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58章


  阿竹并没留意芸珠,低头接着道:“不只如此,竹卿同我成婚之时,宸王殿下虽已奉旨离京前往衍西,却格外备下厚礼命人送来——”
  “这倒也没什么,秦家毕竟两代在京为官,”芸珠淡笑道,“这些礼数上的事,京城的公侯王爷们自然都要打点周全。”
  阿竹却轻一摇头,稍稍压低了声,“虽如此,可那份礼确也太重了。我只同嫂嫂你说,也不必叫旁人知道。”
  芸珠便又凑近些,听那阿竹说道:“嫂嫂也知我这个人,起先对这些俗务从不经心。可前些时日幼箴公主下嫁,竹卿对我提起,说当日殿下的贺礼,同他送与公主的也未差太多——”
  芸珠细细看了眼阿竹,亦是低声说道:“如今不比以往,该避嫌的须得避嫌,此事你们夫妇两个万万不可再与旁人说起。”
  阿竹在旁频频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想法,初时总觉此事不甚妥当,可自从有了那番遭遇,叫人不由得只觉殿下实在是个可敬之人,同先前那些传闻中的,简直判若两人。”
  芸珠没理会她,稍一思量,又道:“方才妹妹说未能见着本人。。。。。。妹妹莫不是认错了,许或那日遇上的,并非宸王殿下的人马呢?”
  “虽未能得见殿下,可仍是见着了郡王的云龙令牌。还记得当时正落雨,因见那令牌沾了泥污,我便用自己的帕子拭净了——应不会有错,”阿竹略带疑惑道,“嫂嫂为何如此想?”
  见对方似要起疑,芸珠立时笑着遮掩道:“没什么,浑说罢了。妹妹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正如母亲说的,终究妹妹才是个有福的。”说着故意将眼朝众人嬉闹处一眺,沉沉叹道,“月令还是个长不大的性子。此次进京,祖父和父亲虽未明说,可心里还是对她存了厚望。孝敏之后,皇恩渐失,咱们权家早已不复当日的光耀,这些年慕将军又入驻川中,更是一年不及一年。祖父年迈呢,父亲亦是艰难,你哥哥他。。。。。。更不必提。难怪人家背后里都说,百年国公府,却不及一个新晋的咏川侯。”
  阿竹见嫂子满面愁容,劝慰道:“嫂嫂快别这么说,月令毕竟还小么,老夫人和婶娘又疼惜她早早没了爹爹,难免惯着她些;宗秀哥哥天资聪颖,又事事勤勉,日后当有腾达之时;再则还有阿毓,最是好学的——祖父常说要重振门楣,有了宗秀哥哥和阿毓,定也为时不远了。”
  芸珠将团扇一掩唇,笑道:“承你吉言,只盼能早有这么一日——你嫂嫂也能凤冠霞帔的被封作三品诰命,往那碧芷园中住上一住,望春阁里坐上一回!”
  阿竹听了也跟着笑道:“那园子实也没什么好的。叫我说,还没咱们城外几处景致好呢。”
  “胡说,到底是天家的气象,咱们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好比?”芸珠道,“妹妹你是去过的,同嫂嫂细讲讲罢。”
  阿竹便道:“既为秀选,我本也不能去的。幸得肖妃娘娘体恤,说我远路而来,又身为孝敏的族人,没有不去的道理,特赐我陪月令同去。若认真论景致么,倒不及能得遇几位姐妹,俱是才德品貌兼具的名门淑女,比之实在令阿竹汗颜。。。。。。只是这一别之后,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
  “妹妹可去了昙英园?”
  阿竹道:“是。听宫人们讲,现今的昙英园,同孝敏在时,几无不同,且有不少早年间花月镇的进献之物,想来实在叫人唏嘘。”
  芸珠倒全无唏嘘之意,自顾说道:“听闻今次秀选,是几位将门之女住了那园子?”
  阿竹不禁笑着瞅了瞅芸珠,“隔了这么远,嫂嫂都已知晓,倒还要我说是不说?”
  团扇轻摇,带起一阵香风,只见芸珠道:“小瞧了我不是?我还知其中有一位,太后将她配与了咏川侯,只是成亲那日,竟被贼人劫了去——”
  阿竹微微拧眉,“唉,嫂嫂说的是那位苏姓姑娘吧?实在是个苦命的女子。我与月令,还同她见过两次。”
  芸珠似是颇有兴致:“妹妹看人最准,评评那女子如何?”
  “这。。。。。。”阿竹作难道,“实不好说呢。虽也是位世家女,却道不出哪里不一样。”
  芸珠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这便是了,到底是个言行有失的女子,哪能同咱们一样!”
  阿竹一怔,“此话是何意?”
  芸珠一脸嫌恶,作痛心疾首状,“如今你也已嫁为人妇,这些话便可同你讲,若月令在时,我断不能说的——那女子实在有辱苏家门风,不曾婚配便已然失行,做出那一女二夫之事!幸得未能嫁入川中,不然日后少不得要与她来往,想想便令人作呕!”
  阿竹闻言大惊,顷刻回过神来,又羞的两腮作烧,“怎会这样?昙英园中我还同她说过话,接人待物虽稍稍冷淡些,却也十分谦逊得体——”
  芸珠冷冷一笑,打断她道:“这还有假?只怕如今江南江北早都传遍了!你可知同她做下那不堪之事的,却是何人?便是你口口声声的恩人!”
  
十三 新酒煮青梅(3)
 这时月令同两位姨娘走了来,月令手中捧一捧青梅,笑嘻嘻的过来坐下,“阿竹又提路上的事了?说的可是宸王殿下么?殿下他,为人再好不过!当日我们都在碧芷园住着,有世家女不知园中的规矩,打下一只金翅,多亏他出面在众位娘娘跟前讲情,那女子才算免于一劫。听说任妃娘娘原本要罚她去涌泉边上跪着,嫂嫂定不知那涌泉吧,周遭全是一粒一粒的尖石子,跪的稍久些,腿都要坏了——”
  月令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众人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
  唯有芸珠不动声色,吩咐身边的丫鬟,“叫人将新渍的糖水樱桃取些来,”又笑向月令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险些忘了。还是嫂嫂最疼你罢?想着你馋今年的果子,专门叫人选了好的用糖渍上,只等你回来呢!”
  月令立时转了心思,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多谢嫂嫂!”说着也回头吩咐那丫鬟道,“顺便取盐巴来,我要同她们揉梅子!”
  阿竹又是皱眉又是笑,“回回这么折腾,就没成过一回!一会儿可别说手疼!”
  月令挑眉一笑,笑靥间仍透着些孩童的稚气,“今回必得成了!”
  边上有人忍不住打趣:“月姑娘这是要学着酿女儿酒,就只等出阁了么!”
  月令笑着啐她们:“谁说做梅子酒就是等出阁!孝敬老夫人还不成?”
  “罢罢!”芸珠笑道,“谁不知老夫人从不饮梅酒?她老人家嫌这梅酒味儿淡呢!”
  月令见嫂嫂也不帮自己,撇了嘴一扭身道:“老夫人嫌弃,那还有哥哥们呢!”
  “月丫头又说我什么坏话?”只见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大笑着走来,“这回可叫我听真了!”
  女眷们各自含笑而望,在旁几名丫鬟纷纷福道:“二公子。”
  来人正是成恩侯次子权宗毓。国公府这位权二公子虽非正房嫡出,亦未同长兄权宗秀一般入仕,却是个极出众的人物,品貌才学,闻名川内,而十数载之后,更有人云“隆泽四公子”,云、亓、川、毓,排在最末的这位毓公子,便是权宗毓——此为后话。
  宗毓同妹妹笑闹一回,只听芸珠向众人道:“难怪都说他们两个和睦,不是亲兄妹,更似亲兄妹!都多大人了,瞧着仍是儿时光景。”
  众人也都笑着称“是”。
  阿竹便拉着月令道:“阿毓进来定是找嫂嫂有要紧事,咱们还是到别处玩去吧。”
  芸珠笑道:“哪有什么紧要,只管玩你们的!”转而又对宗毓道,“日头一长倒叫人觉得精神短了,你哥哥又不在,我也拿不定主意,遇事你自己裁夺吧。”
  话虽如此说下,大家仍是先后道辞散去。
  月令走在最末,还不忘远远的回头向兄长扮个鬼脸,“一早应下我的,可不许耍赖!”
  芸珠失笑:“这丫头,又耍什么花样!”
  宗毓等月令走远了,方换上一副正色,撩衣入座。
  芸珠亦敛了笑,吩咐身边仅留的一个婢女:“快给二公子看茶。”
  婢女奉过茶,便极有眼色的退下。
  芸珠这才发话:“今日去问的如何?果真一口咬定是从咱们府中出去的?”
  见宗毓轻一点头,芸珠终是微微变色,“这怎么可能。。。。。。”
  “凶犯既逃了,”宗毓道,“早先又自他手中截获了印信,咱们已是百口莫辩。”
  芸珠又惊又怒,忍不住尖声道:“分明就是栽赃嫁祸!”待要再说,被宗毓一个手势打住,勉强稳了稳心思,犹自咬牙,“我就不信,慕南罂不在,他的手下还敢带兵硬闯国公府搜人不成!”
  却说前两日发生在锦熙织坊隔街闹市之上的命案,虽风传是川东骑动了国公府的人,实则恰恰相反——其时一刀毙命的,却是川东骑的一员参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宗毓年岁虽轻,却颇能沉的住心气,此刻安抚长嫂道,“阿嫂先也不必太过忧心,一切待我禀明了父亲再作定夺。”
  到底是个不曾亲历过大风浪的年轻女子——芸珠将帕子摁了摁眼角,强作镇定道:“你哥哥只叫我清一清内宅,至于前头的事,我一个妇人家,实在管不得了!”边说着,整个人都似委顿下来,“临到事上才知自己尚不及太姑婆婆万一,老夫人和母亲时常说,当年太姑婆婆才将及笄,府中的事便由她接手操持,外头那样乱,镇日动刀动枪打打杀杀的,隔着花墙便能瞧见那些宓罗歹人作恶,真难为她小小年纪,是如何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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