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宁

第58章


翠微大喜过望:“谢殿下!谢殿下!奴婢这便叫他们进来!”
翠微不及穿鞋便急忙跑到外间去,当看到坐在外间的宁晖时,却是丝毫都不意外,她看着宁晖一眼,嘴角不禁露出了几分浅笑,拉了拉滑到肩膀的亵衣,抚过凌乱的发髻,亲自接过尽忠手中的脸盆端了进去,伺候洗漱的所有宫人没有一个宁晖认识的,但他们轻车熟路地跟上了翠微的脚步,学着翠微那般对坐在一旁的宁晖视而不见了。
宁晖自然看到了翠微眼中的炫耀和示威,她拉拢衣襟时露出的与往日不同的媚态,若说从方才对话中还能听出是翠微偷偷上了萧璟年的床,但从萧璟年的态度上,宁晖已是能预见以后日子里萧璟年再遇见此类事的最后结局。何况,从那些伺候洗漱的宫人对翠微马首是瞻的态度,可见她往日里定然是十分受宠的,这爬床的事,许不是第一次了。
宁晖只觉得想笑,不知自己为何来此,也不知为何非要亲眼见一见才肯善罢甘休,实然从他开始用翠微的那一日,从发现他们两个是如此随意的那一日,便想到了今日吧。四月该是温暖舒适的天气,宁晖却觉得冷风刺骨,吹得一颗心都变得麻木不仁起来。原来疼到了麻木,便再也没了疼痛的感觉。
宁晖还清楚地记得和萧璟年第一次冷战,便是因为这个人,那时她为他整理衣襟,捶腿揉胸口,照顾起居,她望着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柔和谦卑,充满了脉脉情意。她做的那些,宁晖能做到的不多,这才让宁晖烦躁不安和生气,因为萧璟年是如此地享受被人尊崇和照顾着。
娇妾美婢、红袖添香在大梁朝一直都是件风雅至极的事。宁晖算是和萧璟年一起长大的,在他不及喜欢别人的时候,在他不及看到更美好的事物,被那些污秽的事沾染的时候,宁晖深深地为他的纯真、洁净和专一打动了,并且为这样的他深深着迷了,一心想要霸占这全部的美好。但萧璟年却从来不珍惜这些,甚至没意识到这些才是宁晖喜欢、最爱的地方,他一直觉得睡一个婢女或是无数个婢女都没有关系。就好像他要迎娶别人为太子妃,依然想着宁晖做她的侧妃,他觉得只要感情给了一个人,便没有亏待她,名分和其他,对一个有了权力的太子,当真不算是大事。
在大梁朝三妻四妾,后宫三千,是如此平常,只有沈宁晖唯一的要求,才会让人嗤之以鼻,才会让人觉得怪异。沈宁晖手指一下下地抚摸着自己喜欢的茶具,她有些奇怪自己竟没有哭,竟没有发怒,竟能平静坐在这里接受这一切,听着翠微软声细语地安抚着萧璟年,甚至心底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幸好啊,幸好所有的眼泪在这半个月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相思和折磨都在这四个月用尽了。最后一点念想,也被这样的轻声软语和温柔体贴冲散了。所有的一切造就了今日宁晖的从容不迫,便是看到了这不堪又扎心的一幕,依然能保留最优雅淡然的风度。
宁晖还记得花树下的誓言。两个人的依偎、陪伴、亲吻,美好的日子历历在目。曾经深信不疑的唯一,朝夕相处的陪伴,以为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碎了,醒了,便该各自上路了,仅此而已。
——“好,本殿许你太子妃之位,今生今世,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宁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一时都不愿离开你……”
——“我最想要的啊……是与宁晖相守,安安静静地相守,像现在,像以前,像宁晖不生气的时候。”
——“我不会也不舍留你一个人在这浊世,我若不在了,有人欺负你,你受委屈了,没人给你做主,该如何?我要守着你,还要照顾你。你若死了,我便将你喜欢的一切都给你带去,修好咱们的寝陵,给你守灵,给你陪葬。有没有来世,又怎样,我们都会生死同穴,永不分离。”
——“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能说出狠心的话来。我何事不是依着你的心意行事的?宁晖宁晖,让人爱时,只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怎么看怎么欢喜。可你狠心起来,却恨不得亲手剖了我的心。这样地任性妄为又自私得紧,可我为何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你,怎么看怎么好,宁晖宁晖……我甚慕你,甚慕你,你可知道?”
——“坏丫头,以后不许再为了那些个莫须有的事气我,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我做错了,你要先同我说。哪怕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许不理我,不见我。不管是谁……哪怕是父皇,也不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们好好的,我便什么都好了,回不回京,真的不重要……”
宁晖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桌前,兑水磨墨。翠微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见宁晖站在书桌前,不禁有些惊讶,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将攥在手中的圆滚滚的小金佛放在了书桌上,而后看了眼并未抬眸的宁晖,再次入了里屋。
宁晖放下墨锭,拿起了桌角还带着半截赤金链的小金佛,这小金佛萧璟年贴身戴了近五年,翠微说摘掉便能摘掉,说送回来便能送回来了。真无趣啊。这样无声地宣战真无趣啊,若后半生都要活在这样无声无息的战争中,该是多么可怕和心累的事。若失了自由和本心,绞尽脑汁地和无数个女子抢夺夫君,该是多么生不如死的事?
如今多好,在作出最后决定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的一幕,萧璟年便是再好又能如何?他一点也不值得如此,不值让宁晖如此糟践自己。
宁晖望了眼窗外晨光下的繁花,压好宣纸,执起狼毫,随手画了一支梨花,一口气写下一行字,将金镶玉的发簪压在那张纸条上。后走到书桌对面的百宝盒里,挑出了那支蒋鹰送的白玉簪,放入了怀中,缓慢优雅又悄无声息地踱步走出了房门。
小诚子出来不见了宁晖,愣怔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忙快步追了出去。直至到桂花树前,才追上站住脚步的宁晖:“小姐!殿下这会儿正忙着洗漱,奴才本是要禀报的,可……”
“可都会被翠微打断不是?”宁晖笑了笑,“我都听见了,不怪你。”
小诚子轻声道:“昨夜殿下临睡前喝了些安神汤,睡得有些沉,根本不知道……是那贱婢自作主张!小姐心里若有气,便朝奴才发,不要错过了殿下……”
宁晖却仿佛没听到小诚子的话一般,摸了摸桂花树:“你说它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呢?”
小诚子小心地看着宁晖的脸色,轻声道:“不如小姐再等一会儿,奴才等殿下用膳的时候再给他禀报一下?”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便不要打扰他了。”宁晖抬眸看了眼外面,“今日的事怪不着谁,莫说是宫女,便是丫鬟爬床,哪个府里没有的事?这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你莫要因我得罪了她。你便是再得宠,正四品顶天了,她却不一样,这般的沉着和心思,在这叵测的宫里,将来能走到多高的位置,谁又知道?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得罪一个将要显贵的人。”
小诚子红着眼点点头:“小姐不如等一等,再等一等?奴才总有机会和殿下回禀的……总有机会……说不得殿下还会留小姐用午膳呢。”
宁晖侧了侧眼眸,挑眉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是吃得下还是吃不下呢?”
小诚子急声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你和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到底好几个月不见了……合该留下用膳才是。”
“看也看过了,该说的都写下,便这样好了。”宁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地朝外走,一双眼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四周一切景物和细致之处,“实然,这有果苑是我亲自建造……我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会成了别人的,你可知道?”
小诚子点头连连:“知道知道,自然知道,这里许多都是小姐亲手做的,自然不一般。”
“你知道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宁晖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了,看了眼小诚子,笑道,“回去吧,好好当你的东宫大总管,说不得还真能做到正四品呢。”
小诚子垂着头,轻声道:“小姐你……你不要太难受,其实不进宫……对您也好,真的很好。”
宁晖抿唇而笑,点头道:“你都知道的道理,我又怎会不知道?我这样容不得人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宫中的那一套,若让我和那么多嫔啊妃啊争夺一个夫君,只怕我会先将夫君勒死算了。”
小诚子垂眸道:“小姐别那么说,奴才觉得您挺好……真的不错,该是配得上最好的……”
宁晖轻笑了一声,一步步地朝外走:“你别跟着我,现在我是真心不喜欢这个地方了,也不想看见你们这些人。”
小诚子红着眼站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望着宁晖挺直的背影,心里越发地难过。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隐隐感觉到,今日这一别,只怕以后想再见面都会很难很难了。这几年,与宁晖朝夕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太子都要长。
西山行宫的生活,在太子和宁晖看来许是失了自由又枯燥,但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过得最轻松自由的几年了。虽然每十日便要回京报备一次,但小诚子若有什么念想,只要打着宁晖的幌子,蒋鹰来者不拒,倒也从中占了不少便宜。
若让小诚子来选,到真心想找个宁晖这样的主子。她从不曾将小诚子当作宫人来看待,不会像蒋鹰那样苛责,她会不动声色地护短,维护着小诚子仅剩不多的自尊心,甚至从不曾呵斥过一句。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体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感受到的最让人舒服的温暖了。
小诚子出自太后宫中,自小被总管带在身边亲自调教,是太后原本打算送到蒋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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