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夫抵良田

    “我呸！”李大婆娘一走，兰花立马跳起来唾了口。
    “秀娘姐你也太好性了点。这婆娘以前看你们落魄，可没少欺负你们，现在眼看她的靠山没了，你们家日子一天天好好起来了，就厚着脸皮过来想占便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要我早就把她给赶得远远的，不许她再靠近半步！你又不是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还什么拖家带口的过来吃饭，还要钱！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不管怎么说，以前我们母子三个吃不上饭的时候，李大哥帮过我们不少。看在这份恩情上，我也得给她几分面子。”秀娘不以为意的道，“也就几把小菜，就当是送给村里人打打牙祭了，也不算个什么。”
    “你呀，怎么就这么好脾气呢？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居然还能忍得住？”兰花忍不住咋舌，“反正我先跟你提个醒，这个婆娘这些日子都鬼鬼祟祟的，我好几次都看到她在你家的菜园子附近转悠。你也多注意点，平常一颗两颗的菜被顺了没什么，可也架不住这种人天天来偷啊！你要是再这么纵容下去，当心以后她就把你们家的菜园子当自家的了！”
    秀娘忽的眯起眼。
    “你说，她最近老在我家附近晃悠？”
    “是啊！”兰花点头，“我这几天过来找你，几乎五次里至少有三次都碰到她了，还每次地方都不一样。听我爹娘说，他们有时候查从地里回来，也能撞上她抓着一把菜急匆匆的往家走。那菜除了从你家顺，还能从哪顺？”
    “是这样吗？”秀娘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嗨，我就跟你提个醒，该怎么防备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兰花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过来上工，是吧？”
    “对，明天开始。”秀娘颔首。
    兰花再点头，就欢欢喜喜的下山去了。
    秀娘的眼神却又阴沉下来。
    等到晚上溪哥回来，她便和他提了这事。溪哥立马便皱起眉：“你觉得这个女人是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依样画葫芦呗！”秀娘浅笑，“明天咱们再去找大哥一趟，让他去打听打听。”
    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这样的事也该出现了。
    第二天秀娘两口子去了里正家一趟，里正听完他们的说辞就沉下脸。第二天一早，他就往镇上去了。
    第三天中午，他才阴着脸上山来：“你们猜得没错，那婆娘还真和镇上的刘财主搞到一起去了！”
    李大婆娘娘家姓刘，和镇上的刘财主有那么一点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只是因为上一辈就搬到镇上去住，自家身价也渐渐起来了，所以刘财主一家并不怎么瞧得上乡下那群亲戚，所以和他们的来往也少之又少。李大婆娘小时候也和他们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来往，这样成为她嫁过来后自抬身份的一个谈资。只是村里人都知道，刘财主一家根本连她刘莲香是谁都不知道！
    而这一次，这两个人竟然勾搭到一起去了，其中必定有猫腻！
    秀娘眉梢一挑：“是和我们拒绝了他的要求有关吗？”
    自打吴家的平步青云菜系在镇上一炮而红，甚至都筹划去城里开店之后，镇上的其他酒楼也都眼红得不行。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开始私底下联系秀娘夫妻俩。其中就以这个刘财主的行动最为积极。
    他甚至还许以秀娘重金，允诺只要她肯从供给吴大公子的菜里头稍稍拨出来一点卖给他们家，他就拿和吴大公子一样的钱给他们。而且，一旦这事被吴大公子发现，他全权帮助他们赔偿损失！
    只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秀娘怎么可能会做？她虽然不大喜欢吴大公子那吊儿郎当的样，但至少双方合作还是很愉快的。而这位刘财主，他那一身肥腻腻的肉就看得秀娘反胃得不行。还有那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样，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喜欢。所以秀娘当即就拒绝了。
    溪哥这个大男人，只要是在做决定的场合，那就注定了是一棵镇场的柱子。稳稳的矗立在秀娘身边，秀娘说不动，他就不动。只要秀娘一声令下，他立马化身一头迅猛的猎豹，亮出利爪将人给撕成碎片！
    刘财主原本还想摆摆有钱人的气势，但在眼睁睁看到自己带来的两个打手被溪哥给扔出去挂在树上后，他就怯了。再联想到镇上传说过的他能徒手打败二十个壮汉的传闻，顿时再无逞凶斗狠的气场，灰溜溜的跑了。
    原本以为这个人被拒绝了就该偃旗息鼓了。却没想到，他一转眼又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无奸不商，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我今天去和汤师爷喝茶的时候，听汤师爷的意思，刘财主是打算把除你们包下的那块山头以外的地方全都给买下来！”说起这个，里正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好毒的心思！他是想把你们被逼入绝境啊！”
    “那就让他逼吧！”秀娘淡然道。
    里正一愣，脸上的焦急毫不掩饰。“妹子，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咱们还是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汤师爷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可以先把事情压一压。只是如果咱们不赶紧拿个章程出来，他一个人也没法子一直压着啊！这新任县太爷马上就要到任了，到时候县里的事情他就做不了主了！”
    “我说的是真的。”秀娘道，“大哥，你觉得他们随便扯几根我种的菜拿回去研究研究，就能研究出我种菜的法子吗？要真是这样，那我还拿什么底气和吴家长期合作？”
    “这倒也是。”里正点点头，可还是忍不住的着急，“那刘财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他在镇上为了排挤同行可干过不少龌龊事，妹子你们可得千万小心他！”
    “这个就是吴大公子该担心的事情了。”秀娘浅浅一笑。
    瞧她一如既往的如此云淡风轻，里正是想急也急不出来了。“妹子，你怎么就能这么镇定呢？”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啊！”秀娘笑道。
    古往今来，同行竞争比比皆是。而且这也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吧，看到别人做什么赚钱了，其他人就会眼红，进而跟着去做。只是这门生意看起来简单，但内里的门道可不是那么好摸索出来的！
    她上辈子读了二十年的书、再加上亲身实践不下十年，才积累了这一身的本事。现在那些门外汉随便看两眼就想照猫画虎，她倒是想看看他们能画个什么东西出来！
    里正再次被她的话给震惊到了。
    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大事……
    都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这还不算大事？那在她眼里，还有什么算是大事？
    只是看秀娘这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不再多问，只最后问一句：“你确定要放任他们去干吗？”
    “放吧！正好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山上觉得没个伴呢，要是能有人上来陪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秀娘笑看着溪哥，“你说是不是？”
    溪哥点头。“对。”
    里正彻底无言。
    “算了！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等着看吧！”
    刘财主买下月牙村外头那座野山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吴大公子耳朵里。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这位公子哥的反应不是震惊，而是咧开嘴，开心的笑了：“他可算是行动了！我还说，要是他再不动，我就要去帮他一把了！”
    石头撇嘴：“公子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了！马上刘家就要被你家公子收入囊中，我们老吴家眼看在这月亮镇上就顶半边天了，多好的事情！以后你这个小厮出门走路都带风，难道你不高兴？”吴大公子得意洋洋的道。
    石头悄悄翻个白眼：“都还没影的事呢，就给你说得信誓旦旦了。”
    “要是只有我自己，或许这事事没影。可是现在，不是有秀娘大姐帮忙吗？我相信，有她在，一切阻碍都不是问题！”吴大公子大手一挥，说得气势雄浑。
    石头无语看着他。“公子，你现在很像一个人，你知道吗？”
    “像谁？”吴大公子忙问。
    “李溪，李家娘子的相公。”
    “哦？你是说我和他一样高大威猛，惹人垂青？”
    “不，我是说，你和他一样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什么事都靠女人去解决了！”
    吴大公子：……
    ----
    刘财主的动作很快。
    他大手笔的拿出一百两银子，将剩下的荒山面积全都给买了下来，还派来二十个民工协助李大一家开垦出来一大片平整的土地。甚至，他还从城里请来了一位资历丰富的老厨子，让他来山里辨别可食用的野菜。
    一时间，原本荒凉的山上热闹无比。
    在被一大片热闹包围之下，秀娘一家的这一片土地就显得格外的安宁静谧。
    孟举人坐在溪哥亲手打造的摇椅上，喝一口青梅酒，满足得闭上眼长叹一声。
    待睁开眼，发现溪哥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雕像模样坐在自己对面，他忍不住又拉下脸：“叫你陪我喝个酒，你至于这么不情不愿吗？我看你每次陪你媳妇干活倒是屁颠屁颠的！”
    “你和她能一样吗？”溪哥冷声问。
    孟举人一滞，干脆砰地一声将小小的酒坛拍在桌上。“李溪！你别以为我不会功夫就不敢打你！我好歹也是村里唯一的举人，你家两个娃娃的夫子！你敢对我不客气，回头我就在学堂上打你家娃娃的手板心！”
    溪哥眼神一冷。“有种你就试试。”
    孟举人立马瑟缩一下。“我、我就说说而已，没打算真去办。你别这么看我，喝酒，接着喝酒！这酒可是好酒啊，汤师爷特地给我送来的！你也喝呀！”
    噗！
    将两个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兰花忍不住喷笑。“秀娘姐，不来你们家，我都不知道孟夫子原来是个这么逗的人。平常看他在村子里走街串户的，那仪态真是好看得很，跟说书的人嘴里那……那什么？哦，文质彬彬！真是文质彬彬的，看得我们心里都惭愧得不行，都不敢靠他太近，生怕沾污了他高高在上的形象。可是这些天在你家，我看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德行，和村头那些地痞流氓也不差什么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秀娘浅浅一笑：“这个我怎么知道？想知道，你自己问他去呀！”
    “他也就对你们两口子是这样。换做别人，马上就又是那么文质彬彬的样，还笑得那么好看，我就又开始惭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兰花吐吐舌头。
    秀娘对此只能表示无奈。
    其实对于孟举人这前后的态度变化她也十分的不解。只是这些日子下来，随着双方接触的增多，她明显察觉到这个人对他们并没什么恶意。而且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说话做事却全都圆融得很，根本让人抓不住把柄，也找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她试过几次无果，也就放弃了。
    反正只要这个人不毁她的家庭、不伤害她的孩子，他想干些什么她无所谓。
    时间长了，也看出了她的放纵，这个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有时候晚上孩子们下学之后就厚着脸皮过来蹭饭。从开始的十天一顿到两顿三顿，现在，这个人竟然连旬休都不往镇上去了，直接一大早的就跑到山上来，赖在他们家蹭吃蹭喝，还把汤师爷送的好酒都拿来和溪哥共享。
    溪哥反正对他是不冷不热。有空的时候和他喝两盅，没空就直接把他扔一旁，让他自娱自乐去。他倒也不生气，一个人吟诗作画，或者教两个娃娃练字，自得其乐得很。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秀娘到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对于这样的和谐相处，她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那边两个男人又在浅酌，秀娘和兰花干完了地里那点活，就一起往溪边去。
    天气眼看越来越热，头顶上的荫棚都不大起效果了。偏偏银耳这东西最忌阳光暴晒，所以她们这些日子一直都时刻盯着那边的动静。一旦看到不妥，就赶紧给银耳洒水补救。
    现在，两人也不过是去例行公事。
    却没曾想，在路上碰到了李大两口子。
    此时两个人正抱着一个包袱，一路争吵着往山上来。见到从岔路上走过来的秀娘，李大脸一红，下意识的低下头：“秀、秀娘妹子。”
    李大婆娘一看就不高兴了。双手将怀里的包袱抱得紧紧的，她得意洋洋的笑看着秀娘：“秀娘妹子，你看，上次你不让我给你家帮工，现在咱们可就是邻居了！平起平坐的！哎呀不对，我家的地方比你家的可还要大得多呢！呵呵，这些倒是不要紧，重要的是咱们是邻居。这山上就只有咱们两家，以后咱们可得互相帮衬着点才行啊！”
    这得意洋洋的炫耀的样，还没等秀娘看不过眼，李大就已经一把将人给拽到了一边。
    李大婆娘很是不爽：“你干什么你？我和秀娘妹子打招呼不行吗？”
    “有你这样打招呼的吗？而且你自己干的些什么打量别人不知道吗？”李大低吼。
    李大婆娘立马拔高声音：“我干什么了？我干什么了？啊？我堂堂正正的做我的庄稼人，现在和我家亲戚合伙种点小菜养家糊口，这个错了吗？再说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家两个娃！你自己没出息，不会钻营，还呆头呆脑的，这样下去，以后两个孩子能有什么出息？我不努把力，赶紧多赚点钱，以后孩子长大了怎么办？你是打算让他们和你一样，一辈子累死累活还娶不上媳妇吗？”
    她一边扯着嗓子喊着，一边死命的在李大胸前戳戳戳，直戳得李大那点脾气全没了。
    “我哪里娶不上媳妇了？我不是娶了你吗？”最后，他只能小声咕哝。
    李大婆娘轻嗤：“要不是因为你家有那头大肥猪做聘礼，你以为我爹娘会答应把我嫁给你？现在咱家可没大肥猪，到时候两个孩子拿什么去娶媳妇？你自己说！”
    李大立马说不出话了。
    李大婆娘见状，就跟旗开得胜的小母鸡似的，得意的瞥了眼秀娘，才又装模作样的道：“我表哥他愿意把这件大事交给咱们家去做，还不是因为看咱们日子过得苦，有心帮扶咱们一把？这是他心善！可不像有些人，乡里乡亲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道帮衬帮衬吃不上饭的邻居。所以呀，咱们要好好干，帮我表哥把事给办好了，这才对得起表哥的一番心意，也才叫好人有好报！”
    “你够了！咱们家那里就吃不上饭了？”李大虽然说不过她，但在有些原则问题上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李大婆娘自打和刘财主接上头后，就觉得自己的身份被抬高了，远远的和村里这群土包子拉开了距离。要不是因为李大是自家男人，她早就一脚把他给踹开了！现在是她心好，愿意带着他一起投奔刘财主，这个人就该感激涕零，听自己的话才对。就像秀娘和溪哥，不就是因为秀娘找到了吴大公子这个大靠山，所以溪哥这个大男人就跟个小媳妇似的，什么都听她的吗？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这男人就跟头驴似的，就是不服自己的管教？从刚开始商议这件事开始，他的反应就没让她顺心过！
    真是气死她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人居然敢当着秀娘的面反驳她？还反驳了一次又一次？
    李大婆娘深深的觉得自己丢脸了。一气之下，她一把揪上李大的耳朵：“反了天了你了！你这些日子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和我犟嘴？你信不信我表哥一生气，直接把你给赶了？”
    “你这婆娘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自己在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反正我是没脸见秀娘妹子！”李大终究还是太过忠厚老实了。被自家婆娘这么打骂，他也只是拼命躲闪着，小声咕哝着。
    李大婆娘却还不依不饶，追着他打骂个不停。
    秀娘都看不下去了。
    “李大哥，李大嫂，你们别打了！”
    两个人立马住手。李大婆娘防备的看过来：“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插什么手？”
    秀娘轻轻扯了扯嘴角：“李大嫂你刚才不说了吗？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邻居之间总得处得好点不是？李大哥人是憨厚了些，但心地却是好的，对你们母子几个也尽心尽力。你就别再这么骂他了，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哼，我男人怎么对待是我的事，还用你来教我？”李大婆娘很不高兴的低哼。
    李大却是满脸感激：“秀娘妹子，多谢你了！”
    “你又和她说什么话？”李大婆娘一见又气上了，拉上他就要走。
    李大却推开她：“要走你走。”
    “走就走！”一再被他当着秀娘的面不给面子，李大婆娘也真生气了，果真扭头就走了。
    等人走远了，李大才又低下头，极其抱歉的看向秀娘：“秀娘妹子，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只是我婆娘她也真心是为了我们家好，所以……”
    “李大哥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秀娘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上有这么多好东西，你们既然有这个机会，好好利用一下也是理所应当。这世上也没人规定一个生意只许一家做。”
    李大忙松了口气。“你能理解就好，就好。”
    秀娘浅笑：“我当然能理解。李大哥你赶紧去追李大嫂吧，两口子哪有隔夜仇？你对她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也就没事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李大连忙点头，转身也要走。
    “等等！”但马上，秀娘又叫住了他。
    李大回头。“秀娘妹子，还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我就是想提醒李大哥你一句，和人做生意，你多少还是得留点心眼。像契书那些东西是必须要有的，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现在还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亲戚？白纸黑字把事情都说清楚，免得万一真出点什么事，你们也能减少点损失。”
    李大感激的直点头：“谢谢你提醒，我知道了！回头我就找他写契书去！”
    原来还真没写！
    秀娘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试探试探罢了。可谁知道……
    哎！无力摇头。
    这么憨厚的人，和那么精明的人做生意，能做得起来吗？她深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