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与君同

《璃国史记》记载：“璃国296年，乾国新帝元帝向大璃正式宣战。大璃应战。两军会战蒙地月陷峡。”
    寥寥数语便记载了一场起因不明过程不明甚至结果不明的战争。刀笔吏没有亲自见过这场战争，只能从参加过这场战争的士兵那里得知一点点的消息情报，从而写下淡淡几笔。
    也许从战场中回归的士兵们心底也很茫然，他们参加了战争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场战争的过程，意味不明。
    有人问起，也只道一句：“不可说，不可说……”
    以致后人再读《璃国史记》时疑问多多，不清楚这寥寥数语到底印刻了当年什么样的大事件。
    也许一切只有当事人才更清楚一些。
    一月十八日夜，璃乾两国的僵持终于出现了一些松动，这由于暗夜之中飞上城头的箭矢。
    没有人看到射箭的人什么模样，甚至没有看到一道人影，而射箭人的臂力绝对超强，箭矢深深的扎进城头的垛堞上，城头守卫甚至招来了大力士才将那箭拔出。箭羽上挂着一张牛皮纸，上边用了血色寥寥几笔，却是宣战宣言。
    几个大字遒劲有力，有种血色的沧桑。
    士兵们将牛皮纸和拔下的箭矢迅速递交给大营总帅，悄悄的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有俩人，尹文洛凑到钟离陌身边看向那张牛皮纸，眼神一跳，只见纸上写着：“明日月陷峡一战，我要见你！”
    尹文洛微微挑眉，这个“你”……钟离陌微微叹息一声，握了握尹文洛的手道：“洛，不要担心。这一战总会来的，只是不知即墨辞真正的心思。”
    说实在，他的心里稍稍泛起一股醋意，不由的捏捏身边人的脸颊，迎来尹文洛的嗔笑。他心里有些添堵，看着那几个大字越发觉得扎眼，手指轻动，用了真气将牛皮纸毁尽。
    尹文洛却瞧着自家夫君一脸的平静和手中毁掉的宣战书莞尔一笑：“哎呦，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哦……”
    她狡黠的一笑，偏头吻了吻钟离陌的侧脸笑着：“身边有你，我不担心。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去。我也很想看看他到底动了什么心思。”她虽然语气轻松，眼底却是冷冽的疑惑的。
    钟离陌感觉到脸颊上轻如鸿毛的一吻，眼神深了深，不由失笑，自己还是像个毛头小子般的吃醋了……
    钟离陌偏头看看一脸思索的自家娘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吻，两人都颤了颤。钟离陌眼神深了深，嘴边划过一抹笑意，凑上唇去，一亲芳泽，细细的感受着小女人的柔软和细腻。
    尹文洛呵呵一笑，主动迎上，媚眼如花。
    ＝＝
    一月十九日，大帅钟离陌点兵三十万，做出一番详细部署之后携两位将军前往蒙地边境月陷峡。
    随行的士兵们有很多都是新兵蛋子，第一次参军便上了战场，人人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和紧张。知道对方是乾国的皇帝亲自领兵打仗，还知道乾国皇帝的传奇故事，这是大陆上谁人不知的事儿啊。
    可是他们的紧张和惶恐在看到大帅的表情时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大璃的冷面将军，是大璃之墙的秦王殿下，是他们的总帅啊。身为大帅并没有穿着大帅金甲，而是一袭紫衣，在暖暖的阳光下闪现着银色的暗光，那样的云淡风轻，那样的潇洒英俊，谁能看出这是要上战场的样子？
    而大帅身边的人却是不同，听说那是有“医圣”之称的大帅的贵客，现在的贵客竟然跟在大帅身边不说还身着银甲，犹如天人般俊美，银甲在光芒的照耀下散发着浅浅的银芒，一时间晃花了人们的眼睛。
    这是怎样的风姿呢？俊美的样貌，飒爽的英姿，有着美于女子并且俊于男子的魅力，在银甲的陪衬下更显张扬。士兵们心中恍惚觉得，这样才更像是大帅啊……
    他们恍惚之后也没有发觉一身轻裘的大帅看着身边的人嘴边带笑，表情温情，眼带缱绻。
    大军行进，迎着几日来的第一缕温暖的阳光，向着未知的前方行进。
    白日里的月陷峡更加沧桑荒凉，带着一股阴凉的气息，让人心中发颤。
    尹文洛这才看清月陷峡的模样，那日夜里黑漆漆的三个大字却是猩红的，似乎是被鲜血染成的大字散发着一股狰狞的气息。而两侧的陡崖崖壁竟然是黑红色的，似乎用指甲轻轻一刮就能染上一手的鲜血。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也许是一场激烈的斗争，也许是一场杀戮，甚至于鲜血喷洒在崖壁上渗入这么多年，直到新人来到这里，感受着这阴凉的气息。
    尹文洛忍不住一颤，已经抬眸看向前方。
    两军瞬间都静了静。
    再无人知晓几人之间的是非纠葛。尹文洛却看得清晰，即墨辞也是一身轻甲，墨黑的发被金冠束缚住，其余的披在肩头。他的眸子如同蓝宝石般的透着冰蓝，如清泉寒潭，没有情绪。甚至在看到尹文洛时没有任何的表情显露在脸上。
    那一张魅惑人心的容貌面无表情，没有了嘴边的笑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失神。尹文洛眉头一皱，打量即墨辞身边的几人，她看到一身战甲的即墨睿心中一叹，昔日的绯云师兄如今却要刀剑相向，如何忍得？
    而即墨辞的另一边却是一个黑袍面具人，看身形瘦小应该像是女子，然而身上散发着的却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这让尹文洛不舒服的皱皱眉。
    手心里一热，是钟离陌握住了自己的手，尹文洛回之一笑，示意放心。
    两军对阵，对面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开口大喊道：“我军既然宣战，就请对方将军出来一战！”
    尹文洛却是微微皱眉看向钟离陌，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怪异。
    即墨辞就在那里，却由一个将军随便发言，为何？而即墨辞从来到这里就一言不发，甚至表情都是极淡漠的样子，究竟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那将军说完，自己却没有上前，双方静了静，却见得一身银色轻甲的即墨辞牵着缰绳使马儿上前几步。
    璃军哗然。这样的战斗一向是皇帝指挥，哪有亲自会战的，而且还是首当其冲的。尹文洛心中更觉惊悚，她运足目力看向十米开外的即墨辞。只看见他没有表情的样子，心中顿时一跳，为什么她觉得这样怪异，她忍不住看向即墨辞身后，大军前的那个黑袍面具人。
    “听闻璃国秦王殿下武艺超绝，朕想请教一番，不知秦王殿下是否应战。”即墨辞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并不像是平日里那般清丽温和抑或是冷冽，而语气淡淡，没有起伏。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
    被人控制……尹文洛心中划过一个念头，侧身对着身边的暗卫急急地吩咐了几句便转头迎上即墨辞。
    她给了钟离陌一个安心的表情，轻轻拍打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上前几步，两人瞬间不过三丈距离。
    她声音明亮清脆，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扮作男声而是用了自己原来的声音道：“听闻乾国元帝武艺超绝，在下想请教一番，不知乾国皇帝能否给在下一个面子！”
    两军哗然，众人皆呆呆的看着将原话踢回去的马上身影。他们不是没有听出那是女声，都在想着医圣竟然是女子，而且武艺高强，竟然替大帅挡下这一轮决斗！
    尹文洛却是紧紧盯着即墨辞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即墨辞像是不认识自己一般，依旧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恨意的，淡淡的开口，“既然如此，请。”
    尹文洛眉头一挑，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那么，就试探一番吧！就让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祭出软剑冰夙，轻呵一声：“请！”话音才落，对面的银甲男子已从马上飞身而起，手中一杆银枪已经近在眼前，赫然便是杀招。
    尹文洛心中一紧不敢轻敌，运用轻功轻呵一声，一个侧身躲过杀招，随即软剑轻舞，刺！
    两人瞬间便过三招，对方的招式已经知晓，随即的过招竟然让尹文洛有一种很吃力的感觉。她的武功本就不敌即墨辞，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研究过即墨辞的招式，却也知道他定是武艺超绝，眼下自己只能凭着身姿轻盈躲过即墨辞的几式。
    面前银光一闪，尹文洛扭转腰肢旋身而过，躲过挑来的银枪，随即翻身一个回马枪，长剑似毒舌一般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直接刺向轻甲男子。
    轻甲男子似是有所感应，手中长枪一舞，挽出一个漂亮的银色莲花，反手一挑却是直射尹文洛心口，手势力度毫不犹豫。尹文洛却本就抱着不想动武只愿劝说之心，此刻招式已老，竟然无法躲避刺来的长枪，她闭了闭眼却大喊一声：“即墨辞！”
    “叮”的一声，似乎是刺来的长枪被微微打偏了一个角度，尹文洛豁然睁眼，却只觉得臂膀一痛，耳边传来一声低吼，是钟离陌担心的声音：“洛……你！”
    尹文洛知道自己定是被刺中了臂膀，睁眼看向脚边，是几枚黝黑发着寒光的暗器。身后是熟悉的温度，尹文洛脑子却一阵晕眩，只得靠着身后的人缓了刹那，待再睁开眼，却是直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寒冷带着浓浓的失望。
    身着轻甲的男子沉默在原地，他的银枪已经收回手中，闪着银芒的枪头染上了点点血红，让人忍不住一颤。
    而这个银甲男子却是微微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神色，只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持枪的手颤抖着，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着苍白，似乎想要将手中的武器捏碎一般。
    此刻，静默无声。
    尹文洛靠在身后人的怀中，握紧了他的手，却并不出声，只是看着对面沉默的人。
    沉默的人却是浑身轻颤，似乎马上就要跌倒在尘埃中。没有人知道即墨辞心中在想些什么，而他自己却知道自己像是快要奔溃一般，他不敢抬头，害怕看见一双带着冷意的失望至极的眸子。
    他曾经多么渴望那一双眸子给予自己温暖，却从来没有。
    他从未想过称王称霸只想逍遥闲适一生，却身不由己。
    他曾想如果自己征战大陆挑起战火硝烟，那么那个心思细腻善良纯真的女子，会不会，会不会回头看着他，愤怒怨怼。
    那样，也是对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吧。
    可是，自己却伤了她！
    不可饶恕……
    他微微抬头，看向那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面孔。她的眼神，她的神色为何那般冷冽，为何带着痛意和不解，为何带着，失望……
    那样复杂的神色。即墨辞手一抖，长枪从手中脱落。他看着自己脱手的武器，似乎自嘲一声，这样的结果……早已料到了不是么。
    他的眸子闪动着，如同山巅最冰冷纯净的雪水，映衬着水蓝的天空，散发出痛苦的温度。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对面的女子开了口，他身子一颤，心中一痛。
    “即墨辞，你不顾冰天雪寒的天气开战，你也许为了一个说不通的理由将战火燃烧到璃国，你下令三番几次的偷袭伤我璃国英杰，你……对我下了杀招。”
    “这些我都不怨怪你，你是乾国皇帝，你有理由发动战争，你甚至有理由杀了敌人。可是你却救回凌熙越又任命他为血营统领亲自与我对战，你知道我的心思却依旧让我间接杀了他……你设计派人接近哥哥却又让那个女子死在我的面前……”
    提到那个人尹文洛声音微微颤了颤，钟离陌感觉到她的异样便搂紧她，身上的热度传来让尹文洛心情稳定许多。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从来不愿意一个身边的好友亲人在我的面前倒下，你却硬是逼我看到那一幕！”
    再开口时，似乎已经没了任何情绪：“即墨辞，收兵吧。我不想看到我所重生的这片大陆战火燎原，民不聊生。”
    “我想，你也不愿意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吧。”
    尹文洛似乎是极累，胳膊上的伤口钟离陌已经为她简单包扎了一番，此刻因为情绪波动洁白的纱布又渗出些血来，钟离陌看着眼神黝黯，英俊的面孔又冷了几分。
    他的小女人想做什么自己知道，兵不血刃却也不那么简单呢。但是他，只要支持她就好了。
    两军因为尹文洛的话有些哗然，他们当然不会认为因为一个女人就停止这场战争，于是纷纷看向即墨辞。
    即墨辞早因为尹文洛的话而心生痛意，他从来不想这么让她失望。这是她对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爱她，又怎么会忤逆她？
    即墨辞嘴边牵起一抹怅然的笑，“好。”
    他的话音才落，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杀了她！杀了那个妖女！辞儿，你怎么不听母后的话了？你怎么不听母后的话了！”
    在场的人纷纷向着那个黑袍面具人看去，她已经将她的面具摘下，赫然便是辛流岚。
    辛流岚此时脸色发红，似是气血上涌，为什么自己的咒术没有用了，为什么。
    尹文洛看她骂着自己是妖女的疯狂样子眉头一皱，果然有问题么。
    即墨辞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浑身颤抖，他先是飞快的看了一眼尹文洛，见她只是表情微动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即墨辞有些苦涩的看着自己的母后，此时的他脱去了浑身的那份冷冽，似乎就像是一个缺少关怀的孩子，带着失望带着微微的痛恨道：“母后？呵呵……来人，将皇太后送回乾国！”
    辛流岚恨恨的盯着即墨辞，想说话却似乎被制住一般无奈说不出。
    尹文洛却远远的察觉到那股冽人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直到黑衣的背影慢慢消失。看着从来那个或温润或霸道或魅惑或清冷的人露出那样心痛复杂的神色，自己却已经明白了不少事情。
    那时候她查到的消息……即墨辞从小的经历，乾国先皇的莫名薨逝，追杀自己的天玑宫明阳教，甚至墨杀和辛流岚的奇怪的关系，即墨辞似乎被控制了一般毫无考虑的发动战争，甚至对自己下了杀手……
    这些都归于一个背后的女人。那个凭借着即墨辞对她仅存的母爱而做出的事情，也许她的心已经魔化，堕入永久的黑暗泥沼。
    即墨辞也许是清醒的知道一切事情，却又是被控制的。他爱他的母亲，便留给辛流岚最后的面子。他恨他的母亲，因为他，伤害了自己……
    尹文洛心中怅然，侧身和钟离陌并肩而立，她握紧他的手，无论如何，身边有他，有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这就够了。
    她眼中的温暖即墨辞看到了，却知道那温暖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有些怅惘的想，如果当初她先遇到的是自己，那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他突然有些想要放手了，看着心爱的她幸福欢笑的样子自己心中是满满的欢喜，这就是放开吗？
    他的一辈子，也许会结识更多不一样的女子，却知道，再没有一个，会是自己心中的她，心中的女神，心中的永远有着温软笑意的千面女子。
    叹息三声罢罢罢，他突然抬眸，向着那个同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挑衅的一笑：“我会放手，但永远不会放弃。”
    锦衣男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星眸闪烁着明丽的光芒，他回答却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子眼神温情：“我也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换来尹文洛明媚的笑意。
    银甲男子哂笑，利落的翻身上马，银甲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微光，他与她背道而驰，向着相反的方向打马飞奔，面带苦涩的轻呵一声，随着马蹄声响，渐渐远去了英挺张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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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国296年记载的这一段史事让后人探究颇久，却也没有人能够分析出月陷峡一战的场景。只能总结出一句：“此乃兵不血刃乎！”
    后人相信，也许真的像史学家研究的那般，这结果是出于当年大璃秦王殿下杰出的军事才能，然而后人的评说也只是对那浓墨重彩的历史的又一笔勾勒。
    又有谁能清楚的明白那不过是一份承诺，一场成全。
    一份属于那个年代的青年男女的纠葛与释然。
    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亘古不变的只是那一句承诺。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只愿，千年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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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就要完结了，之后会献上番外。颜又要开学了，忙碌的学习也会坚持码字，感谢亲们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