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聿剑

  谢敏坐在帐中，取过桌上的两柄剑，一剑漆黑如墨，一剑白莹似玉。
  谢敏缓缓地拿起黑剑，仓啷一声，长剑出鞘，夭矫如墨龙。
  “魔聿剑！”谢敏轻轻叹道，他又拿起另一剑，擎在手上一会儿，似笑非笑，好像是记起了什么往事，他将剑鞘一转，掷给了唐三彩，笑道：“唐姑娘瞧瞧，可对么？”
  唐三彩接在手上，双目闪闪发光，这世上能令女人双眼发光的剑不多，能令唐三彩双眼发光的剑就更少了。她喃喃道：“其剑皓如日月，其神莹如瑰玉，其身洁如秋水，其心泓如清泉。上古莫邪所炼，用极北苦寒之玄铁，万年昆仑山玉制成。向为王室珍藏，贵如昭华，有大唐盛世之韵，妙心吴语外，可排剑中第一。一泓秋水，心泓本如秋水明。这是一泓秋水。”
  宋山水、明一对视一眼，凑上前去观看，笑道：“果然不错。”
  唐三彩立时把剑抱在怀中，道：“不错，不错，这可安心了。”
  谢敏笑道：“唐姑娘，借剑一用。”
  唐三彩毫不吝啬的递回去，一双眼却始终不曾离开。
  谢敏拔剑出鞘，刹那间满室芳华，一泓秋水果如寒潭清澈，尘埃不惹，他轻叹道：“一泓秋水居剑中第一，绝非幸致。”横剑在手，但听仓啷一声，魔聿剑已然摔在当地，碎成十数片。
  唐三彩哎呀一声，疾呼道：“魔聿。”
  谢敏竟斩了魔聿剑，这把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魔剑。他不是不可惜的，但偏偏要毁了他。这些故事，没有别人能懂。
  宋山水等人见惯相府奢华，更知谢敏生性寡淡，不在乎身外名利，倒也并不惊讶。
  谢敏还剑入鞘，交还于唐三彩，道：“今日为一泓秋水正名，无愧剑中第一。”
  唐三彩欢呼笑道：“好啊。”
  谢敏心中暗道：“魔聿剑，终于此，此心可安。”
  宋山水忽道：“外面有人。”
  谢敏回过神来，扬声道：“可是过路的客人，就请进账一叙如何？”
  语声未落，便听账外人道：“小人求见谢公子。”
  谢敏颔首，唐三彩忙收起一泓秋水，宋山水已打起了帘子。
  账外人行至前来，矮矮胖胖，头发已秃，却憨态可掬，手上捧了个托盘，似乎是个不倒翁。
  唐三彩忍不住先笑出来。
  此人行礼道：“小人刘凉，见过谢公子。”
  谢敏还礼道：“刘先生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赐教？”
  刘凉道：“敝上命小人送来些许薄礼，请谢公子千万笑纳。”
  谢敏问道：“贵上是？”
  刘凉道：“敝上姓钟。”
  唐三彩哗地跳起身来，道：“又是钟亮这个王八蛋。他自己为何不来。”
  明一拉住她道：“别急，听谢少爷吩咐。”
  谢敏面色如常，似乎钟亮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他走上几步，掀去盘上毡巾。
  唐三彩、宋山水立时叫出声来，明一也忍不住闭上了眼。
  谢敏却皱了皱眉。
  盘中放着两只眼珠，一只手掌，那只手掌洁白修长，还在慢慢向外渗着血。
  唐三彩忍住胸口闷气道：“钟亮何意，竟如此伤天害理。怎么最近很流行挖眼珠吗？是要拿来当泡踩着玩么。”
  谢敏不语，刘凉更不说话，只是捧着托盘，垂首敛眉。
  良久良久，谢敏忽地朗声道：“钟兄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宋山水骇然道：“钟亮难道也在？”
  刘凉笑道：“我家主人早说过，谢公子定会猜到的。”躬身后退。
  刘凉退出去的时候，帐中突然多了一人。
  烛火一闪，这人已到了近前，他脸色白皙，鼻梁挺直，唇角轻薄，本该是个仪表堂堂的人，只可惜，少了两只眼睛，不免大煞风景，他的右袖似乎短了一截，鲜血淋漓，滴滴落在猩红色的波斯毯上，随即消逝，毫无声息。
  宋山水瞧了好一会儿，失声骇呼道“钟亮！”
  这挖去了眼珠、断去一手的人正是翡翠岛少岛主钟亮。
  唐三彩心中大骇，险些哭出声来。
  谢敏却是早已知晓的，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毒蛇，见过一次的人是绝不会再忘的，见过的东西也绝不会忘记。所以他认识钟亮，也识得钟亮的手。
  钟亮的手，不论是长在身上，还是放在托盘里，他都是认识的。
  所以他早料到钟亮会是眼前的模样。
  谢敏虽然早已知道，却仍不免会吃惊的，任何人若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变成这样都会吃惊的，不论这人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唐三彩躲到明一背后，颤声道：“你别来找我们，这双眼可不是我们剜去的，我虽然想剜了你的眼报仇，可是，可是，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钟亮好好的时候，唐三彩不怕他，现下钟亮少了双眼和手，她竟然还拍起来。
  钟亮冷冷的道：“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只因为，这双眼睛，是我自己剜去的。”
  唐三彩吃惊更甚，道：“你虽然输了，谢少爷也没有来难为你，你为何要这般想不开。”
  钟亮“看”向谢敏，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能再看了，“谢公子，在下欠陈夫人一双眼睛，一只手。”
  谢敏长叹道：“你不欠她，你就是还，也还不上的。”
  钟亮道：“但在下确实还过了。”
  唐三彩道：“就算你天良发现，也不该再来找谢少爷麻烦，拿你的眼睛来唬人。”
  钟亮不语，他忽地近前一步，对这谢敏，跪了下去。
  他若是来杀谢敏，唐三彩几人或许还不奇怪，但他却对谢敏跪了下去，众人不免大为瞠目。
  谢敏已忍不住想要逃了。
  钟亮绝不是个傻子，不但不傻，还是个很精明，并且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给谢敏磕头。他虽然什么都没说，谢敏已忍不住头皮发麻了。
  谢敏有过很多次这种感觉，那就是，麻烦上门了，而这麻烦却偏偏是他推不掉的。
  谢敏叹道：“钟兄请起身，谢敏不敢当此大礼。”
  钟亮仍然跪在那里，身子挺得笔直，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入古剑府库盗剑？”
  谢敏道：“在下愚昧。”他实在觉得自己很笨，起码比钟亮笨很多很多。
  钟亮道：“家母病重，听闻古剑府库藏有千年灵芝，无论何病，可延人十年性命，是以我才以死相求。”
  谢敏道：“钟兄纯孝之心，在下汗颜。不过，据在下所知，古剑府库并没有什么灵芝仙草。”
  钟亮苦笑道：“你若是当我这般境地，那便不会如此想了。不论有没有，总是要看看的。”
  谢敏心中一动，上前扶起钟亮道：“钟兄请起。”
  钟亮顺势而起。
  谢敏道：“在下屡屡坏了钟兄好事，钟兄难免要生气的。”
  钟亮叹道：“斗智斗勇，我都不是谢兄的对手，惭愧之极。”
  谢敏道：“钟兄太客气了，钟兄此举可是要我为令堂去求灵芝仙草。”
  钟亮颔首。
  唐三彩急道：“不可，少爷不能应他，古剑府库何来此物。”她虽不愿意谢敏答应，但却早知道谢敏是一定会答应的，否则她就无需着急了。
  谢敏若要杀一个人时，这个人定然是是死十次也不足惜的，但他若要帮一个人时，这个人却是再可怜十倍也未必值得帮的。
  宁纵勿枉，这是谢敏的原则。
  所以唐三彩喊了也是没用的，更何况她心里也有几分可怜钟亮了。
  谢敏果然不负众望，颔首道：“我应下了。”
  钟亮忽地笑了，笑声中似乎有些诡秘，也有几分得意，他叹道：“但在下现在也知道古剑府库是没有什么灵芝仙草的。”
  谢敏沉吟道：“天台山巅，南海神地，玉轮大雪山，这些地方都会有的，听说济水龙王申沛然处亦有此物。”
  钟亮道：“这些地方，在下自然会去找的。”
  谢敏身上微凉，他似乎已察觉出钟亮适才得意的笑，不由咳嗽一声道：“那么在下？”
  钟亮道：“不知谢兄可否听说过轻笼烟苏芋白？”
  谢敏道：“最近似乎听过一次。”
  钟亮道：“在下要请谢兄去找苏芋白。”
  宋山水失声道：“轻笼烟苏芋白，钟亮，你到底是何意？”
  要谢敏去找苏芋白要灵芝仙草，莫不如让他去摘天上的月亮更简单些。
  谢敏苦笑道：“在下早知这两柄剑，不是如此好拿的。”
  唐三彩恍然道：“原来一泓秋水是你抢来的，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想说，早知如此我便不要了，却终究说不出口。
  钟亮淡淡的道：“你错了”，他转向唐三彩，两目空空。
  唐三彩却觉得仍有两只眼睛在瞪他，不由垂下了头。
  钟亮续道：“一泓秋水是谢敏自桑志远手中抢来的。”
  谢敏苦笑道：“一泓秋水是苏芋白看上眼的东西，在下却从桑志远手上抢来，就是我不去找她，他也要找到我头上的。”
  唐三彩双目连眨道：“什么？什么？”
  宋山水已然听明白了，蹙眉道：“你竟敢假冒谢少爷之名，抢了苏芋白要的东西，哼，果然是好计。”
  钟亮轻笑，满不在乎的摇首道：“无论如何，谢敏已然答应我了。”
  谢敏答应了的事情，就绝不会再更改，就算再难，也从没有做不到的，连美妲己、渔翁女都未曾从他身上讨到半分便宜。
  谢敏连红颜帖都敢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