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夫抵良田

名满京都_第一四零章 追根究底


    当皇帝闻讯赶来的时候,只看到血溅三尺,一片凄凉。连同跟随余大将军一道来宫门前请罪的大将军府侍卫们,也全都跟着他一道自刎谢罪。
    纵横疆场几十年、守护大历朝平稳安定的战神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
    曾经多少次豪言壮语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到头来却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血溅宫门,最终死不瞑目。
    原本还有心看热闹的人们全都沉默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地,大哭喊道:“余大将军,您死得太不值得了啊!”
    其他人也仿佛清醒过来。于是,一连串的扑通扑通声过后,宫门口竟是乌压压的跪满了人。悲怆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几乎震破天际。
    皇帝见状,也不由老泪纵横。踉跄几步走过去,他也双腿一软跪在余大将军尸身旁,仰天呼号:“余大将军,是朕有负于你啊!”
    原本闻讯赶来的齐王妃见状,连忙命人勒马,掉头往秦王府上狂奔而去。
    然而这个时候,秦王爷和齐王妃也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
    “他死不足惜!”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秦王爷咬牙切齿的道。
    因为假钟峰事件,皇帝虽然明面上把事情给遮掩了过去,但私底下却把他叫去狠狠敲打了一番不说,甚至还将秦王妃的兄长给撤职了。这分明就是生生断了他一臂!这些日子,他都老实的成病在家闭门思过,谁知道却又听到了这个消息!
    秦王妃也气得不行。“枉他平时口口声声一切都以王爷你唯马首是瞻,这次还自告奋勇要去帮你解决余大将军,却没想到……搞了半天,他是在公器私用,帮自己谋福祉!现在丢了性命,那是他活该!”
    前来报信的小厮见状,半天才讷讷小声问:“王爷,王妃,那齐王妃那边……”
    “关上门,别理她!她的丈夫犯了大错,和本王何干?本王现在正卧床养病,哪有心思理会他们?”秦王爷冷声道。
    小厮连忙转身离开了。
    那边听到宫门口传来的消息,溪哥也直接吓傻了。
    再也顾不得和余大将军早已经恩断义绝的事情,他当即抛下手头的事情,匆忙赶往皇宫。
    等到了那里,只见无数人将几据尸身团团围住,悲恸的哭号声响彻天际,令人心生悲凉。
    溪哥也不由身体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赶紧跳下马,他大步走到前头。当看到余大将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他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哽咽叫道:“义父!”
    “小将军!”谢三齐四等人早先一步过来了。见到溪哥,他们都仿佛看到了主心骨,连忙往他身边聚拢过来。
    皇帝见了他,也抬起老泪纵横的脸:“余小将军,你来了。余大将军他……”
    “皇上!”
    岂料,溪哥当即抬起头,用他最大的声音高声喊道:“义父他死得太冤枉了!末将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我义父一个清白!”
    皇帝脸色一变,双唇哆嗦了下没有说谎。
    溪哥又道:“末将知道,余大将军早已经和末将割袍断义,按道理说末将没有资格来说什么。可是不管怎么说,末将身受义父救命之恩,又被义父悉心栽培多年,父子之情遭刻入骨血,这是怎么也抹杀不掉的!如今义父含冤受辱,自尽于宫门前,末将不服!义父即便有罪,但也罪不至死!末将宁愿舍弃这一身官服,也誓要将此事追究到底,请皇上彻查!”
    “请皇上彻查!”谢三齐四等连忙也大声道。
    “请皇上彻查!”随后,跪地的百姓们也跟着大叫起来。
    “请皇上彻查!”
    “请皇上彻查!”
    ……
    闻讯赶来的百姓以及文武官员见状,也纷纷跪地大叫。
    一声接着一声,一道声音赛过一道声音,几乎响彻京城上空。
    皇帝身形一晃,最终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好!这件事,朕一定给余大将军一个公道!”
    “多谢皇上!”溪哥连忙叩首大叫。
    其他人纷纷跟着叩首不提。
    因为事关重大,皇帝也没有回避其他人,直接当场命刑部协同大理寺彻查此事,务必要公事公办,不可偏颇任何人。
    这就意味着,皇帝不会偏私,是真心要把这件事给查个一清二楚了!
    事情暂时有了交代,溪哥也不再多话,只慢慢爬起来,脱下外衣给余大将军围住脖子,而后将他抱起放到马背上,红着眼哽咽道:“义父,不孝儿余言之来接您回家。”
    谢三齐四等人自动自发的跟在后面。百姓等见状,也纷纷列成两队,整整齐齐的跟在后头,一路护送他们回去。
    进了大将军府,溪哥又将余大将军尸身抱下。放在大将军府正厅之中。
    府里的人早听说了此事。等到溪哥领着余大将军的尸体回来时,大将军府上下都已经围上了白布。所有人都腰缠白布,头戴白帽,泪已不止。
    随后,大理寺就来人了,将齐王爷及其随从的尸体领了回去。
    再过不久,秀娘也来了。
    此时的溪哥早已经没了之前在宫门前率领众人强逼皇帝的魄力。他坐在停放余大将军尸身他门板边上,后背佝偻,满身萧瑟,眼圈通红却迟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秀娘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溪哥抬起头,一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于掉了下来。
    “秀娘。”他低低叫了一声,又掉下一颗眼泪,“义父他……去了!”
    “我知道。”秀娘颔首。
    “义父……是我对不起义父!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教我武艺,教我行军布阵之法,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可是到头来,我却……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秀娘慢慢在他身边蹲下,一手轻轻在他后背上轻抚,“大将军过世,所有人都悲痛欲绝。但是你悲伤归悲伤,但绝对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毕竟,大将军身上的冤屈还没有洗刷。还有大将军的身后事也需要你来操持。”
    “我知道。可是只要一看到义父,我就忍不住……”溪哥转头看看静静躺在门板上的余大将军,眼泪再次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看他就跟个失去了亲人的小男孩一般孤独无助的模样,秀娘鼻子也不由一酸。她连忙一把拥住她,柔声道:“好,我知道你伤心,那你哭吧!现在好好的哭一场,但哭完了,你就必须坚强起来,知不知道?”
    溪哥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早在秀娘进来之前,其他人就已经识相的退了出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管溪哥怎么哭都不会有人看见。
    秀娘也放心的安抚着他,劝慰着他。
    正在这个时候,却互听一计响亮的鞭响从远处袭来,伴着少女清脆的大叫——“贱人,谁许你来我家的?你给我滚!不许你脏了我家的地!”
    秀娘眼前一花,人已经被溪哥抱住往旁躲去。
    鞭子落在地上,地面上立马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白色的鞭痕,可见她用力有多大。
    溪哥一见,眼中立马蒙上了一层阴影。
    “余品兰,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义父刚刚过世,你不为他伤心也就罢了,竟然还来这里作威作福?”
    “言之哥哥我没有!我……”惠蓉郡主眼睛一红,泪珠儿立马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了下来,“爹过世了,我比谁都伤心!可是这个贱人,她……”惠蓉郡主指向秀娘,“要不是因为她,你不会离开我们,爹也不会死!爹都是被她害死的,现在她还有什么颜面来我家?我赶她出去不是理所应当吗?”
    啪!
    她话刚落音,一个响亮的巴掌立马落到她脸上。
    惠蓉郡主脸都被打得偏到一边去。
    捂着脸,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贱人,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等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孽女!”秀娘冷声道,“我相公因为什么和义父割袍断义、义父又为什么会死,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到现在,你还不思悔过,反而还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余大将军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你还骂我?”惠蓉郡主双眼圆瞪,眼中火气直往外冒。
    她扬起手,鞭子眼看又要挥出。却不曾想,一只大掌中途伸出,劈手给她夺了去。
    “言之哥哥——”
    啪!
    这一巴掌比秀娘刚才打得还狠。惠蓉郡主半边脸颊直接肿了,嘴角缓缓流下一抹血痕。
    “言之哥哥……”于是,她又哭了,“你打我?我爹才刚过世,你就打我!我爹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会伤心的!”
    “你以为义父现在还会为你伤心吗?他的心早就已经被你给伤透了!”溪哥厉声喝道,“余品兰,你到底还要脸不要?义父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要是有点良心,现在就该老老实实给义父披麻戴孝才对。可使你看看你!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争风吃醋?义父就算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再被你给气死过去!”
    “哇!”
    惠蓉郡主受不了了,张嘴大哭起来。“你欺负我!我爹才走,你们俩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果然他们说的没错,你已经被这个贱人给迷住了,就连对你恩重如山的义父都忘了!”
    “你!”溪哥一怒,差点又要扬手。
    还是秀娘及时把他给按住了。“把她交给我吧,你别管了。”
    溪哥看看她,果然点头退到一边。
    眼看着秀娘朝自己走来,惠蓉郡主立马又高昂起下巴:“你别以为你现在有言之哥哥撑腰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除了言之哥哥外,我爹还给我留了不少人,他们加起来不比言之哥哥差!只要我开口说一声,他们肯定就会——”
    “来人呀,郡主被刺激得不轻,有些癔症了,你们赶紧把她扶回去,关在房里不要放出来!”秀娘才懒得听她说话,直接对外高声道。
    她话音刚落,立马走进来几个丫头。一个人上前道:“郡主,您请吧!”
    惠蓉郡主惊讶的怒视她:“贱婢,你知不知道谁是你的主子?你信不信本郡主现在就叫人把你提脚给卖了?”
    丫鬟身体一晃,依然低头道:“郡主请不要为难奴婢。现在全府上下都在忙着办大将军的丧事,实在不宜您无理取闹,您还是随奴婢回去吧!”
    “你说我无理取闹?”惠蓉郡主陡的拔高音调。
    “你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现在大将军还尸骨未寒,你就来吵闹,你是诚心想让大将军在地下都不安生吗?你别忘了大将军是为了谁血溅宫门的!”
    又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外传来。谢三一行人也进来了。
    惠蓉郡主顿时呆愣在了那里。“谢三哥哥,齐四哥哥,孟诚哥哥,你们……你们竟然都帮那个贱人说话?我爹才刚走,你们就全都背叛他了吗?”
    “够了!来人,捂住郡主的嘴,带她走!她要是再敢骂一句脏话,你们就灌她哑药!既然不会说话,那她以后都不用再说话了!”溪哥忍无可忍,放声教导。
    惠蓉郡主不禁一抖,眼泪又哗啦啦往下滚落。
    “余言之,我恨你!”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跑。
    秀娘连忙对丫头们使个眼色,丫头们赶紧追了上去。
    谢三几个这才赶紧走到秀娘跟前,一个个都面带歉意:“大嫂,对不起,我们……”
    “我知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都是把郡主当亲妹妹看待的,现在能因为我对她冷脸相对已经很不容易了。”秀娘忙道。
    谢三一脸感激:“多谢大嫂体谅。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们都不会这样了,这丫头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的确。现在大将军都不在了,我们要是还这么纵着她,那才是真害了她!”齐四也道。
    秀娘颔首。“你们能这么想就好了。”
    “其实早该这么做的。只是我们一再心软,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状况,实在是……说起来,大将军会落到今日的境地,也都和我们离不开干系。”孟诚也道,大家都无奈摇头。
    一起感慨一番,大将军府的管家就进来了。原来是宫里送来了一副金丝楠木,说是皇帝赐下来给余大将军做棺木的,问溪哥如何处置。
    溪哥看向秀娘。秀娘便点头:“既然是皇上赏赐的,那咱们自然是要接受的。管家你带着人去谢恩,再找木匠来把棺木给做了。大将军已经这样了,早点让他躺好也是我们现在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了。”
    管家连忙领命退下。
    谢三赶紧又道:“大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兰儿又是这幅样子……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只能托付给大嫂来操持了,还望大嫂不要推辞。”
    现在的情况,是她想推辞也推辞不了了吧?秀娘心里暗道。其实早在她踏进大将军府的大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了。
    便点点头:“好。”
    几个人连忙松了口气。
    其实秀娘也没操持过丧事。尤其是像这种高门大户里的丧事,她根本是连看都没看过。只是现在她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也着实没有办法。幸好这种东西都是有例可循的,再加上当天晚上,福康郡王妃就送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过来协助她,秀娘才算是摸到了点门道。
    只是她新手上路,自然还有许多地方要学习,本身对这个大将军府也不是太熟悉,又要慢慢摸索熟悉。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而就在他们这边忙着准备丧事的时候,大理寺那边也有了消息。
    本来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清晰无比。齐王爷心怀叵测在先,咄咄逼人在后,虽然余大将军大怒杀人是不对,但当他在宫门前自刎谢罪的时候,他欠齐王爷的那条命就已经还给他了。不得不说,余大将军这最后一步走得异常的悲壮,却也异常的正确。
    不管怎么说,齐王爷都是皇族血脉,寻常人即便是碰他伤他一下都是杀头的大罪。入余大将军这般直接要了他的命,要是真怪罪下来,不管他有什么原因,那最终结果必定都是一个抄家没族。但为了保住其他人,余大将军愣是用自己一条命抵了齐王爷的命,也堵住了天下的悠悠众口。
    再加上他那一番自曝家丑,以及血溅当场,这一幕的震撼又岂是让人白看了去的?
    如此悲壮的一幕,再加上他多年的功劳,那就让人绝对不能只用惯常的思维去考虑这件事了。再加上皇帝的那句话……这一次齐王爷的死,必定只能当做一个普通宗室子弟的死一样对待了!
    大理寺的人查清楚了前因后果,也忍不住感叹了一番,很快心里就有了主意。一群人合计一下,再将事情奏报给皇帝。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比较涉及到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们无权宣判,也不敢去判他的刑。不然,要是哪天皇帝翻起旧账,他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这群在官场里混迹多年的人心思油滑的很,自然不会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往自己肩上揽。
    不过皇帝这次也是真的下了狠心。面对呈上来的罪状,他当即御笔朱批:褫夺齐王爷亲王爵位,贬为庶人。不允许齐王爷葬入皇陵,齐王妃连同齐王子女悉数贬为庶人,流放南疆,永世不得离开南疆半步!
    除此之外,皇帝还又另外下了一道旨意,封余大将军为镇国公,惠蓉郡主为惠蓉公主,享食邑一千户。
    皇帝的旨意抵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皇帝把所有的责任都退到了齐王爷身上。余大将军不仅无罪,反而以无上的尊荣入土。惠蓉郡主也被皇帝封为公主作为补偿。有了这一千户的食邑,以后不管她嫁不嫁人,至少可以保障衣食无忧,下半辈子不愁了。
    如此,大家便更放心的筹备起余大将军的丧事来。
    金丝楠木的棺木很快就做好了,陵墓也寻了高人给点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余大将军的尸身在大将军府停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被抬去下葬。一路走去,满城百姓尽是满身重孝,撒纸钱,树白幡。远远看去,夏日的京城仿佛被厚厚一层的大雪覆盖,一眼望不到尽头。
    惠蓉郡主这几日没有再乱闹腾。到了出殡这日,她也乖乖穿上粗布麻衣,一步一顿走在队伍最前面。
    余大将军没有儿子,溪哥这个义子自然就担任了摔盆库哭灵的任务。秀娘作为儿媳,一样跟在他身后。三个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一路慢慢朝前走去。
    京城几乎有点脸面的人家都扎了棚子在路边送灵,秀娘和溪哥自然都一一谢过了。
    在满城的呼号声中,他们却不知道,在皇城深处,也有几个满身素白重孝的人跪在皇帝跟前,娇弱的身体因为伤心而瑟瑟发抖。
    皇帝冷眼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媳以及孙子孙女,老脸上满是疲惫。
    “还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吧!说完了,就上路。以后朕都不想再见到你们。”
    “儿臣今日带着孩子前来,主要是为了向父皇辞行。刘瑜作恶多端,罪该万死,儿臣不敢为他分辨半分。只是可怜几个孩子年幼,却要跟随儿媳远走他乡,儿臣于心不忍,便想以几个消息换取父皇一个许诺。”齐王妃抬起头,一脸平静的道。末了,她又补充一句,“父皇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和刘瑜一直都是在帮秦王做事。父皇您或许以为对秦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但是儿臣必须告诉您,秦王的野心比你想象得还要大得多!你们全都小瞧他了!”
    皇帝当即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只要父皇您答应儿臣的要求,儿臣就将儿臣知道的全都告诉父皇,半点不敢隐瞒!”齐王妃朗声道,一向怯懦的身姿今天竟是格外的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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