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夫抵良田

    溪哥任她打了两下，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可以了，当心手疼。”
    这男人！
    秀娘动作又一顿，改为骄横的瞪他一眼。
    她才不要告诉他——第一拳下去，她的双手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男人真是石头做的吗？身上哪里都是硬邦邦的，一拳下去，那凌厉的触感，真是叫人记忆犹新。
    才随便打了几下，她的手背都红了！
    溪哥见状，只是好脾气的唇角弯弯，放慢脚步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往回走。
    远远看到自家茅屋近在眼前，，就听到专属于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传来。马上，灵儿毓儿就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爹！娘！”
    两个孩子一人背着一个秀娘亲手做的简易书包，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手拉着手双双出现在他们跟前。
    秀娘连忙蹲下身摸摸他们的小脸蛋：“今天学上得怎么样？夫子讲的你们听不听得懂？”
    “听得懂！夫子今天讲的全都是娘你以前教过我们的，所以夫子一说我们就知道了。夫子还点了我和弟弟起来背书，我们一下就背出来了，夫子还夸我们了！”灵儿仰起小脑袋骄傲的道。
    秀娘含笑点头：“你们做得很好。不过要记住，胜不骄，败不馁。”
    “嗯嗯，我们都知道。夫子夸我们了，我们也没有因为这个就瞧不起铁牛他们。课间休息的时候，铁牛他们有不懂的问我们，我和弟弟也都给他们解答了。”灵儿吐吐舌头，“就是他们都好笨！明明以前娘您说三遍我们就能记住的，现在我们都说了十几遍了，可他们就还是没听懂！”
    “不过我们也没有教训他们，而是更耐心的教他们。后来先生又夸我们了。”毓儿也道，小脸红彤彤的，完全是兴奋的。
    秀娘满意点头：“你们做得很好，夫子应该夸你们，娘也要夸你们。以后要再接再厉，知不知道？”
    “嗯！”受到双重表扬，两个娃娃都高兴得不行，忙不迭把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一般。
    母子几个说着话，后头的孟举人也带着几只小萝卜头靠近了。
    远远见到如保护神一般站在母子三个后头、一抹柔情落在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出众的女人身上的男人，孟举人眼中一抹亮光划过，当即扬起灿烂的笑颜迎上去：“李大哥，李大嫂，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你不就是来我家蹭饭的吗？何来巧不巧之说？
    秀娘撇撇唇，冲他微一点头，便站起身来。
    溪哥更是冷淡，竟连看都没都看他一眼就跟在秀娘身后走了。
    两个小娃娃不用说。有了爹娘，谁还在意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夫子？更别说他之前的表现已经在孩子们的小心坎上盖上了‘不是好人’的戳。除非学堂之上，他们连话都懒得和他讲。
    可怜的孟举人，竟比吴大公子还要悲惨。他是遭到了秀娘全家的无视，吴大公子好歹和两个小娃娃的关系还不错呢！
    不过，他的心态要比吴大公子好得多。即便被无视了个彻底，他一眼扬起笑脸主动凑上去，有的没的死命的和秀娘溪哥找话题。
    秀娘和溪哥继续对他置之不理，除非必要绝不回他一句。
    回到自家茅屋，秀娘去厨房做饭，几个来蹭饭的小娃娃赶紧就围过来，纷纷从随身的旧布包里拿出鱼肉等物：“秀娘婶婶，这是我娘叫我交给你的，当我的饭钱。顺便，我娘说，也让你给夫子把饭菜做好点。”
    秀娘含笑接过，温柔的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就让他们和灵儿毓儿一道玩去了。他自己则和溪哥一道开火，将孩子们送来的菜都下锅做了，大鱼大肉的满满一桌，直馋得孩子们口水直流。
    秀娘拿起筷子一人给他们夹了一大块肉：“快吃呀！”
    孩子们不停的咽着口水，但小手却不敢动半下。
    “我娘说，这些都是给夫子的，我们不能吃！”一个小家伙一脸认真的道，只是双眼却还盯着跟前那条香喷喷的鱼移不开神。
    其他娃娃们也纷纷点头。一个大点的娃娃率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青菜：“我吃这个就行了。”
    其他人纷纷效仿。
    秀娘见状便道：“这么多东西，夫子吃不完。这是他叫我都做了给你们吃的。孟夫子，你快跟孩子们说，是不是这样？”
    “对对对，就是我说的！”孟举人忙不迭点头，一脸慈爱的看着一个个小萝卜头们，“你们还小，得多吃点鱼肉补补身子。我之前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就想吃点淡素的。这些青菜正好，你们就别和我抢了！”
    “可是……”孩子们还有些犹豫。
    孟举人便笑道：“你们尽管吃。放心，回头我就跟你们爹娘说是我吃的，你们都乖乖吃青菜呢，保证他们不会打骂你们。”
    在家长们的影响下，孟举人也成了孩子们眼里的神。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孟举人再温柔的劝几句，他们就彻底破功，抡起筷子对桌上的肉菜进行了一番横扫。
    一顿饭下来，娃娃们都吃得小肚儿圆滚滚的，小嘴上也满满都是油。倒是孟举人还真没有碰过半点鱼肉，从头至尾都只在慢条斯理的吃青菜。
    吃完饭，孟举人倒也不多呆，笑眯眯的对秀娘和溪哥告辞，只留下一句：“李大嫂你的饭做得真好吃，明天咱们再见，我想吃摊鸡蛋！”
    去你的！还给她点上菜了！
    秀娘无语别开头。
    不过，也不用她准备鸡蛋。第二天中午，当娃娃们过来吃饭时，赫然一人又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鸡蛋。
    秀娘：……
    如此几天下来，秀娘也渐渐习惯了每天中午家里都多出来的七张嘴。
    清早，吴家的小厮石头就带着人过来收了地里新鲜的菜给运到镇上。送走石头一行人，两个孩子吃了早饭去上学，秀娘继续整理菜园子，溪哥或给她帮忙，或去山上打猎。中午孩子们过来吃午饭，吃完之后，夫妻俩继续在菜园子里忙碌。每隔一天还要去溪边的荫棚里看看。
    简单却充实的农家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一天正逢学堂里放旬假，孟举人一大早就坐着汤师派来的车子上镇上去了。里正夫妻俩也一大早就到了秀娘家里。
    秀娘早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细布衣裳，将头发盘在头顶，用一块布包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干净利索。
    见到里正两口子的打扮，她就眉头一皱：“大哥大嫂你们就这样来收银耳？”
    “怎么？不行吗？要不我们再回家去换身衣裳？”里正婆娘一看秀娘的打扮，也发觉不对。
    因为家境比较宽裕，她自从嫁给里正后就没再下地干过活。所以衣服大都做得精致——说白了，就是不适合下地干活。虽然今天她特地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粗布衣裳，但衣裳明显还是收袖包领的。这样，她怎么能弯腰去收割银耳？
    她这样，里正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秀娘摇摇头：“算了，来都来了，你们今天就帮我们打打下手好了。下次来的时候记得身上的装扮能俭省就俭省。银耳这东西格外娇贵，处理起来也要处处小心。一不小心毁了品相，价钱就卖不上去了。”
    “是是是，我们记住了。”里正婆娘尴尬的直点头。
    里正也不爽的瞪了她一眼——早说了  先问问秀娘两口子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来，她偏不，说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这下好了，才刚过来，就被嫌弃了！
    那软软的银耳啊，  那就是到手的银子。自己就连摸摸银子的希望都被剥夺了！
    里正婆娘心里委屈得不行：她哪里知道还有这等讲究？以前她也一样穿着这身衣服回娘家干过活啊！
    里正的儿子栋哥见状，也小老头般的叹了口气，便大步走到秀娘身边：“姑姑，既然我爹娘不来，那就让我来吧！”
    “那怎么行！”里正婆娘一听脸色就变了，赶紧就把儿子拽到一边，“栋哥你是要读书考状元的，这种粗活你怎么能做？今天你非要过来看热闹，我们让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了，可你绝对不能下地去！”
    “可是灵儿妹妹和毓儿弟弟不一样也在读书吗？他们都干活。”栋哥一脸认真的道。
    “他们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法？”
    “这个……这个……”
    里正婆娘说不出话了。栋哥立马板起小脸：“娘，夫子说过，士农工商，士虽然是站在第一位的，但也都是被天下的农民给供养起来的。他愿意来乡下给我们教书，也是因为他敬重咱们朴实的乡下人。夫子还说，等以后有时间，他还要带着我们一起下地体验体验民间疾苦，等以后我们真的入朝为官，也能为民所想、为民所动，不做那等遗臭万年的贪官污吏。”
    里正婆娘更被训得哑口无言。
    别说里正婆娘了，秀娘听到这话也被吓得不轻——那看起来就不着调的孟举人，居然也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这么大义凛然的话来？
    不过想想，那个人油滑得很，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要领。如果不这么做，他又如何能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将他高高捧起，奉若神明？
    现在，就连里正家的栋哥都已经成了他的拥笃者。
    只是……
    既然这样，她就又想不通了。既然他都能用好话哄得村子里的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为什么他却偏不用这样的法子来对待他们吗？如果他态度好点、别每次都那么作妖，她也不至于这么反感他。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栋哥搬出了孟举人，成功打倒了里正婆娘，获得下地干活的权利。
    这孩子和毓儿差不多大，虽然他体格比毓儿要高胖些，但毓儿的衣服也能勉强穿上。
    秀娘给他换了衣服，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往荫棚那边走了去。
    时隔半个月，荫棚里的银耳已经长大了好几倍。现在看去，就像是一朵朵银白色的花朵开在砂石之上，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掩映的小溪边显得格外惹眼。
    秀娘走在最前，小心的把长成的银耳割下来，放到溪哥捧着的木盆内。
    盆内装着水，等装了半盆就折返回来。秀娘小心的用剪刀把根部的黑色耳蒂剪干净，扫去杂质，再放在溪水里冲洗两遍，然后仔细的摊开，放在早摊开的竹帘上翻晒。
    银耳这种东西既珍贵又脆弱，处理过程半点马虎不得。一旦处理不当，只是影响外观还是小的。一旦不小心沾污了、或者染上虫子了，那么他们这几个月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加之这是自己到了这个地方后第一次培育这个东西，手头器材极不齐全，秀娘也并不敢十分的放心。
    所幸里正夫妻比她还要小心，溪哥不用说，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都是令行禁止，只要是她吩咐的，他都一定做到尽善尽美。几个小家伙虽然动作笨拙了点，但在栋哥这个大哥哥的领导下，他们也都渐渐上手，做得有模有样。
    除了一开始的采收工作，后面就是漫长的晾晒过程。银耳娇贵，必须在采收当天晾晒干，否则效用就会大大降低。所以一群人几乎整整一天就在不停重复给银耳翻晒的过程。在翻动银耳使其均匀受热的过程中，他们还得注意保持朵形的美观。
    一天下来，两家人简直比种了一天的地还累。
    不过，当看到一朵朵品相堪称完美的洁白银耳时，大家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这个真的就是银耳！和我那次在镇上干货铺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不不不，比在干货铺子里看到的还要漂亮！我听那铺子老板说过，银耳颜色越白，成色就约好，价钱也就越贵。这么说，那是不是，是不是……”
    眼见最终的成果出炉，里正终于抑制不住的兴奋大叫起来。只是叫着叫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住嘴，尴尬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秀娘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叫溪哥将晒干的银耳装好了。用秤一称，居然有一斤二两！她立马笑吟吟的道：“今天收获颇丰，大哥大嫂就不要回家去了，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然后咱们也尝尝这新做出来的银耳味道如何，怎么样？”
    “好啊好啊！”看到这一袋子的银耳，里正婆娘就跟看到了一袋子的钱一样，只有点头的份，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于是，两家人喜气洋洋的提着一袋新出炉的银耳，一道热热闹闹的吃了顿晚饭。饭毕，秀娘就将熬煮好的银耳汤端了出来。
    这银耳是纯天然出产，又吸取的是山间的水汽滋润，生得就格外肥厚莹润。用山间的泉水一煮，再稍稍加点糖作为点缀，用勺子一搅，粘稠得几乎勺子都动不了。盛在碗里，那就跟盛了一碗晶莹剔透的水晶冻似的，好看得很。
    舀一勺送进嘴里，软绵绵湿润润的，转瞬间就滑进喉咙里去，只留下满口的余香。
    这滋味，竟比他们之前从镇上干货铺子里买回来的要好得多得多！
    里正婆娘咂咂嘴：“这一碗东西，怎么也要两三个铜板吧？”
    “两三个铜板？”里正冷笑，“这满满一碗，十个铜板肯定都不止！不然怎么说是达官贵人们才吃得起的？”
    里正婆娘吓得手一抖，碗都差点拿不稳。
    秀娘见状浅笑：“嫂子别听大哥瞎说。这个再贵也是外头的价钱，现在咱们家多得是，想吃随便吃，最多费点柴火。”
    里正婆娘听了，却更受惊吓了。“也就是说，这一碗真要那么多钱？”
    秀娘含笑点头。
    里正婆娘赶紧就把碗给放下了。“这么贵的东西，咱们还是别吃了，都拿出去卖吧！多换点钱，给我家栋哥买几本书去。”
    “嫂子你这话就说错了。”秀娘一本正经的摇头，“孩子要顾着，但是咱们身为大人的也不能太亏待自己。毕竟只有我们当大人的好了，才能把孩子给照顾得好好的。而且咱们家里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何必为了省一口吃的这么苛待自己？等以后栋哥金榜题名当了大官，你们还得留着个好身体去跟着他享福不是吗？”
    里正婆娘听到这话，瞬时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不决。
    一旁的郭栋却立马抬起头：“姑姑说得有道理！娘，我现在的书够用了，你就别太节省。你要是这样把自己给折腾出点病出来，以后我读书都读不安稳。”
    里正婆娘脸色一变，赶紧捂住他的嘴。“呸呸呸，少说这种晦气话！你给我好好读书知不知道？我们老郭家就等着你给光宗耀祖呢！”
    里正见状也摇头道：“孩子是好意，你只要把银耳都喝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秀娘妹子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家还没穷到非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地步。这银耳又是咱们自家种的，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反正又不要钱！”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是我想多了。”里正婆娘忙不迭点头，赶紧捧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才抬起头笑眯眯的看向秀娘，“孩子妹子你想得开。以前我怎么就没这么想过呢？”
    秀娘浅笑不语。
    那边里正小口小口的将一碗浓稠的银耳羹品完，顿时更兴奋了。不过鉴于之前的事情，他好歹克制住了。
    不停在心里回味了无数遍，又将现在的和上次自己喝的东西来来回回做了不下十回的比较，确定就是他们自己种出来的更好，他才问秀娘：“妹子，既然你会这个本事，以前怎么没听你说？”
    要早知道秀娘还有这一手绝技，他早就和她合作了，何必等到今天？
    不然，只怕现在的自己都已经盆满钵满了！
    秀娘淡然回答：“我也是那天孩子们发现树上长了这个，才想起以前我爹的一本书上似乎写过这个东西的培育方法。如果不亲眼看到，我都差点忘了。”
    “哦，原来是这样。”见如此，里正也就不再多问了。
    吃过饭，两家人又凑到一起说了一会话，秀娘才将都晒好的银耳交到里正手上，让他带到城里去卖。
    鉴于他们家现在和吴大公子的生意往来，他们实在抽不出人去卖这个。而且银耳在这个时代还是异常珍贵的东西，如果可以，秀娘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和他们有关系。
    里正自然也知道他们的顾虑，欣然答应了下来。
    小心翼翼的提着满满一袋子的银耳回到家里。关上门，将东西隐秘的放好，里正才回头来看着自家的婆娘：“我早和你说过秀娘不是个普通人，现在你信了吧？”
    “信信信！等你把这袋银耳卖出来大价钱，我就更信了！”里正婆娘连连点头。
    里正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这婆娘真是……算了，你就等着瞧吧！我看，这还只是开始，以后秀娘妹子还不知道有多少本事要施展出来呢！你就等着多跟她学学吧！”
    里正婆娘不大高兴的低哼了声。
    说起来自己比秀娘还大上几岁呢，以前在村子里也是人人敬重的，就连身上的穿戴也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偷偷跟着学。可是现在，怎么他们个个都觉得秀娘比自己好？现在竟然还要她跟着秀娘去学、老老实实的听她的话？
    她不高兴！
    偏偏这个时候，他家儿子栋哥又推门走了进来。
    里正婆娘连忙扬起笑脸：“栋哥你怎么来了？很晚了，你赶紧回去睡觉。今天忙了一天，明天一早还要去学堂呢”
    “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郭栋年纪小小，但人却格外的老成。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板得死死的，到有几分溪哥喜怒不形于色的精髓。
    这个儿子就是自己的命，他的要求，他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里正婆娘连忙就说：“什么？你说。”
    “以后，我想中午去姑姑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