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70 未来的代价


而在约亨的情绪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非洲德军的形势也是不容乐观。
    他们的食物和弹药开始不足,英军派蒙哥马利中将来与德军交战,在阿拉曼战役中蒙哥玛利击败了德军,“沙漠之狐”隆美尔元帅的神话开始瓦解。
    “营地的军心有些浮躁了,一切都在走下坡路。”温舍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对阿翁坦然道,“大家都在希望约亨快些回来,这样他们的情绪才能稳定些,因为约亨对于我们来说就代表着奇迹。”
    阿翁看着窗外道:“你们是一群很棒的飞行员,我想盟军应该庆幸,你们的最高统治者搞砸了一切。”
    “这是在表扬我们吗?”温舍苦笑道,“我不知道最终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真的战败了,或许我们会撤兵,又或者我会成为俘虏……”
    “没有关系。但是你一定要活着,不管是身为战俘还是残兵。”
    阿翁突然这么认真的样子倒是让温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逗她道:“如果我断了胳膊断了腿,脸也被烧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可能我疯了呢?”
    阿翁似乎还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那样,可能全世界就只有我会要你了。”
    温舍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也觉得一切没有那么惊险了。多想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年代直接一夕老去,就像很多老头老太太一样。
    从很久之前温舍就已经有了一种感觉,就好像窗外雷声大作,他在狂风暴雨里前进,而全世界只有阿翁收留了他。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无法适应一个人走在雨里的那种感受了。
    “那么阿翁,我得去营地了。”
    “好的,万事小心。”
    八月里,约亨去了德国的同盟国意大利,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将要为他颁发意大利金质英勇勋章,同行的还有一些德国官员。
    官员们隐约觉得约亨这次看起来和上一次相见判若两人。他似乎不那么喜欢开玩笑了,说话时让人能感觉到他十分不开心。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了,就连接过勋章时也很随意,让旁边的人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倒也算是没出岔子,因为即使这样,墨索里尼也对约亨赞赏有加。
    在之后的晚宴上,约亨真正地喝多了,拉过身旁的一个人就摇摇晃晃地在他耳边说:“那个墨索里尼真是长着一张胖驴脸。还有希特勒,你见过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能成为欧洲统治者的样子,除了说大话什么都不会……”
    然而这个听众正是墨索里尼的女婿。
    到了酒宴的后半段,约亨甚至公然对几个说说笑笑的德国军官叫道:“你们在这里说笑喝酒,而前线的士兵们正在用生命捡起你们丢下的道德!”
    之后立刻有人解释说中尉喝多了,然后架着他向外走,他挣脱不开,一边被架出去一边大叫:“求你们饶了国家吧!”
    约亨离开后,大家又是该说的说、该笑的笑,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以后,都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去制裁约亨。
    还是老规矩,只要他还能打下飞机来,就算他把天捅破了,也没人能动他一个手指头!
    约亨的这个状态一直保持到他回到营地,得知短短两个月内,非洲已经形势不妙时。
    他原想过什么都不管了,也不要再打仗了,但是一旦回到战场,却又忙得不可开交。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没有退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可以说,如果他选择了放弃,整个非洲空军都会崩溃,这样一来他如何面对身边的飞行员们?
    事实是他比以前更加疯狂地投入了战斗,依旧很关照他的队员们,但是大家都发现中队长总是面露倦色,甚至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苍老了不少。
    他依旧战绩惊人,所用的弹药依旧少得惊人,同时,他待在天上的时间也开始多得惊人,总是奔着体力透支去打仗,甚至总是毫无意义地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这是约亨的矛盾,他梦想着成为大英雄,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才是最坏的恶魔。而且,他还要将这个恶魔继续扮演下去,他因此苦不堪言。
    一天夜里温舍终于还是问了他,究竟怎么了。
    约亨果然还没睡着,静了几秒后突然在下铺说道:“温舍,他们说过你第一次杀人之后看起来很镇定。”
    温舍回应:“那不叫杀人,叫击落敌人。”
    “可我为什么就接受不了呢?我喜欢开飞机,喜欢自由飞翔,我想证明我能力超群,仅此而已。在这次回来之前,我或许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战争,没有意识到我在打仗。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我做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杀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我还是只能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一切。”
    “你想说什么?”
    “最开始的我才是对的,我糊里糊涂地去顺应这个世界,直到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整个儿都是错的,而我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黑暗中,约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染上了些哭音,“温舍,你也听说过犹太人处决计划吗?”
    温舍身上一寒。
    听过吗?没听过吗?他甚至试着去催眠过自己,让自己忘掉那段杀人如麻的日子,忘掉自己的双手曾沾满鲜血,直到日子久了,似乎一切都像梦一样了。但是很显然发生过的都不会消失,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那段经历早已深深铭刻在他的骨髓深处,已经是他的一部分,割不开,化不去,永远都是在他辗转反侧时悄悄弄疼他的一枚骨刺。
    半响,温舍开口,竟是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你是在哪里听说这个的?”
    约亨的语气低沉萎靡得不像他:“柏林,狼堡。党卫军高官在讨论这个,被我听到了。”
    温舍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做一些疯狂的事了,却也因此不再心慌。他知道那个他曾经想要剥离的自己就要完全回来了,他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是谁了,或许他再也不会对约亨说谎了:“高官?有卡门和埃里克吗?”
    约亨愣了一下,继而惊得雷击一样地坐了起来,动静颇有些吓人:“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约亨坐不住了,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床边抬头看着上铺的温舍。黑暗中,温舍的面孔看起来竟很是陌生:“是党卫军?”
    温舍也坐了起来,看着约亨复杂的眼神补充道:“上尉。”
    是的,约亨的眼神很复杂,惊奇、失望、茫然、痛苦、愤恨、绝望、难以置信:“你杀犹太人?面对面的,真刀实枪的?”
    温舍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罪犯最终认罪时一样的镇静:“是的,杀了很多人,连同妇女、老人、孩子。”
    “你这个人渣!”约亨大叫着随手抓过一个什么东西就向上铺砸去,撞在温舍的额角上“咕咚”一声闷响。
    温舍忍痛按住自己的额角,只是回答:“我承认。”
    约亨现在已经找不到什么办法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他转身一把抹掉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愤怒地大吼:“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我根本不会参军!”
    “这种话被听到是要进监狱的。”
    “你闭嘴!”约亨一边大吼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瘦弱的胸脯,“希特勒那个狗东西!那个混蛋!怎样?抓我啊!让我去坐牢啊你这希特勒的走狗!我们的祖国早已失去道德了!我们都会为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都会为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或许是吧,不管怎么说,约亨的一句话最终咒语般地应验了,不过那都是更加后来的事了。
    沙漠里罕见地下了场雨,这是件好事,家家户户都拿盆子、桶出来接雨水,阿翁他们也不例外。
    克丽丝去了营地,而阿翁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和沃克站在路边看雨水“啪嗒”、“啪嗒”地淋进桶里。
    这段时间沃克也在镇上找到了一份纯粹靠体力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至少比阿翁洗盘子赚得更多,最终他们还能住得起房子、吃得起饭、养得起病。阿翁也希望自己的伤快点好透,那样沃克也就不至于再那么辛苦——虽说她后背上的伤本就是沃克一手搞出来的。
    这时,沃克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又是那种不开心的样子:“你自己在这等吧,我先上去了,满了叫我。不对,我想你也用不着叫我了。”
    沃克说罢转身便上楼去了,阿翁一个人在那云里雾里,然后远远看见是温舍和约亨来了。
    阿翁很开心,伸手想打招呼,无奈背后隐隐作痛,只好换了只手。温舍快步走上去,把她的手按下去:“受伤了就不要做那么大动作。还疼吗?”
    阿翁笑笑:“已经好多了。”然后敏感地感觉到约亨这次看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约亨,又去看温舍。
    温舍一时也没法解释太多,只是说:“我说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我觉得或许你们可以聊聊……”
    话音未落,约亨已经看着阿翁问道:“你……是个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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