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韩子

第十八章 赵驿馆(下)


离开赵驿馆后,韩禁并未立即赶回夏府,也未曾去韩驿馆向韩非禀报其计谋的顺利进展。黑夜下,他孤独的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行在冰凉透骨的寒风冷雨中,漫无目的。
    仰望夜空,公子禁倏然停步,在黑暗中无声啜泣着。雨水洒落在脸上,借着寒风渗入那半张残破的面具下,与眼角流出的泪水交织化开,暖暖的,冷冷的。
    韩非的计谋施展得越是顺利成功,韩禁越是感觉伤感悲戚:那可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自我毁灭啊!他想努力遗忘这一切,然这种努力本身都是徒然的。李斯与姚贾已然入毂,韩非很快就将死于秦廷重臣之手,韩非的目的也将在此之后达到。
    “韩非死后,李斯将背负妒贤杀才之名,姚贾的瑕疵必报亦会被天下所知,为世人鄙薄。秦国一直以来‘重才重学,礼贤下士’之名也将破灭,转而还会背上‘不为所用,即被所杀’的臭名!韩非屈死于秦,此事将由三晋开始,渐渐传遍九州大地。从此,贤能志士不敢来秦,游学士子争相离秦。秦廷背德背贤,秦王无力护持,天下议论,众生唾骂!秦国国势就此衰颓!”
    “韩非死而天下学子不敢入秦。”这便是韩非想要借着自己的死去造成的深远影响。若非如此,赵魏两国公子又岂会助韩非布局设套。然而,每当韩禁在无人时候忆起那一夜叔父在微弱的灯光下策谋着这一条术计,说话时那种淡漠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行将死亡,反倒似乎是在说平常的吃喝睡觉一般,心口的痛楚冰寒便如被毒蛇狠狠噬咬一般。而那掩藏在面具下的悲伤更会忍不住会汹涌澎湃而出,不可抑止。
    穿街过巷,不知不觉中,韩禁回到了夏府门外。
    在韩禁清醒过来后,他才省起自己已然错过了与叔父今夜的会面约定。然而,既然错过了,那便不去了吧……即便未曾错过,他也实不想在今夜去见韩非。他不想再次尝试那种撕心裂肺的哀痛,在韩非面前,他只会更加悲伤,更加痛苦。如今,他直想回自己的房间好生休息。
    就在秋市大集结束的第二天,在夏太医的盛情挽留之下,华苓答应了在夏府长住一段时间,再没回过白云居。得知这个消息后,白云虽觉可惜,但他能体谅夏太医的寂苦心情,自然是微笑答应了。当然,当时就在白云身边的黄老很不高兴,当即便命白云送他去夏府。可想而知,这互不对眼的二老在夏府之中又是一番拳脚争论,就‘想不想住’‘让不让住’的问题争吵了大半夜。幸而白云紧随黄老跟来,与华苓一道好言相劝,这才各退一步,就此罢休。不过,自那日起,夏府内不仅笑声不断,吵嚷声也不绝于耳,与往昔寂寥沉闷的夏府完全两样。
    “公子隐遁,无影无踪”,以韩禁的隐遁之术,青天白日的白云居都能进出自如,直入如无人之境,更何况是此刻黑夜风雨中的夏府?天黑地暗,街巷无人。下一刻,韩禁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平地而起,无声无息地跃上墙头,俯视十方。
    风呼过耳,翻墙而过,尚未站稳,韩禁忽觉得耳边风声不对,急切之间不及细思,身体自然而然地移形换位,掠至一旁,眼角所瞥,一抹寒光几乎就是擦着韩禁的脖子闪过,无声无息中深深地钉入墙中,竟是一支乌黑发亮的弩矢!韩禁心底隐隐发怵,凝神戒备四周:难道是身份被发现了?不会的,即使被发现,以夏府中人的性格,不会下此辣手;至于白云,不可能会把埋伏设在夏府。究竟会是谁?
    尚未等韩禁多作顾盼,一道金光倏然从天而降,如霹雳闪电般划破乌黑的天空,裹着一股狞恶的风直掠向韩禁隐身藏匿之地。韩禁背脊紧紧贴住墙壁,无声无息的横移三尺,黑暗中的面色不由为之一变:这是什么,在昏暗黑沉的风雨夜中竟然能看破我的隐遁之术!
    那道金光迅猛一击击空之后,骤然凝止在墙面上,未等韩禁转眼细看,金光凝止之处蓦地分出一道细长金光,光芒暴涨,迅若疾电,更为凶猛地劈向三尺外的韩禁。隐遁之术全然无用!韩禁在匆忙中并指成剑,势作“岿巍”,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那迅猛一击。刹那间,十指连心,指骨间传来的剧痛,几欲使他以为方才的那一击已将其手指劈断。
    那道金光微微受震,闪身急退,未等韩禁缓一口气,忽听一声咆哮,金光复又电闪而上,这一次是直射向韩禁脖颈要害。韩禁强忍着疼痛,右手不住地颤抖着,微屈的手指除了疼痛颤抖,已然失去了控制,完全使不上力,同断折没太大区别。间不容发间,剑光一闪,韩禁左手拔剑,剑作“万象”,不受反攻,向着金光绞去。长剑借着天地间风雨之势,激射出绵绵不绝的锋锐的剑气。
    那金光似是知道剑招厉害,身形从半空中急速坠下,避过剑气,伏在地上,低声咆哮,蓄势待发。韩禁凝神看去,那竟是一只通体灿黄的金猫,四肢粗短,爪牙冒寒,圆亮的双眼闪动着琥珀色光芒,幽幽茫茫,宛若鬼火。此时正伏身蓄势,周身毛发怒张如刺,一条长有三尺的尾巴挺直如棍,呲牙咧嘴对着韩禁嘶吼咆哮。
    “金猫!楚国公子怎会在此出现!”韩禁认识眼前之物,与自己的尘蛛,白云的银鹰,白游的赤犬一样,那该是师父赠给楚国公子的见面礼。金猫短小直立的猫耳微微一颤,圆瞪的双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狭长灵动的身躯再度化身闪电扑上。
    韩禁冷蔑一笑:黑夜中的金猫最是可怕,不过既然知道那是什么,已有所准备,即便只是左手,堂堂公子还会怕了一只畜生?“执”剑微微一侧,下一瞬,“影魅”倏忽,剑影重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回来!”一声低喝中,金光在半空中停凝、转向、飞蹿,一气呵成,瞬间脱离重重剑影的绞杀。与此同时,数道乌光挟含着风雷之势从各方呼啸而至。韩禁冷笑,长剑一挥,未等穿过层层剑影,便在无声无息中粉碎。
    “不曾料想会在此地遇上一位师兄。可是白云师兄?”黑暗中各个角落跳出数道身影,黑衣黑罩,全是夜行衣靠。对着韩禁隐作合围之势。此时的金猫正温驯的躺在其中一人的怀抱中,轻摇着尾巴,只双眼闪动着荧荧凶光,瞪视独立风雨中的韩禁。
    “久闻楚国王族都是些无脑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韩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并不作否认。近几日本就因为叔父自谋死路而心情不好,有这么一帮不开眼的蠢人特来供他杀戮发泄一番,自是痛快惬意!
    “既然是白云师兄大驾,那就恕小弟无礼了!”黑衣首领冷冷言道。然而,尚未等他发号施令,众人合围中已然失去了韩禁的身影。在场的除了金猫因为天赋的完全施展能够探知到韩禁所在,即便是黑衣首领,也只能凭借直觉及偶尔的气机感应察觉其动向。
    寒风冷雨杀人夜,剑影鬼魅幽冥帖。方才他就对着公子嘉动了杀意,只是因为联盟原因,未有动手。此时其心中的杀气喷薄而出,凛然森森,就此大开杀戒。每当黑衣首领感应到韩禁所在时,那都是其杀气外泄,黑衣属下被杀之际。
    金猫低声作吼,倏然跃离黑衣首领怀中,向着某一处阴暗电射扑去。未等金猫扑至,千万重剑影凭空而现,剑影之中夹杂着万千细密剑气。不知是在何时,韩禁已捡起了某一黑衣尸体旁的长剑,双手并使,一手“影魅”,一手“万象”,借着天象地势,布下天罗地网,使得金猫难以逃身。饶是金猫灵敏矫捷,耳灵目通,亦是带着满身伤痕方能逃出。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黑衣首领闪身赶至时,只留下在风雨中颤栗的金猫,身后又传来一人倒地声音。“一闪即逝,隐遁无影;一击即退,去留无踪。你不是白云!”黑衣首领立即明白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急声喝道,“住手!快住手!韩师兄,这只是一场误会!”
    韩禁置若罔闻,轻轻一剑递出,第四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死在剑下,与前三人一样,至死都没发出一丝**。随后便在黑衣首领追赶之前隐入黑暗,消失无踪。黑衣首领极为愤火,却又无可奈何:“我叫你停手,为何还不停手!”
    “韩虽微末,却不容小觑。你算什么东西,我又岂是你想杀就杀,叫停就停的。”韩禁冷蔑一笑,第五、第六人同时在冷笑中颓然倒地。
    “今夜之事,本公子记住了!”黑衣首领抱着重伤的金猫冲剩余三人厉声喝道,“撤!”
    “这是师兄给你一个教训!除了你,今夜谁都走不了!”韩禁已然杀上了瘾,一声冷笑,“影魅”施展,分身错影,剩余三人只觉一股冰冷无声无息中贯入喉口,跃起的身体骤然发沉,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三具同时坠落在墙外,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谨记教训了!”既然行事败露,黑衣首领也不再掩藏,怒声咆哮,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夏府中的所有人都被黑衣首领的离去前的震天咆哮声惊醒。韩禁从畅快的杀意中清醒过来,眼看着府中各个房间的灯火陆续亮起,立即消失不见。片刻后,府中诸人纷纷撑伞出来察看,入眼所见的却是满地形迹可疑之人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让她们俩都别过去看了。”夏不还一声低呼,转身让华红去拦住刚从屋内赶出来的华苓和夏甘,不想让她们见到这满地的尸体。
    听到有打斗声而最先赶到的是李二,此刻他重新合上身前黑衣人的面罩,面色凝重道:“不仅都是陌生面孔,而且牙下藏毒,竟是些死士。这几人都是死于一人之手,全是一剑封喉,好精湛的剑法!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让他派人来此接手,除了要查凶手是谁,还得查查这些人的来历,以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此。”说完便欲出门回府。
    “二爷,门外又发现三具尸体。”一名下人入门报告道。
    夏太医披衣而出,神色凝重道:“老二,你立即去一趟白云居,将此间之事告诉公子!”
    “恩。”夏不还答应一声,跟着李二急忙离去。
    “这么多尸体!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会是谁杀了他们?”华苓身后,韩禁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着,他甫一换完衣服,藏起面具与“执”剑便赶过来了。
    “只看那副装扮,就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至于杀他们的人,天晓得究竟是好是坏呢。”黄老笑眯眯的出现在韩禁身后,拍拍他右肩,忽然咦声道,“你的右手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劳黄老关心,只是手指在出门时磕了一下。”韩禁心中一突,干笑着道。受了金猫的长尾鞭击,右手二指至今仍在不受控制地微颤着。
    “什么叫没什么,看来撞得不轻啊。这里是夏府,此间的事就不用多在意了,交给那只猴子就是,你随我进去上药。”黄老哼了一声,强搂着韩禁肩膀便往内走去。一旁的华苓听到韩禁受伤,也随着进去了。
    “好不容易才有几天快活,老天爷定要我过不得安宁日子吗?”夏太医听着耳边的风雨声,喃喃低语。
    夜黑如墨,风雨骤急,强烈的冷意传遍整个咸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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