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对抗

第70章


现代经济的特征是神经症的愈益恶化,与此同时它又更充分地描绘出神经症的性质,体现了更充分的被压抑无意识的回归。在古代意识中,负债感是和债务可以偿还的幻觉一起存在的;神的存在使债务可以偿还。因此古代经济镶嵌在宗教里,被宗教框架所限制,也因宗教的安慰——尤其是负债和负罪感的解除而有所慰藉。现代意识则表现出不断增强的负罪感,尤其是有罪的重负不可偿清的真相从无意识中冲突而出——这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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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在前一章里看到的路德所代表的那个历史时刻。在这一时刻神退进无形之中(Deusabsconditus)
    ,人破产了。
    这样,负罪意识的增强带来了经济进程从宗教的神圣控制和神圣目的中的解放。经济的世俗化意味着抛弃关于善行完成救赎的惬意幻想——正如路德所说,人并不因善行而获救。与此同时,工作的强制性仍被保持着并更加强化。结果便产生了一种被纯粹的负罪意识所驱迫、没有任何救赎意识可以减轻的经济——就像路德所说,魔鬼(负罪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古典政治经济学也并不是没有觉察到这种处境(也是以一种歪曲的形式)
    ;劳动价值理论就对应着一种完全受劳动强制性驱迫、没有任何享乐加以缓解的经济。不过没有享乐的工作是纯粹的自我惩罚,因此也就是一种纯粹的负罪文化。这时被抛弃的是基督救赎的幻想,而不是亚当堕落的幻想,因此人必须以工作来惩罚他自己。经济无意识地服从着负罪的逻辑。
    抛弃工作救赎的幻想意味着婴儿期自恋梦境的幻灭、承受严酷真理的能力增强,以及由于这两点而产生的自我(ego)
    的普遍强化。
    可是神经症仍在持续,而且严酷的真理只有在否认它(否定)的条件下才会被现实化。路德关于资本主义是魔鬼的作品的观念仍然将负罪问题引入了意识,即使是通过一种歪曲的方式。世俗“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新教否定了魔鬼(负罪感)的存在。它们的否定对经济并无影响,它仍然是受负罪意识驱动的;或者说它们也造成了一种区别,那就是经济更加无可控制地受到负罪意识的驱迫,因为负罪问题被它们的否定压抑到无意识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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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时间就是金钱
    谚云:“时间就是金钱。”在劳动价值理论中,价值由劳动时间单位构成。按照马克思的论述,其结果便是“时间就是一切,人什么也不是;他只不过是时间的残骸”。弗罗姆解释说:“资本这死亡了的过去雇佣了劳动这现存的生命力和力量。”
    [15]从上述观点看,利息就是过去的成就向现在的活动征收的贡税。从另一个观点看,资本主义的动力就在于将人的享乐延迟到永远延迟的未来——以凯恩斯的话说,是“明天将会有果酱而今天永远没有果酱”
    ;用罗斯金的话说,是“球茎生出球茎,永远长不出郁金香”。
    [16]利息率被称为“具体化为市场价格的急不可耐的情绪”
    ;舒姆皮特则说在利息现象中“时间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成本费用的一个要素”。
    [17]所以,这一问题在希克斯(Hicks)教授的公式里得到了总结:“利息率就是时间的价格。”
    [18]
    倘若经济学家们仍然在其意识中对时间概念的实际变化情况施行压抑的话,他们就无法追寻到“利息率这头古怪野兽”的巢穴。对于具有哲学头脑的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来说,下述两方面情况正变得越来越明白无误:一方面,康德说时间并不是客观存在的事物而只是人类思维的一种图式,这是正确的;另一方面,他假设人的思维永恒不变地具有这种图式则是错误的。目前对这场讨论的考察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就现状而言)
    ,即时间图式的选择取决于生物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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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和文化的需要。
    [19]康德对于时间图式的普遍性的假设与他对人具有普遍理性的假设相关。
    认识论上对“理性的人”
    (HoBmorationalis)的普遍性的假设可以看出实际上是在心理学上对“经济的人”
    (Homoeconomicus)的普遍性的假设。理性主义的时间观念的崩溃,使得当代时间理论陷入了非理性的文化相对主义;而时间上的非理性相对主义又与人类需要问题上的非理性相对主义相联系。而此,要在我们对时间的理解上向一种更高的理性迈进,这有赖于一种对一般的非理性(特别是对人类需要的非理性)进行探讨的心理学。这样一种心理学就是精神分析。
    在精神分析和时间之间,正如在精神分析和金钱之间一样,联系的中介是宗教。经济学家和科学家都应当勇敢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即研究时间实际上就是研究一种宗教。这一点没有逃过沃夫(Whorf)
    敏锐的眼光,是他使美国人类学家睁开眼睛看到了时间观念的文化相对性,例如霍比(Hopi)人的时间观念就植根于宗教评价之中。
    [120]但是根本问题是要看到西方古典的时间观念即牛顿式的时间是一种宗教。它就像所有的宗教一样,被它的信奉者们(物理学家和经济学家都在内)当作了绝对的客观真理。我们又一次看到“世俗理性主义”的确是一种宗教,而新的相对主义的时间观念实际上是一种宗教的瓦解。
    时间的宗教性质在斯本格勒(Spengler)
    提出的阿波罗式时间与浮士德式时间的对立中已经略显轮廓。
    [121]不过对于我们的目的而言,最好的出发点是米尔西亚。伊利亚德(MirceaEliade)
    对古代和现代时间的对立所作的出色的(不过我们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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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在心理学上是混乱的)
    阐述。
    [12]古代时间是循环的、周期性的、非历史的;现代时间是渐进的(历史的)
    、连续的、不可逆的。伊利亚德证明了古代时间的周期性之基础是一种周期性救赎的宗教;现代渐进时间的基础则是一种在时间终点获得最后救赎的宗教,它起源于希伯莱并在基督教中获得了经典性的系统阐述。这似乎再一次证明了“世俗理性主义”——在目前情况下就是古典的理性主义的时间理论,实际上正是基督教基本前提的延伸,只不过减掉了(至关重要的要点)救赎的观念。
    [123]
    如果时间是一种宗教观念,那么它就是精神分析考察的一个适当对象。弗洛伊德在1920年写道:“由于某些精神分析发现的结果,我们今天得以着手来讨论康德关于时间和空间是思维的必然形式这一原理。”
    实际上,精神分析关于时间的基本发现产生于对无意识的最初发现中:在无意识中是不存在时间的。
    “无意识的思想进程本身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在本我中没有任何东西与时间观念相对应。”
    [124]在前面的一章中我们已经从这一原理推导出结论:自我和本我达到统一的一个健康的人将不会生存于时间之中。换句话说,无论古代或现代的时间都像金钱一样是患神经症的,并与本能的压抑相关。
    [125]
    在一般压抑状态下,意识不能够抛弃掉时间的面纱,并且只有神秘的意识才能凭直觉推测时间之外存在着什么。精神分析宣称自身是使无意识成为意识的一种新的和科学的方法,但它面临的重重困难可以从弗洛伊德本人处理时间问题的失败反映出来。
    他在人生终结时期这样写道:“我一直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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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看法,即我们迄今极少把压抑不因时间推移而改变这一不可辩驳的事实用于我们的理论。这个事实似乎给我们提供了研究某些极其深刻的真理的可能性。然而我本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取得任何深入的进展。“
    [126]1920年弗洛伊德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认为既然时间并不存在于无意识中,那么它一定衍生于意识系统,“我们抽象的时间观念似乎整个是从知觉-意识系统的工作秩序中衍生出来的。”
    他还建议从知觉系统的运作所固有的某种有节奏的周期性中去推导出时间观念。
    [127]于是弗洛伊德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可是,精神分析对人的探测描绘并不仅限于无意识和意识这两个领域。时间确实是属于自我的,但属于自我的无意识部分——也就是说,属于为支持和承受压抑所必需的歪曲现实的基本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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