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吃尽结巴亏

44 肆肆


话已出口,木已成舟。
    元嘉冲动地否认了他和程立舟的一切,那一瞬淹没他理智的恐惧随即消退下去,程老爷子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等元嘉的说法。
    而元嘉……已经脑中一片空白,错乱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郁秀文看他呆立着面色发白,便问:“嘉嘉,阿姨不是跟你们开玩笑,我希望你也不是在开玩笑,说话要诚实,这点你是明白的,对吗?”
    元嘉对上她的眼,发现她眼中的沉着犹如一块巨石,把自己稳稳当当地压在深渊中,无法翻身,“是……是的,阿姨。”
    “哼。”程方义适时发难,“你们骗得了他们,骗不过我,前几天你们干的事要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妈听吗?你是怎么顶撞爸爸的,你忘记了?”
    程立舟用十分冰冷的目光扫向程方义,他小人得志的嘴脸让他恶心,“你没资格。”
    “什么?没资格?!”程方义唰地站起来,“又说没资格,你是我们生的,养的,我们没资格谁有资格!你瞧瞧你们两个都做了什么事,太不孝了!”
    元嘉难堪地低下头,他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会是惨烈的,却不知如此难挨,他不想程立舟被扣上这种不孝忤逆的帽子,他本不该的。
    “好了,你先坐下,想吓坏孩子们?”郁秀文虽然沉得住气,但眼中已有几分慌张,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程立舟的态度,元嘉的反应,加上程方义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个时候如何解决,才是关键。
    “嘉嘉,我问你。”郁秀文柔声细语道,“你抬头看看阿姨,阿姨有话问你。”
    她越是这样和颜悦色,元嘉就越是害怕,怕得双手发抖,肩膀也有些震颤,“阿姨……”他颤巍巍地抬眼,好像自己是被剥光了一样。
    郁秀文轻轻一笑,仿佛在安慰他,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阿姨是不清楚的,阿姨就想从你这里了解,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元嘉浑身一震,不自觉地咬住自己得下唇,他在犹豫,犹豫怎么回答才能让程立舟的责任少一些。
    “阿姨,我们……我们两个……”元嘉心一狠,重重地摇了摇头,粗声粗气道,“不是,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叔叔误会我们了!”
    “误会?!”程方义差点又要跳起来,郁秀文及时按住了他。
    “真的?”郁秀文的声音百转千回。
    元嘉都没胆子去看一眼身边的程立舟,只是拼命地点着头,仿佛全是他的错,他认了,全认了。
    而旁边一只宽大的手刚刚抬起来想握住他的手,却一瞬间僵住了,迟迟没有动作,元嘉没有看见,手一个劲儿地往身后缩,生怕被人看见那只闪闪发亮的戒指。
    郁秀文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她点点头:“既然是误会,那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和立舟都是好孩子,从小玩到大,这样的朋友太少了,嘉嘉,往后立舟和爷爷还要拜托你多照顾点,阿姨真的谢谢你了。”
    元嘉强颜欢笑,他正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扯出一个笑来,“阿姨……别客气,真的。”
    郁秀文这时扭头问程立舟:“立舟,别发脾气了,嘉嘉说完了,你也说两句吧。”
    程方义冷哼一声:“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差点不认我这个爸爸!”
    郁秀文没好气地白了程方义一眼,不理他。
    而程立舟立在那里始终沉默,他的沉默犹如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元嘉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根绳子死死地缠了起来,越缠越紧,越紧越痛,他不敢往下听,他怯懦。
    “立舟?”
    程老爷子看得云苫雾罩,可怜两个孩子犯错误似的站着,“唉哟,有啥话赶紧说吧,都要开中饭了,立舟啊,犯啥错爷爷都帮你!”
    元嘉屏息而立,一动不动,他好像在等待审判的降临。
    而程立舟在良久后,忽然舒出一口气,换上冰刀子一样的声音,无所谓道:“我们没关系,确实。”
    我们……没关系……
    ……确实。
    元嘉一口气没吸进肺中,整个人跟抽空了一样,差点晕眩着倒在地上。
    还好,还好旁边是墙,他悄无声息地往那里靠了靠,勉强支撑起了自己空洞的躯壳。
    郁秀文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道:“明天我就要飞回美国了,立舟陪我最后一天,好吗?咱们可以一起出去吃一顿,把爷爷也叫上。”
    程老爷子这次居然敏锐地听见了,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我大中午约了几个老头子喝小酒。”难怪他急着开饭,原来是有约。
    程方义脸色极臭,自然也是不愿意和前妻一起吃饭,提前走人了。
    “那嘉嘉呢?”
    元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笑该哭,脸上只能徒增些可笑的茫然,呆呆地摇摇头:“我……我不去了,我还有事、有事……”
    程立舟把口袋里的车钥匙掏出来,搁在了餐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郁秀文和他们礼貌地道别,也走了。
    一时间客厅空空荡荡,仿佛刚刚没有出现过一场惊险的风浪。
    元嘉静静地看着桌子上那串大奔的钥匙,不知怎么,眼眶红了,一滴眼泪落出了眼眶。
    不能哭,你是自作自受,元嘉。
    他这么想着,匆忙地抹了一把眼睛,哪知道越抹眼泪越来劲儿,像小鱼似的翻出了眼眶。
    “啊呀,嘉嘉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程老爷子扶着自己的腰板,扑过来看元嘉。
    元嘉搂住他年迈的身体,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硬是没放声哭出来。
    任凭程老爷子怎么询问,元嘉打死不开口坦白,他的故作无事让程老爷子叹息:“嘉嘉,你到底跟立舟咋了?你们这样子爷爷心里不放心啊!”
    元嘉抹去眼泪还逞强地笑笑:“爷爷你该去了,不然、不然他们要等你了。”
    程老爷子竖起眉毛道:“你这孩子别想忽悠爷爷,今天这事我不弄清楚,我还就不去了!”
    元嘉为难地低下头,喃喃道:“你不会想知道的……爷爷……”
    “啥?”程老爷子没听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啊,嘉嘉?”
    元嘉把他推出门外,佯装赶他出门,实则是不想再让他追问下去。程老爷子行动缓慢,快走几步倒把自己给吓着了。“爷爷,您先去喝小酒好吗?”元嘉不由分说送他下楼,“到后边儿小心点。”
    程老爷子回头看他慌慌张张上楼的样子,露出一个哀愁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处置。
    元嘉在窗口望了望窗外,发现保时捷和法拉利都不见了,唯有那辆崭新的大奔停在路旁,像似未等到主人宠幸。拨了程立舟的手机,没响两下就被挂断,元嘉心情复杂地再拨了一个,又被挂掉。他知道程立舟生他气了,他想道歉,可程立舟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无论有何苦衷,自己在程父程母面前退缩,定然是伤透了程立舟的心,自己一时的胆小犯下了大错,想要挽回实在是太难了。因为程立舟并不是一个容易消火的人。他的沉默注定了他的内敛和隐忍。
    这一天元嘉浑浑噩噩地煮了点稀饭,灌下就躺床上睡了,他没心思钻研他的外文书,撰写他的辛辣专栏,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魂不守舍地想到程立舟那里去。
    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才醒,这个时候程老爷子已经回房睡了,元嘉爬起来稀里糊涂地去厨房倒水喝,刚喝一口,忽然想起程立舟不在,手一松,被子砸在了脚背上,玻璃杯不仅摔个粉碎,而且还在元嘉的脚背上砸出了一块乌青,淤血积在乌青里,像个黑洞。元嘉掐着流理台默默地咬牙忍了会儿痛,才蹲下来捡玻璃渣子。他以为捡得差不多了,脚一挪,又踩到了一块尖的,一下子扎进了肉里,血流了出来,蹭到了地板上,触目惊心。他自叹祸不单行,一瘸一拐地回房间,拔出了玻璃渣,拿创可贴胡乱地贴了下,然后拿起手机又回厨房把流血的那块拍了下来,发在朋友圈,写道:“打碎了一个杯子,踩到了脚心里。”
    没过一分钟,下面都是自己曾经教过雅思的孩子留言关心,以及夏泽的“你几岁啊这样也伤得到自己”。元嘉捧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没有任何程立舟的留言。他哪怕点个赞,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元嘉仰躺在床上,感觉脚底还在流血,可他不在乎。他觉得自己也是痴傻,竟然妄图用装可怜来赢回程立舟的关心。呵,这种小姑娘的把戏,自己居然都用上了,太不要脸了。
    他挺想再哭一场,但一想到自己如此懦弱,他就痛恨极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游移不定,说勇往直前的是他,说害怕世人指指点点的也是他。程立舟却不是这样,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不会再改。
    元嘉觉得自己太傻逼了,这样的他,程立舟可能不会再喜欢了。他让他失望透了。
    而正当他越想越绝望的时候,夏泽的电话及时地打了过来。
    元嘉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夏泽倒是风风火火道:“怎么回事?你脚没事吧?”
    “……没事。”元嘉恍惚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程立舟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元嘉很惊讶。
    夏泽得意道:“还有我不知道的?我告诉你,程立舟现在就在顾威家里,他还说他要留宿。我就纳闷了,你居然把他逼到了家门外,你干了什么?”
    元嘉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去顾威那里,,难道他和郁秀文吵翻了?
    “我……我今天……”元嘉难以启齿,但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泽。
    夏泽闻言,沉默了好久,忽然道:“说真的,我觉得你活该啊,真的,活该。”
    连夏泽都这么说……元嘉闷闷道:“谢谢你的批评,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活该。”
    夏泽听见他如此消沉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都不介意出柜,你介意个屁!再说了,他爸妈其实都知道了,你还否认个什么劲儿啊!”
    “可爷爷——”
    “你确定你们爷爷不知道?嗯?”夏泽逼问道,“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你们两个都在他隔壁滚了那么久床单,他为什么不可能知道?”
    元嘉一时间还真的无法反驳,可程老爷子知道的话,他应该早就怒发冲冠地骂了啊,“不会吧……爷爷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泽冷笑:“你说你,胆子这么小当什么同性恋!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追求,还顾着别人的感受呢!程立舟今天来顾威家脸色可难看了,我还纳闷他怎么一个人出来,等到我看见你的朋友圈,知道你脚流血了,我还好心告诉了他,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完全忽略了夏泽为什么在顾威家这个重要的信息点,元嘉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小心翼翼地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啊,”夏泽卖关子拖着长调,“他说啊……哦。”
    “啊?”
    “哦。”夏泽强调,“他就哦了一下,你满意了吧?他可连眉头都没皱啊,好冷的心啊。”
    元嘉的心蓦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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