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食症

学期末如约而至。
    “潇潇洒洒过一年，一日回到高考前”，大家都是一样的体会。
    魏爽晚这学期在理论考试之前的一个星期，还有实操考试。所以，之前的一个星期，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熟练器材。
    本来医学院学期末忙就是惯例，所以，到了学期末一段时间见不到季安晨，那也是惯例。前面两年，都是，魏爽晚也习惯了。况且，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个。
    直到那天，韩弈来找上她。
    她先是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约在学校的小咖啡厅见面。她本来以为是谁发错了短信，到了那儿才看见韩弈坐在咖啡厅里。
    其实，在魏爽晚看来，韩弈有点儿病美人的样子。
    那时刚好是下午，魏爽晚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离得远远地看他，阳光从玻璃窗照到他的身上，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皮肤白的都近乎朦胧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空气中化为尘土一般。他回头看到魏爽晚，迟钝了两秒才朝她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都让人觉得太吃力、太心疼。
    魏爽晚忽视掉心头的那点异样，迈着轻快地步子朝他走过去，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韩弈同学，你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爽晚觉得好像每见一次韩弈他都会比前一次更瘦削一点，脸上的神情也更苍白一点，就好像时间把他的生气一点点地抽走，说不定到最后就会被风吹散了再也找不回来一般。
    “嗯！你好，爽晚，”韩弈朝她笑了笑，用精致的小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深色咖啡。
    韩弈叫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但是却格外地悦耳动听。魏爽晚收了收心神，轻声问他，“是你找我的？”
    “对啊！”韩弈呡了一口咖啡，眼帘抬起来，貌似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应该找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找谁。”他停了停，因为看到魏爽晚疑惑的表情，他然后接着说，“不管结果如何，作为兄长，我都想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魏爽晚看到他的笑容，心头涌上酸涩。虽然韩弈笑得那么从容宽慰，可还是让人觉得那么苍白无力。魏爽晚没忍住问了他一句，“你，身体，还好么？”
    韩弈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曲起又伸直，他抬起眼帘，还是笑眯眯的，“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你的关心。”
    魏爽晚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好像太唐突了，她尴尬地摆手，“我没有要打探别人隐私的意思，我是无心的！你千万别介意，我、我什么都不问了。”
    韩弈被她的样子逗笑，他摇摇头，“没关系的，我知道。”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温暖地让魏爽晚莫名地想起“圣光”两个字。她说，“你说有事找我，你说吧！”
    这时候旁边突然有个小孩子跑过来。应该是学校哪一位老师家里的小孩子，她跑过来时不小心撞到桌角，顿时就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魏爽晚一向是不会对付小孩子的，这时候她只能手足无措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那小孩子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这时，韩弈很从容地起身把小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他轻声哄了几句，把桌子上他没有动过的草莓蛋糕给了怀里的孩子。那个小孩子立马就停止了哭闹，抓住韩弈胸前的针织衫眨巴着大眼睛，最后“咯咯”地笑起来。
    小孩子被妈妈领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过来，眼睛里都是不舍。
    “你好厉害啊！那么会对付小孩子。”
    韩弈笑了笑，“当过哥哥的，都会哄小孩子的。安晨难道不是么？”
    魏爽晚撇了撇嘴，想了一下季安晨对付小孩子的样子，止不住地想摇头。
    别说季安晨是独生，就单单是她几次和他一起碰到小孩子哭闹的场景，都是一点儿都不愉快的。就前几个星期的事情吧，她跟着季安晨一起坐公交车，恰逢旁边坐着一对母子，那孩子皮得很，一直在座位上闹来闹去的，他妈妈都拿他没有办法。魏爽晚刚好和那小孩子是邻座，也被闹得不行。那天她穿着黑色裤子，上面被那孩子踢了还几个鞋印子。后来，那孩子不知怎么从椅子上摔下去磕到头，哭了起来，那哭声简直就是震天响。车上有人拿东西哄，有人轻声劝，那孩子的妈妈也一个劲儿地“宝贝儿”“乖儿子”地哄，可那孩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那孩子最后是怎么停止哭闹的呢？
    是被季安晨给凶的！连那孩子的妈妈都被季安晨的凶样子吓得一愣一愣的，没敢出声音。
    季安晨对待小孩子，可真是凶！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韩弈的声音拉回了魏爽晚的神智。
    “你知道我妹妹韩筱是喜欢安晨的吧！”
    魏爽晚被问得一时愣住。她该说不知道么？可那次林潇的生日宴会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她该说知道么？可是——她太不想承认这个事实。那么优秀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喜欢她喜欢的人，她每想一次，都觉得自己被脑袋里的大锤子砸一次，然后就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后直到变成一颗尘土般大小，那就谁也看到她了。
    她没回答，韩弈笑了笑，伸手拨了拨桌子上摆放的天堂鸟花瓣。
    “最近——你跟安晨有见面么？”
    魏爽晚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子酸涩。不被提醒还好，一提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季安晨了。事实上，她很少主动去找他的。他们见面，要么是季安晨来医学院找她，要么是季安晨打电话要求她过去，她很少会主动。更不要说，期末的时间，大家都那么忙。
    “最近有期末考，我让他别来找我打扰我复习考试。”魏爽晚揪紧自己的裤子，解释。
    韩弈看她，在她和他对视的时候又低下头，“最近，筱儿倒是经常去找安晨的！”
    魏爽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舌尖被烫了，她憋住，硬是把那口苦涩又烫嘴的咖啡咽了下去。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韩弈笑了一下，“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魏爽晚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缓和了一下嘴里的疼痛感，忙摆手，“韩筱很漂亮，也很聪明，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跟——我家哥哥，还挺配的——我觉得，挺配的！”
    “配？”
    她看着韩弈不以为然的表情，条件反射地就挺直了腰杆，很急切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两兄妹有很厉害的家世，可是，可是季安晨也很优秀的，他以后也会很厉害的！我保证！”
    韩弈看着她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
    “你笑什么啊？”魏爽晚以为韩弈不相信她说的话，她急了，“季安晨真的很厉害的！他——他功课，应该——应该比你都厉害的！”她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为了证明季安晨有多厉害，这应该是最直接的方式。她不怕得罪韩弈，反正，季安晨真的是很厉害的！
    “他有多么优秀，我是他同学，我当然知道。”
    “对——对不起。”魏爽晚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我妹妹，韩筱，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她——不能结婚的！”韩弈好像下了决心一样，这样对魏爽晚说。
    魏爽晚抬起头，对上韩弈满是认真的眼睛，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可韩弈却很轻松地笑了，“我母亲身体不太好，第一胎的我身体就时好时坏的，第二胎就是我妹妹韩筱，心脏有问题，先天性的。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太过激动，当然，最好也是不要结婚的。婚后的生活，对于她来说，风险太大了。”
    魏爽晚的专业是医学相关的专业，她也差不多能知道有些心脏病的严重性，就是基本的夫妻生活都不能有的。如果结婚的话——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从小就很安静的，一直安静地长大，不能从事剧烈活动，她就选择了画画这个专业。她也很喜欢这个专业。五年前，她经过一次心脏移植，手术还算成功。手术过后，她性格就变得开朗起来，爱笑也爱玩。不过，最近，她的体检报告显示，移植的心脏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以你的专业来说，我说的这些，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魏爽晚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是没想到，看起来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却是个有先天残缺的孩子。怪不得她在生日宴会那天没看到韩筱喝酒，她以为是韩弈管着不让她喝的。
    “移植的心脏也出了问题？那她——”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特别是在筱儿面前。”韩弈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儿笑着说，“筱儿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心。”
    “我没有！”魏爽晚反驳。她根本就不是同情，只是感到惋惜。
    “只要按照医生的要求做，她的身体就没事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
    韩弈换了个姿势，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住下巴，往外面看，“你只要表现出安晨是你男朋友就好了。”他的样子有些疲惫，精神也不太好。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假装季安晨是我男朋友？”魏爽晚从椅子里站起来。
    “怎么？不可以么？”
    “不是，那我这样不是更会刺激韩筱么？”
    韩弈笑了笑，伸出手示意她坐下。魏爽晚看了看周围往这里看过来的眼光，悻悻地坐下了。
    “你不是说她心脏有问题？她那么喜欢——季安晨，这不会刺激她么？”
    “你照着做就行了。”
    魏爽晚握紧手指，把膝盖上的牛仔裤都抓得皱起来了。她还是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真的不会刺激到她么？”
    韩弈点了点头。
    “可是——”
    “我已经跟她说过你跟安晨的关系了，她已经接受了，但一时有些不甘心罢了。而且，她好像不相信我说的。”
    魏爽晚开始发愁了。
    韩弈在说完这些，就被推门进来的司机搀扶着接走了。魏爽晚捧着腮帮子看着韩弈进了车里，挠了挠自己的一头乱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跟着李爱吃饭的时候，她恹恹地还在想这件事情，李爱看不过去，伸出筷子敲她盘子。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魏爽晚低头，打算把这件事儿跟李爱说说。
    “姐，你说，一个有心脏病的女孩子，真的就不能结婚么？”
    “也不是不能结婚，只是说和常人还是有区别的吧！心脏病这东西，器质性问题，还真说不好。你说的谁啊？”
    魏爽晚有点儿为难，但还是和李爱说了，“有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季安晨，他哥哥来跟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李爱打断了。“你说什么？”
    “姐，你激动什么啊！”
    “傻宝儿！有人那么直白地对你宣战，你怎么还能那么淡定啊？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魏爽晚当然知道李爱的意思是要她提高警惕，可是这事儿是她警惕性高就能解决的么？对待季安晨，她从来都是有心无力的，任何一次都是如此。“你听我说完啊！”
    “那你说！”
    “她很优秀，但是就是心脏有问题，她哥哥来跟我说让我假扮季安晨的女朋友让她知难而退。”
    李爱哼笑一声，“你同意了？”
    魏爽晚点点头，“他哥哥说她不能结婚，会有生命危险，我不能不同意啊。”
    “嗯，同意是对的。”
    魏爽晚冲着李爱笑了笑。
    “不过，你可以跟他说你跟季安晨本来就是这种关系，用不着假扮。”
    魏爽晚一听这话就急了，“我怎么能撒谎骗人啊！”
    李爱看她焦急又委屈的样子，乐了，“不如你跟你家季竹马说说这件事儿，看他怎么说。”
    “我不能告诉他！万一……万一……”她支支吾吾地接不上后面的话。
    “万一什么？”
    她也不知道万一后面该说什么，但直觉就是不能让季安晨知道。肯定不能说。
    李爱也明白青梅竹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就没有再为难她。“这人家家长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你这么做也算是做了好事了，用不着纠结。”再说，季安晨本来就是你的，你干嘛还纠结。
    魏爽晚嘀嘀咕咕地，完全陷在自己这么做可能会伤害弱势群体的处境里出不来。李爱看不得她那个样子，安慰她，“行了，爱情面前，人人平等的，用不着同情心泛滥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米纤漂亮吧，优秀吧，身体好吧，可你家季竹马不是照样不喜欢么？”
    魏爽晚努努嘴，“也是啊。”过了一会儿，她又捧腮冒出来一句，“是不是季安晨的口味变了啊？难道是不喜欢年纪和自己一样的，改喜欢气质熟女？”
    李爱“扑哧”笑出来，“这你别瞎操心，我敢保证，他口味，一百年都不会变的！快吃饭，吃完了，回宿舍睡觉！”
    “哦。”魏爽晚点点脑袋，开始扒饭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