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第34章


好不好?好不好?”
  尽管一条鱼也没钓到过,小家伙却似乎爱上了这个活动。张寒时回过神,摸摸他的小脑袋便答应了。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傍晚气温凉爽,确实比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多了。
  为了陪儿子,张寒时手里同样握了根钓竿,坐到湖畔的栈桥上。小家伙张乐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张寒时身边,手里捏着根小号鱼竿,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他们面前是一整片广阔碧蓝的湖面,周围的菖蒲芦苇等水生植物蓬勃茂盛,湖面偶尔有风吹过,将张寒时身上灰白色的亚麻衬衣拂起一角。容貌标致的青年与可爱稚嫩的孩子,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明快而又简单,父子俩并排而坐,一大一小,相映成趣。
  刚下直升机的叶大少远远站定,一望便是好几分钟。
  “大少爷。”原本负责张寒时与张乐两人安全的邢飞见了他,立马出声招呼问候。
  张寒时闻声,尽管眼睛看不见,仍下意识侧转过身,“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神态自然,毫无矫饰,叶初静看见了,先是一怔,随后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便紧紧握手成拳,他忍了忍,才勉强将眼眶中一瞬间的热意压制下去。
  迈开长腿,叶初静大步上前,弯下腰,他从背后抬起张寒时的下巴,便落下了轻吻。末了,才听见他低低回答道:“嗯。”
  张寒时先是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叶初静这样胆大妄为,突然来这么一出,下一秒空白的头脑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慌里慌张推开他,结果因为太心虚,连手里的鱼竿都掉了。看得叶初静连眼里都聚积起浓浓笑意,他帮他捡起鱼竿,放进手心,又俯身在他耳畔轻喃:“放心,乐乐没看见。”
  虚惊一场,脸色发红的张寒时干脆扭过头,不理人了。
  叶初静的笑容愈发明显,他望了下远方天际还算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看表,干脆回过身,朝邢飞吩咐,让他再另外拿一套渔具过来。
  于是张乐这小东西不开心了,本来就肥的包子脸更鼓鼓的,这个叶叔叔,不仅挤在他们中间,不让他看到爸爸,还干脆厚脸皮地坐了进来,真讨厌。
  两张神似的脸,在近距离内对视,眸色一样漆黑,只是叶初静内敛深沉,而才三岁多的张乐,婴儿肥的脸气呼呼的,却并无威严,反倒可爱得叫人想咬一口。
  他们似有默契,谁都不开口。
  张乐毕竟还小,没多久便在这场眼神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小家伙不像一般孩子,他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只是搬起他的小凳子,来到张寒时左手边,奶声奶气问:“爸爸,我能不能坐到这边来?”
  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张寒时亲亲宝贝儿子,自然一口应允。于是,三个人的位置变成了叶初静与张乐在旁,张寒时居中。
  金红色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空,他们并排而坐的身影也被拉长,变成三道斜斜的黑色阴影。影子慢慢倾斜着,拉伸着,最终交汇到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不被打扰,就仿佛心底纯粹的梦境成真,叫叶初静忍不住盼望着时光能就此停驻。然而,无论他拥有多么巨大的财富或权力,时间这东西,它从不为谁停留哪怕半秒。
  天色还是一寸寸变暗了。
  在心底叹息着,叶大少放下钓竿。他天生没什么动物缘,钓鱼不过是摆摆样子。站起身,为一边的张寒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襟,他轻声提醒:“时时,你饿不饿?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吃饭,等明天有空再来?”
  感觉阳光的热度缓慢减弱,最后干脆消失,张寒时也估摸着时候不早,他点点头,立即就有人上来,为他们将钓具水桶等杂物收走。
  当叶初静握住他手的时候,张寒时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疑问脱口而出,“叶初静,孟安的事……你知不知道?”
  身旁的高大男人沉默半晌,张寒时听见他回——
  “我知道。”
  ☆、第35章
  他知道。
  不知为什么,张寒时心中竟不意外。
  叶大少手段通天,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目。张寒时不认为叶初静有必要向他知会什么,可事情出了一个多星期,他不仅从未听见他提过,甚至感觉这几天的叶大少,心情似乎还特别的好,孟安和殷秋离的死,他没受一丁点的影响。
  这太奇怪了。
  张寒时带着满肚子疑惑,让叶初静握着手,将他牵了回去。
  像平常一样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张寒时便上了楼。洗完澡,他在与卧室连通的宽敞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白天的暑热已完全消散,夏夜清凉的晚风掠过木兰湖广阔的湖面,夹杂着蛙叫虫鸣,还有空气里面不知名的花香与水汽。
  吹送至皮肤的凉爽气流,让张寒时非常舒适地吁了口气。
  “时时。”他身后,虚掩的玻璃门被敲了敲,叶初静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露台外面。
  明明摆着两张沙发椅,偏偏叶大少最爱和张寒时挤,多亏用来休闲的藤制长椅空间宽大,张寒时往旁边让了让,并没出声。他知无论说什么,叶大少也会缠上来,索性懒得开口。
  刚洗完澡不久,张寒时头发半干,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叶大少长臂一伸,就将他揽进怀里,低头大大亲了一口,他打量张寒时,神色间竟十分满足。他又揉揉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眸光如柔软黑色丝绸,把张寒时从头到脚,密密包裹起来。
  “时时,你的眼睛还需要静养调理,有些事……我并不想让你烦心。”
  张寒时心里装着事,连吃饭都比平常没了胃口,两人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叶初静洞若观火,又如何不知?此刻,将张寒时拥在怀里,他想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开。
  张寒时听了,先是神色怔忡,接着,他意识到叶初静话里所指,心里疑惑更甚,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孟安他……不是你朋友吗?”
  如果说殷秋离的死,在叶初静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值一提,可孟安好歹是他们那圈子里的,叶初静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张寒时记得,在大学时,叶大少和林森、孟安他们那帮世家公子哥可是称兄道弟,时常厮混在一起的。
  谁知听见张寒时开口,问出他心底疑惑,一旁的叶大少胸膛震动,立即发出低低笑声,“傻瓜。”
  他吻了下他的头发,心叹时时还真是单纯,他与孟安怎么可能会是朋友?
  他恨不得杀了他。
  叶初静很早以前就明白,如他这样的人,自出生起,他的身份,他所处的位置,他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道理——围绕他身边的那些人,各自都怀抱目的,唯有利益至上。他们注定无法单纯,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尤其当叶初静知晓,孟安他们那帮人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之后,就更不可能了。母亲暗中干预,王全欺上瞒下,加上这些“好友”的推波助澜。他的傲慢与自负,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把他的时时,他的宝贝,亲手推进了一群对他觊觎已久的狼中间。
  只要一想到此,叶初静的心脏便剧痛不已,如活生生被人拿刀子剖开,一片片切碎,取出,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
  无穷无尽的后悔,愧疚,痛苦,失落,以及愤怒折磨着他,像一座休眠火山,人人以为平静死寂,然而,在深深的地底,滚烫炙热的岩浆却翻滚,奔涌着,即将爆发,失控。
  比起林森,孟安为人谨慎,他与叶初静是同一类人,阴险狡诈,又善于伪装。两人又有不同,孟安疑心过重,胆魄不足,从小就爱背地里动心思,借刀杀人,自己却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要动他并不容易。
  只是一个人若审慎过头,就难免压抑,一压抑,就容易变态。孟安在床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这绝非称赞,与他走得近的林森,叶初静他们,很早便都知道他这一恶癖。
  “时时,自从四年前……你离开以后,我与孟安他们也各奔东西,只是偶尔才有联络。”到了合适年龄,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人生道路早被规划好,一群人要么出国深造,要么继承家业,要么准备联姻,为自己与家族带来更为庞大的利益和筹码。
  “叶家与孟家生意上有往来,不过现在已经中止了,我将重心放到南边后,势必要寻找新的合伙人。”叶初静又亲昵地摸摸张寒时的脑袋,低声呢喃,“时时,你如果讨厌林森他们,我便不让他们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张寒时听完愣愣的,有点乱,他果然无法理解叶初静这种人的思维。任何关系,在他眼里似乎都可以用利益计算衡量,他又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而且……为什么?
  “叶初静,你真的打算放弃北边叶氏的产业了?”
  张寒时想起他被绑架那次,王全他们那些人讨论的话,他当时并不信,现在却不容他再怀疑。云水叶氏,玉京龙氏,潜龙林氏,望海雷家,这些大名鼎鼎的权贵门阀,影响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命脉,连张寒时这样的普通人,对此也如雷贯耳。
  他深知北方才是叶家主场,如果把叶家看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云水城就是这棵大树扎根的土壤。贸然终止与其他家族的生意合作,将重心大规模迁移,叶初静这样做,无异于自断根基。
  叶初静露出笑容,看张寒时一脸震惊不小的模样,这个容貌俊逸,气度不凡的男人似乎更高兴了。他亲亲他,又道:“时时,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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