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吃尽结巴亏

49 肆玖


元嘉从车管所出来时天气晴好,他的心情也不错,作为一个学语言出身的人,记忆力超群,考一场科目一不在话下,满分出关。
    门口等着的韩宇飞迎了上去,问他:“怎么样?过了吗?”
    元嘉冲他笑笑,点点头,“过了,满分。”
    “你还是这么厉害。”韩宇飞感叹道,“跟大学时一样学霸。”
    元嘉谦虚道:“哪里,我背了一个礼拜。这跟学语言还是不一样的。”
    韩宇飞很好奇:“你怎么突然要学车了?不是不喜欢开车吗?”
    元嘉总不能说学着玩儿,只好含糊地解释道:“想买车了……”
    S市是个大城市,交通十分便利,没有车也不会寸步难行,顶多就是受点累挤车。韩宇飞早就贷款买了车,他今天是开车来的。
    “这样啊,那我们走吧,先去耀城商厦吃饭吧?”韩宇飞询问道。
    元嘉见他问得略带小心却又真诚,心里暗暗后悔为什么脑子一抽就答应要陪他买衣服。下个礼拜天就是同学聚会,韩宇飞打电话来说自己没什么新衣服,怕到时候不上台面,希望元嘉帮着挑一套西服。元嘉K书K得废寝忘食,做了几百道模拟题,还沉浸在“城市道路最高速度是多少”这种题目中,稀里糊涂就嗯了一声。韩宇飞欣喜地道谢,然后和他约了时间。哪知这天恰好是科目一考试,韩宇飞决定开车来车管所接他。
    元嘉坐上了他的大众,四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车。韩宇飞奇怪地问:“我的车怎么了?”
    元嘉低头系上安全带,道:“正常老百姓开的车。”
    豪车坐多了,环境质量一下子降低,还真让元嘉不自在,当然他不是嫌弃,只是恍惚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与之前那个座椅舒适豪华的法拉利告别了。
    路途上夏泽发短信来问他考试考出了没,元嘉答当然,夏泽又问何时练科目二,元嘉想起这茬就给教练打了个电话,教练夸他是个文化人,一考就出,明天就可以来练场地项目了。元嘉如是告诉了夏泽,夏泽不淡定了,立马打了个电话来。
    “你明天就要练车去了?”
    “是啊,”元嘉道,“你不是说请假没问题的么?”
    “是啊,没问题。可是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好吗?”夏泽絮絮叨叨,“这天多热了,你知道学车多苦么?注意防晒,注意解暑,反正不要变成个非洲黑人回来见我,晚上就去买瓶防晒霜和藿香正气水,听我一句。”
    元嘉真心谢谢他:“好,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进去了。”
    “一定要白白净净回来。”夏泽强调,“不然某个人会哭死的。”
    “某个人是——”元嘉忽的停住,不再追问。
    韩宇飞侧脸看了看他,觉得他表情微妙,“怎么了?”
    “没……”元嘉挂了电话。
    夏泽翻个利索的白眼,把被挂的手机扔到沙发上,险些砸到“某个人”。但“某个人”神情淡定,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压根没有受到夏泽打电话的影响。
    和这个人共处一屋一周多了,没有说过一句话,顾威倒是和他偶尔就工作问题上谈几句,这个人就像空气一样,存在,但又等于不存在。
    夏泽想起元嘉刚刚跟他说自己被甩时,那种简直要哭出来的语气令人心疼不已,而这货那晚出现在顾宅,面色冷漠,神情平静。
    好冷血啊。
    夏泽越想越忿忿,重新弯腰捡起手机,然后看似潇洒地一屁股砸在沙发里,重重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嘉嘉算是熬出头了啊,等驾照拿到,大奔一开,这不典型的高富帅么?多少人惦记着呢,太羡慕他了。”
    程立舟纹丝不动,连翻页都没有。
    夏泽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自言自语:“嘉嘉也太不注意了,还没交往呢,怎么就在人家家里洗澡呢,换我我就不肯!”
    “什么你不肯——?”
    顾威裹着睡袍走下楼来,好笑地看着夏泽:“不要告诉我你在自言自语。”
    “是啊,我神经病发作,自言自语!”夏泽扯了扯睡袍,把头歪到一边,“我这么矜持的人,居然会睡在你家,你满意了?”
    顾威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非、常、满、意。我想你得跟我重新上楼一趟。”
    夏泽瞥了一眼程立舟,毫无节操地蹦到了顾威背上,道:“背我上去,否则免谈!”
    “Fuck you!”顾威难得骂了句粗话,然后把夏泽背上了二楼。
    坐在大厅中的程立舟等到完全听不见他们两个吵闹的声音,才默默地翻动了一页书页,夹书的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团成一团,嵌进了肉里。
    S市的夏天可谓是酷暑难当,元嘉满头大汗地打着方向盘,踩离合抬得太快熄火了。教练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两句,重新打着火让他开。
    后座上挤了三个高考生,元嘉和一群小朋友一起练车压力山大,频繁熄火让他颜面丢尽,再也不敢自夸天赋高明。
    学车跟学语言压根是不沾边儿的事,再聪慧的学者来到练车场,还是会沦为初学狗。元嘉从周一开始就没再去沃科,天天跑场地练车。教练要求每天七点到,这意味着元嘉每天至少五点半起床。程老爷子知道他在学车,还心疼他累,托隔壁李奶奶买了五斤绿豆,在家煮绿豆汤,等他回来喝。
    韩宇飞知道他每天学车到下午两点半结束,早早地跑到场地上来等他。大学已经放假了,他自然闲了,对元嘉的事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元嘉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已经可以拧出一盆水了,他的脸晒得通红,从车里下来后,脚步都是虚浮的。韩宇飞把冰镇的矿泉水递给他,关心道:“赶紧喝两口解解渴。”
    元嘉热得浑身湿透,他听了夏泽的话穿了件长袖,结果差一点中暑晕过去。
    “谢……谢谢……”他有气无力地拧开瓶盖灌水。
    韩宇飞见他面色红中带白,不是很好,便道:“你这样不行,去我车里吹会儿空调吧,我带你去吃饭?”
    “不了,我想回家。”元嘉摆摆手,“谢谢你来接我,太麻烦了。”
    “又说谢谢,我们之间能不说这个词吗?”韩宇飞愠怒道,“我希望你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关心。”
    元嘉看了看他,没说话。他知道韩宇飞现在算是在追他,但他不想回应,自己明确的拒绝总是被他卑微的态度所软化,没办法彻底绝情地说再见。他借口这是朋友间的关心,元嘉又不能说什么不对。
    韩宇飞非常尊重他,说不吃饭要回家,果然是把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然后挥挥手走了。元嘉手里还抓着半瓶矿泉水,就这样湿漉漉地上楼了。
    打开门,客厅里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元嘉奇怪地走进去,结果竟看见程立舟坐在沙发上!
    “阿……阿舟?”元嘉忍不住叫道。
    程立舟转头看见了他,“回来了。”
    那一瞬恍惚了一下,元嘉仿佛回到了两个人还没分手的时候,那样平静温和的对话,流淌着两个人牵连着的爱意,而现在……
    “你,怎么回来了?”这句话有点歧义。
    程立舟站起来,把他湿哒哒好像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打量了一遍,道:“你学车?”
    元嘉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不自在吗?看见自己难道没有一点点心痛吗?
    “我……我是在学车,你怎么知道的?”元嘉不自在地撇开头。
    程立舟答道:“David说的。”
    “哦。”
    “车钥匙给我。”
    “……嗯?”元嘉一愣,“什么车钥匙?”
    “Benz’s key.”程立舟突然说了句英文,他又回到了那个装结巴的时候。
    元嘉从口袋里把随身携带的车钥匙掏出来递给程立舟,问:“要车钥匙干嘛?”
    程立舟低头看了眼崭新得不能再新得车钥匙,一把握在手心,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元嘉:“车子我要开了。”
    “你要开了?你不是——”把车子留给我了吗?元嘉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但是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程立舟就是自顾自点点头道:“我把法拉利还了,以后开这辆。”
    他以后开这辆,那元嘉开什么?本来这个驾照就是为这辆车学的,但此时程立舟却把车开走,那元嘉热死热活学这个车还有什么意思呢?想到这里,元嘉一股委屈的怒火窜了上来,瞪大眼怒视着程立舟,嘴唇颤抖着说:“你既然要开走它,为什么还要把车钥匙留给我?你既然要开走它——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写我的名字?我以为它是你、你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话没说完,元嘉就冲进了卧室。
    程立舟握着车钥匙呆立在客厅里,随即听见卧室里砰砰砰直响,元嘉猛地掀开门奔出来,拿着衣物又返身冲进浴室。他拧开淋浴喷头,任半热不凉的水从头浇到脚,把夺眶而出的眼泪统统冲刷掉。
    他当然不是在意那辆车的价钱,他只是怨程立舟够狠心,连他们两个唯一的“儿子”都要夺走。元嘉至今还没敢打开大奔进去坐一坐,他没勇气。他希望等他有了驾照,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进去,说“儿子,爹来养你了”。
    元嘉难受了半天,终于平复了心情,洗干净擦干净走出了浴室。然而客厅里早就没了程立舟的身影,程老爷子正好从门外进来,疑惑道:“嘉嘉,立舟人呢?”
    “不知道……”
    程老爷子叹气道:“这孩子三天两头不着家是咋回事?工作有这么忙嘛?哦,对了,嘉嘉啊,你去看看立舟买什么给你了?”
    元嘉头上盖着毛巾,眨眨眼,睫毛沾着水珠,“什么给我?”
    “立舟中午回来吃了顿饭,拎了一堆东西回来,桌上那袋子他说给你的。你去看看。”
    元嘉走过去,打开饭桌上那袋白色的塑料袋,发现里面全是一盒盒盒装的东西,他拿出来逐一查看。
    “清凉油?……防晒伤软膏?……消炎药膏?……金、金嗓子薄荷糖?”元嘉目瞪口呆,这些都是什么啊都是,“他干嘛要送我——”
    等等。
    这些都是防晒降暑的东西,程立舟送他这些是因为他在学车,他怕他中暑?
    近十盒东西整整齐齐地码在袋子里,是人为的,元嘉忽然安静下来,看着一袋子东西,目光极其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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