她觉得心中酸楚。
    嘉懋,明年就不会住在杨府了,相宜的手抓住了床上挂着的帐幔,将那轻纱卷成了一团,慢慢的散开,上头全是褶皱的印记。
    第二百一十一章茂蓉杨府诉衷情
    九月的园子里还能见着些迟桂花,米粒大小的花朵在枝头摇曳,一点点淡黄夹杂着些许冷冷的幽香,走在树下,仿佛衣裳上也沾了些香味一般。
    林茂蓉挽着相宜的手走在园子里,两条眉毛耷拉着,有些怏怏不乐:“宜妹妹,你可知道这消息?江陵容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相宜摇了摇头:“未曾听得。”
    江陵容家出了位皇后,与她有什么关系?与林茂蓉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她为何竟然会如此沮丧。相宜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着,就听林茂蓉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今日我母亲告诉了我这桩事儿,听了心里头好难过。”
    “好难过?你又难过什么。”相宜忍不住瞥了林茂蓉一眼,林茂蓉对嘉懋那份情思,若有若无,有时候瞧着她目光热烈,可一转眼,她那眼中的簇簇火焰却已熄灭。
    相宜有时候真摸不透林茂蓉,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林茂蓉忽然间抱住了相宜,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宜妹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秘密?”相宜心里顿时明白,肯定与嘉懋有关,她有些慌张,林茂蓉的脸颊就贴在自己肩膀上,一双眼睛里有着的悲伤,她肯定是想找自己倾诉,将自己当成她诉苦的对象——林茂蓉或许和自己一样,都在因着容家变成了长宁侯府而觉得悲伤。
    若是江陵容家还只是原来那个容家,或许林茂蓉还有些希望,可当容家变成侯府,容妃成了容皇后,她的身份顷刻间就被贬低了不少,与嘉懋的距离可不是一星半点。
    “蓉姐姐,既然是秘密,那你就该藏在心里头,谁也别说。”相宜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茂蓉的背,在她耳畔低语:“什么事情都会有它命中注定的结果,我们也不必多说,就睁着眼睛看便是。”
    林茂蓉呆呆的望着相宜,少女满腔心事不知道该如何排解。今日林夫人得了那个消息,赶着过来正告她:“蓉儿,你莫要再痴想了,宫中大变,容妃现儿成了皇后娘娘,而江陵容家的老太爷也被赐了长宁侯,你与那容大少爷是断断然不可能的了,还是安心在家中等候,母亲这就帮你仔细瞧瞧,寻个合适的人。”
    这消息犹如晴天里的一声霹雳,只将林茂蓉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一直对于嘉懋有那么些小心思,即便林夫人有些反对,可心底里还藏着万一之想。
    每次来杨府见着嘉懋,他都是那般温柔的微笑,他分明是对自己有些意思的!林茂蓉心中有一种固执的想法,认为嘉懋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若自己能与他单独相处,鼓励他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指不定两人能相互明白对方的心事。
    她托了宝琴几次,可宝琴都没有找到机会,林茂蓉最近来杨府也没见着嘉懋,心中越发郁闷。八月她及笄的时候,邀请了杨府的几位小姐少爷过来,顺便也给了容大少爷一张帖子,可容大少爷并没有来,只是托着宝琴带来了一份及笄礼。
    那礼物也不是她想象中的簪子梳子,却只是一匹上好的丝绸。
    望着绸缎上那殷红的印花,林茂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伸手抠了抠那些花朵,真恨不能将那些花瓣一片片踩到脚底下去。
    “容嘉懋,你不将我当一回事,我也不要将你当一回事!”暗暗的发誓,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可过了几日,那冷了的心思又慢慢的热了起来,如此轮回,煎煎熬熬的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今日听着这消息,林茂蓉登时垮了一边身子。
    她与容大少爷,那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天旋地转,满腔愁思,总得要找个地方开解,她不想再找宝琴,对于这未过门的嫂子,她心中有些怨恨,托付了她那么久的事情,到今日也不见她给自己一个回复,每次问她,都只是摇头叹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表弟说。”
    哪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分明是不想说罢了,林茂蓉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宝琴是想着这些事情不是大家闺秀做的,故此才不愿意给她去说,若是她真心愿意,哪里会找不到机会。
    思前想后,林茂蓉决定来找相宜诉苦,没想到才一开口,相宜就将她堵住再也说不下去。容妃成了容皇后,如何轮到她来难过?她又要难过什么?林茂蓉嗔目结舌的望着相宜,愁眉不展,再也开不得口。
    “蓉姐姐,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能件件如我们的心意?有些东西是求而不得的,可偏偏这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最让人苦痛的事情。”相宜伸手握住林茂蓉的,低声劝解:“蓉姐姐,你且放宽心些,你愈是想着那事,愈是折磨,放开眼看外边,便会海阔天空。”
    她殷殷劝着林茂蓉,就等于在劝着自己一般,心中酸涩,都不知道向谁说去。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连翘,忽然也明白了为何相宜今日上午听到那个消息时脸色有些不好,有些局促不安,她一直希望容大少爷能娶自己姑娘,两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可现在瞧着似乎有些不大可能了。
    她将双手合在一处,心中有些焦急。
    谁才会是姑娘以后的良人呢?连翘望了望前边不远处并肩前行的两个少女,隐隐有些不安,容大少爷不能娶姑娘,难道尕拉尔便有了机会?
    一想到尕拉尔,连翘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黄娘子那时候教她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分明看上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拐弯抹角的,竟然与自己有切身的利益。
    一袭淡紫的衣裳越来越近,从青石小径上走过来的少年,面色有几分焦急,秋风将他的袍袖吹起,瞧着似乎要乘风归去一般。
    林茂蓉站住了身子,脸上有惊喜交加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容大少爷,容大少爷?”
    嘉懋走得很快,他简直不相信今日朝中巨变。
    今日一早他先去了翰林院,呆了两个时辰,与翰林院的院首交代了一声,走去了平章政事府,刚刚迈步进去,里边一群人闹哄哄的朝他作揖打拱:“容大少爷,大喜大喜。”
    嘉懋一愣,不知道这群人向自己道喜究竟是何意思,自己还没定亲呢,哪里就轮着旁人来给他道喜了?站在门口,一脸莫名其妙:“喜从何来?”
    “哎呀呀,容大少爷你还不知道?”有人比嘉懋更惊奇,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别装啦,容妃娘娘现儿已经被封皇后,就等着下个月行封后大典,你祖父也被封为长宁侯,以后你就是长宁侯府的小世子啦!”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嘉懋愣在那里好半日都没回过神来,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看看,容编修这表情真是惊喜交加!”
    过了好半日,嘉懋才弄清楚不是同僚们在捉弄他,确有其事——平章政事府的陆大人将他喊了过去,一脸喜气洋洋的与他说了这件事:“容编修,前途无量啊!”
    “大人,你是说我会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前途无量,还是凭借自己的才干?”嘉懋有几分郁闷,没想到人人都将他看成了升天的鸡犬。
    陆大人尴尬的笑了笑:“容编修自己有才学,又有皇后娘娘的扶持,如何能不前途无量?本官也没说错,只是提前向容编修道喜罢了。”
    陆大人说得没错,不多久,宫里就来了懿旨,传容嘉懋进宫。
    再次踏入映月宫,嘉懋心情十分复杂,上次来的时候是自己中了状元,骑马夸官以后,容妃娘娘着人宣他进宫,他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能趁机提出要求的时候,可没想到却遭到了容妃娘娘的拒绝,今日她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怕是不需要再通过他的婚姻去拉拢旁的势力了。
    心中有些起起伏伏,时而喜悦时而担心,步子算不得沉重,可也不算轻松。
    到了映月宫里,容皇后脸上只得一丝丝笑容:“容编修,皇上隆恩,顾念你有一段时间没回过江陵,特命你明日启程,跟着那宣旨的内侍回江陵去,到时候再一路回来。”
    嘉懋心中不免有几分沮丧,这一来一去的,只怕是要一个多月,那宣旨的内侍若是有心,路上故意耽搁些,向过路州郡的官员索要东西,或者是让他们作陪游山玩水,那来回就得要两个月了。
    两个月不见相宜……嘉懋心中有几分不踏实,总感觉分开一天都有些舍不得。
    “容编修,莫非你还不愿意?”见着嘉懋久久没有说话,容妃实在诧异,难道这侄孙是傻了?皇上给他这个机会,既能回江陵去探亲,又能一路上吃些供奉,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儿,真真是皇恩浩荡,他竟然还不愿意?
    嘉懋没得法子,只能领旨谢恩。
    容皇后心情很好,留着嘉懋用了午膳,可嘉懋却没有半分心思,用过饭以后没有多做停留,急急忙忙便回了杨府。
    一想着要有一两个月不见相宜,嘉懋的心便是空落落的一片,他已经习惯了每日见着她,哪怕只是遥遥的望着她在湖边散步,也会有一种出自内心的喜悦。
    快快从垂花门穿了过去,奔进了内院,才走没多远,便见着了相宜与林茂蓉。
    酸楚与甜蜜充斥在心间,嘉懋快步走了过去:“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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