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骨

第26章


  那时折腾了一夜的龙奉雪终于昏睡过去,而守了龙奉雪一夜的司望溪也是满脸疲惫。屋内蜡烛早已燃烧怠尽,一丝丝稀薄烟雾缓缓散开,烛台上挂了鲜红色的干蜡。
  他本来想在房内的榻上躺会儿,但以想起受罪的奉雪,就一个浑身一个激灵,再也没了睡意,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敲门声。
  “谁?”
  他们上山来带的人不多,夜很深以后司望溪见天冷,也把原本守门的那个下人叫下去休息了。昨晚倒是没什么人来打扰,不知道现在又是谁来的这么早。
  “望哥哥……”
  来人是白尔玉,此时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柔的像浮云,像小溪。
  “小玉?”司望溪原本想去开门,但又犹豫了:“小玉,奉雪已经睡下了,你过会儿再来行吗?”
  门外响起了细碎的移步声,然后便是一片沉寂。
  他原本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了细碎的敲门声。
  “望哥哥,你先开门,我走不动了,你去找六叔……”
  司望溪大吃一惊,赶紧拉开了门,此时看到瘫软在门前狼狈的白尔玉,一时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
  她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头发是凌乱的披散着的,雪白的衣服溅满了泥浆,连鞋子都不见了一只。
  “这怎么?”他赶紧蹲下来抱住她,此时心就像活活挨了一刀子那般疼。
  白尔玉抬高眼皮,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你一夜没睡是么?脸色好差。”
  此时她本是又困又倦,但她看司望溪时一贯是目光如水,无比温柔,恍然那一抬眼,倒像是媚眼如丝般妖艳。
  司望溪看到她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样子,心中一阵狂躁,她都这样了,还担心自己脸色差,她到底分不分的清哪是轻哪是重?
  于是语气不知不觉变的很重:“你怎么搞的?你这么大了都不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吗?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白尔玉一时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连指尖也开始慢慢变冷,她低头看着司望溪衣服上被阳光投下的点点光斑,小声的道歉:“对不起,我……”
  “算了,”司望溪依旧恼怒着,同时把她横抱起来:“我先带你去找六叔,你看上去不大对。”
  他抱起她时碰到了她的右手,没注意到白尔玉咬着下唇闷吭了一声。
  顿了顿神,她抹平了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发麻的心悸,神思恍惚说:“对,你去找六叔,素心草我拿到了,要快点。”
  “素心草?”司望溪伫下了脚步,诧异的看着她。
  这才看到那只垂着的左手,紧握着一株还带着露水素心草。
  “你一个人去了蜘蛛林?你不知道晚上进了蜘蛛林就算是挨到第二天白天也是出不来的吗?”司望溪眼中竟流出一种几近杀气的神色,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的收紧,谁要她多管闲事的,她只要好好待在房间里休息就好,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那他岂不是要万劫不复?即便是到了阴司地府,被油煎被火烧,他也是赎不了罪。
  然而他马上回觉过来,又将她放在地上:“告诉我,哪受伤了,你是受伤了对吧,在什么地方,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急火燎的检查她身上的伤口,于是便看到被她遮遮掩掩的雪白胳臂上,两个触目惊心的黑色牙印。
  是被蛇咬的,还是毒蛇。
  是几时咬到了呢?现在毒蔓延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没有时间?
  他用力的咬住下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将她横抱起往外冲。
  白尔玉虚脱一般躺在他怀里,雾眼朦胧的看着他半天不敢吭声,她知道她自己又把他给惹生气了,不禁到有些羞愧,此时蛇毒带来的疼痛带来麻痹的感觉再次袭击她的心脏,然后毒汁随着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也让她全身都是针刺般痛。
  白尔玉疼的挤出两滴眼泪,但又怕他骂自己笨,于是把头侧到一边,战战兢兢的说:“我找到素心草,但是迷路了,那条小青蛇说,我内力那么深厚,但又不用,留着也是浪费,不如让它吸两口,增加道行。”
  她吸了吸鼻涕,继续支吾道:“它说,我若给它吸了,它就带我,带我出蜘蛛林,所以,你不要生气。”
  白尔玉自然不会傻到去送命,但她是妖精,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死,蛇毒虽然会引起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也只是痛,许时间调养恢复后,她又会活蹦乱跳的。
  可是司望溪并不知道白尔玉时妖精,他只知道再不快点她就要死了,此时她白色衣袖上的绛红血液,像是变作了两只大手,狠狠的扇了他两巴掌。
  “好,我不生气。”他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然后对着她露出一如以往的笑容:“我以后再也不对你生气。”
  白尔玉怔了怔,连缓和疼痛的吸气都忘了,凝视着他下颚那条柔和的曲线,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温暖的波纹。
  艳阳当头,撒下一路余辉,明明阳光是那样的暖,他却觉得全身都冷,而心痛更是无复以加。
第四章
  
  她的毒液没吸的很干净,还留了一些,外加上外面受了一夜的凉,回去竟然发了高烧。
  奉雪虽然吃了药,但人也没恢复的全,两个丫头都缠绵在病榻上,司望溪只能来回两边跑。
  一日,他刚喂白尔玉喝完粥,白尔玉说想看皮影戏,司望溪想了想说今天不看皮影戏,他给她表演真人戏。
  白尔玉很是兴奋,接连拍手称好。于是司望溪,一人分释两角,为她讲了一个新的故事。
  他一时手做挽篮状,纤纤细步道:“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凑凑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运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又一时昂首翘楚,声音沉稳道:“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锦衣还乡,又遇上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对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美丽非凡!
  他说到谁家女子,生得满面红光,美丽非凡时,目光灼灼的正望向白尔玉。见白尔玉羞赧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再次忍不住恶趣味的调笑她:
  “当然不是说你,你现在这个病泱泱的样子,跟棵咽气的黄豆芽似的。这在讲故事,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白尔玉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去抽出一个枕头,费劲全身力气朝他投去。
  不过依旧跟往常一样,司望溪轻巧的一侧身,便避开了。
  这时他朝前走了一步,离的她更近了。白尔玉以为他要报复,于是把被子一把扯过头顶盖的死死的。
  然却听着他再次压低嗓音动情道:“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她偷偷的把被子斜开一条缝,然后看他在那又转了个方向换身份念故事中女子的台词:“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白尔玉正想笑他这么千娇百媚,倒比女子还女子了,不若真去做了女子好。但张了张口,还是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司望溪本是一儒雅书生模样,跟这两者都是大相径庭的,不过他扮的将军并不失将军的豪迈意气,扮作的女子亦不缺女子的温柔婉转。
  一切拿捏到位,没有半分矫揉造作,而且把这感人的爱情故事诠释的十分完美。
  原本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外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白尔玉越看越带劲,再次露出痴相来,左手无名指不由自主的塞进了嘴里。
  这一坏毛病再次被司望溪抓了个正着,他一边念到:“上天只报应痴愚的蠢人,我已连遭三年的报应。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为了虚枉的利禄功名。看这满目,看这比还要柔媚千倍的姑娘……”
  同时一个箭步跨到她床前,把手指拉了出来,不悦的挑了挑眉头。
  “怎么搞的,又把手放到嘴里去了?”
  白尔玉望着他,眼光迷离似离了魂,她痴痴的笑了两下,又一怔。
  “将军和那姑娘在一起了么?若是没在一起,那的多可惜啊,不过若是在一起了,那姑娘的丈夫又该怎么办呢?”
  司望溪倒吸了一口气,随手拨了拨搭在床沿边的被子,坐到了腾出的空位上。
  “其实,那将军就是采桑女的丈夫啊,”见白尔玉一脸喜色,虽不忍打破她的美梦,还是将那不完美的结局告诉了她:“但是,当采桑女知道她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时,她自尽了。”
  “为什么?”她的手一紧,指甲不小心抓破了他的手背。
  司望溪将暖暖的手覆上了她冰凉的手:“因为罗敷女觉得,那是一种侮辱。”
  “我不能太懂,”白尔玉听完他的解释后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追根就地,她只是皱着眉头道:“为什么皮影戏里的故事,没有一个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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