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23章


  昆知县打量周遭无人留意,一个窝心脚给踹了上去,悄声骂道,“糊涂东西,这会子还用你说!”
  原本惬然而坐闲闲品茶的靖远侯司徒域,此时肃了面色,竟也不需侍从搀扶,起身正冠整衣,阔步迎上前去,身后定洲与畅郡一众大小官员,见状赶忙按序随其迎了上去。
  。。。。。。泓桥下,水光轻漾垂柳依依,河畔三五辆毫不起眼的成府车马,最末一辆,车夫乃是雷英所扮,此刻正望向河对岸两相峙立的五千营铁骑与京中王师,等着那些人马散去。
  阿七歪在车内一块接一块往口中丢着梨脯,吃得有些撑——人吃撑了往往又瞌睡,便不曾留意外头的动静。
  几名紫衣侍者渡桥而来,走近一瞧皆面白无须,又手执拂尘,竟似宫内的执礼太监。那几人向最前一辆马车前站定,态度十分恭谨,自称奉了宸郡王之命,请成夫人一行往泓桥驿站相叙。
  这日成氏早早出城,意在避开借机生事的定北乱军,更无心与安抚使碰面,无奈行踪既露,思前想后无可推搪,唯有从命。
  车马停在驿馆后院,成氏与两个女儿被人请至客房安顿。阿七正睡的迷迷糊糊,两手又被缚着,雷英怕人多眼杂徒生事端,索性将她留在车内,叫旁人自去歇息,独自一人守在外头。
  不多时,院中走来两名衣饰发髻相同的素服少女,十来岁光景,一个犹犹豫豫落在后面;另一个则丝毫不惧生人,大大方方上前来,除下蒙在面上的薄纱,浅浅笑道:“雷将军。”
  雷英识得她是成沛次女成落儿,忙从车辕上跳下地来,抱拳道:“在下不敢!”
  成落儿便又是一笑,改口道:“听人说,雷校尉手上有柄了不得的名器,能取来瞧瞧么?”
  雷英怔了怔,看似有些犹豫。
  落儿又细声央求,“只是瞧一瞧,还不行么?”说的正是自阿七身上收来的剑——途中雷英曾将那剑展开来细看一回,不想倒被同行的落儿瞧见。
  雷英只当她是为其母所求——这其中倒有一个原故——那成氏虽一介女流,却因出身兵家,自幼耳濡目染,喜好鉴别兵刃,亦十分精于此道。
  雷英被落儿瞅的发窘,又见她娇娇小小一个人儿,遂放心将剑交与她,还教她如何收在腰间,口中道:“记得快些送回来。”
  落儿接了剑,与妹妹自去不提。
  回头再说那长堤之上,文铄冷眼望着一众官员远去,仍手按剑柄静立原地,身后骑阵亦迟迟未动。
  定北大营早派出探子探得了音信,宸王领了皇命,名为安抚,却一路戎装重甲而来——文铄今日率众到此,打着为成妻送行的旗号,却意图凭着重兵之威,先声夺人。
  此时那泓桥桥头,望去果然全无王侯出行的仪仗,倒更似两军对垒。文铄自鼻中冷哼一声,示意左右随自己驱马上前,离对方骑阵十丈之内,才微一扬臂命身后兵众止步。
  对方阵前为首一人,玄甲骍驹逆光而立——文铄望不见他面上的神色,他却将文铄的满眼傲气看的分明——那人并不叫护卫跟随,独自掣马出阵,直奔五千营阵眼而来。
  孤身一人,行至相隔不过丈许,方缓缓驻下马。
  狻猊护额之下,目沉如水,一一扫过前排兵士——这双眼眸之中,并无出入沙场的暴戾狠决,却另有一种杀伐之气,恰如他身后的耀目白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文铄本是满心轻蔑,此刻却渐生不安——且不提定北大营,单单今日随自己而来的,便有五千营内两千余精兵,而他宸王却只带来区区千人千骑——他竟是未将十万虎狼之师放在眼中?这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文铄坐在马上,一时如坐针毡,仿佛招架不住了一般,终是翻身下马,单膝点地与那人见礼。
  靖远侯率官员们适时走上前来,齐声道驿馆内酒食已备,请安抚使一行与文铄往馆中赴宴。
  文铄虽觉意外,却见宸王只带了十数随从便欣然前往。文铄哪肯落于人后,仅吩咐三五亲卫随行,众兵士则原地候命。
  往驿馆去,途中有处歇马亭,亭畔草木密生。众人路过此地,却见道旁几丛黄刺玫无风而动,待走近了,花枝后竟匿着一头小兽,长尾阔耳,青灰背毛底下,隐约露出厚厚一层白绒。
  暄望见它时,却见清冷冷一对乌亮眼仁,也正静静望着自己——扈从之中有人悄然搭箭引弓,暄抬手制止,回身再看时,早已不见踪迹。
  身旁一副男装打扮的齐儿打马上前,轻笑一声:“方才为何不叫人射它?”说着又侧脸盯着赵暄,“倒也奇了,此处怎会有祁地的狐?”
  暄淡淡说道:“既知是祁地的狐,为何还伤它?”
  齐儿却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没瞧见么?那根本不是野地里的狐,颈上还系了半截布绳呢——”
  。。。。。。放眼四处,苍茫一片,荒塬上连人影也不见。心中火急火燎,似要赶往某处去,却又想不清究竟是何处,便只能踟蹰在原地。惶惶之下,两手摸向袖间,掏出一片梨脯。将它埋入土中,眼看着嫩苗破土而出,极快的抽枝,发芽。。。。。。不多时长成参天巨木,眨眼间枝头花开花谢,坐下青色的果,须臾又压弯了枝,绿叶间琳琳琅琅,垂下的竟是一枚枚渍好的酥梨。
  爬上两人多高的树桠,摘了梨脯边吃边往树下丢。二喵则蹲在底下,抬头呆呆望着。
  怀中揣满梨脯,探身望着二喵哈哈大笑——稍不留神,手中攀着的树枝竟化作一条游蛇,周身闪着幽蓝冷光,窣的咬上右臂。
  阿七惨呼一声,直坠下树来,惊惶中激起一身冷汗,倒也不觉得痛,只是腕上有些痒麻——睁开双目,却见缚手的软绳已被咬断,二喵正蹲在自己脸前,起劲儿嚼着自己吃剩的果脯。
  不知为何,心头仍突突跳的厉害——只听院中传来一阵喧嚷,紧接着车帘被雷英掀起,向内中探了一探。
  阿七背对着车门,将二喵与两手藏在胸前,佯装昏醒。
  雷英未觉有异,只当阿七一时半刻也难醒,心中按捺不住,便循声往前院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简秀凤便赶了来,半道将雷英截住,责问他如何离了马车。
  雷英还不知此时车内已是空无一人,只问简秀凤道:“前头出了何事?”
  简秀凤便道:“嗐,今日果真是节外生枝!方才酒宴之上有人行刺,宸王右臂中了一剑,那刺客竟是一名舞姬,现已被拿住了!”
  
卅四 斩龙台(16)
 偏院,门户紧闭。成氏听了幺女沅儿一番哭诉,心内大骇,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幸得婢女在旁搀住,颤声道:“你姐姐连你一个都瞒不住,又如何能瞒得住这许多人?”说着又似心痛难当,连连将手抚着心口,“阿落糊涂,清娘怎的也这样糊涂!”
  说得沅儿越发哭个不住,抽抽噎噎道:“先时女儿也未听清,只知阿落与清姐姐说,她恰巧遇着一样东西,能藏在身上不叫人瞧见。。。。。。阿落早知清姐姐自从那日离了家,便一直在这驿馆里头,今日咱们不来,她也会想法子偷偷来见清姐姐,哪知偏偏咱们又来了。。。。。。”
  成氏已听不下去,心中辨不出是惊是怒,只吩咐下人赶紧将次女找来。
  不多时落儿到了,却比妹妹镇定许多,径自走上前来跪下。
  待房中只剩她母女三人,落儿方开口轻轻说道:“难道母亲。。。。。。不想替爹爹报仇么?”
  知女莫若母,成氏怔怔望着女儿,只见她满眼决然,又哪是一个豆蔻少女该有的神色?
  “母亲,”落儿眸中一滴眼泪也无,悄声道,“阿落与清姐姐一心。今日清姐姐不做,总有一日,阿落也会。。。。。。姐姐只是爹爹的养女,便有此志,阿落是爹爹的嫡亲女儿,更责无旁贷!”
  。。。。。。不过是个身手平平的女子,本也不该伤在她手下,怪却怪她的兵刃,轻缠指端如同舞动的灵蛇,只一瞬便撕碎了缭绕在眼前的翩翩蝶衣,亦搅乱了他的心神。
  双目紧紧追着那团蓝光,浑然未觉凌面而来的杀机——薄软剑身恰好比暗藏剧毒的蛇信,极轻极快的一吐,已割裂了厚重的犀皮掩膊。
  身后护卫一拥而上,暄却视若不见,若非臂间阵阵刺痛,恐怕还不能令他警醒。
  数步开外,面容惨淡的女子将唇角轻轻一挑——临时起意选了这剑,只因它便于藏匿,却终究不是使惯了的兵刃,发力挥出之时,剑尾偏了足足三寸,到底不能一击得中——命该如此,女子毫不犹豫,提剑横向颈间。
  可惜这次仍未如愿——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似乎能听得骨裂之声,却是斜地里飞来一只青瓷酒盏,生生将她的腕骨击碎。
  喉间薄刃猝然坠地,发出“叮——”的一声幽长清音。掷出酒盏的男子眸光森冷,一步步向她走来。
  本就怀着赴死之心,却不知为何此刻竟似慑服于他的逼视之下。
  而他的嗓音更沉得令人心悸,“你怎会有这剑——”
  她强撑着不肯示弱,咬紧牙关回瞪着他。
  有人恶狠狠掰开她的下颌,只因那男人看似有些不耐,转身离去之时冷冷道了句:“要活口。”她便即刻被人塞了口,缚紧手脚拖了下去。
  席末,刚定下神以为能喝喝酒听听曲的昆知县,此刻又吓的面无人色,心内叫苦不迭——馆内差人仆役皆由他细细遴选,如何竟在几个官婢身上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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