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长

第79章


柳风影的事他又掌握了多少?
  雪山没有想到,他在半路上拦下的车竟然是雪原的,而且雪原见他上了车自己却下了车。雪山开始并不知道雪原不愿意拉他,他不得不坐在驾驶座位上,随手挂上了挡。雪原只好不情愿地又上了车,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最近发生的事情雪原都已经知道,嫂子走了,哥哥的组长也被撤了,而且还被开除了党籍,以后事情会怎么样还很难说。不过,这些事情又能怨谁?还不都是你自找的。雪山的遭遇传到死亡谷后,雪地龙曾经把他拦在路中央,如同上一次打他的阵势差不多。
  “你小子一直害你哥哥,一直被利用,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不想听雪地龙的。但自从与雪地龙几次交手后,他确实有点怕这位爷,这小子下手太狠了,而且他瞪你一眼都让你全身哆嗦。
  “小狸猫是他们手上的一张牌,一个诱饵,你知道不知道?可是你呢?还当个宝贝似的,钟情得不得了,你算什么东西?”
  是啊,我算什么东西?可是我的房子、女人全没有啦,我还是东西吗?
  雪山知道雪原还在恨他,而且非常恨他。
  “爸爸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雪山不看雪原,自己讲述起来,“从前有俩兄弟,老大很贪,老二很憨。等他们的爸爸死了,哥俩就分家,老大把家里的土地、粮食、值钱的东西全弄到了自己手里。老二却憨憨地帮老大搬东西。老二想,只要哥哥过得好就行了。分家以后,老二总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老二对哥哥从来没有一句怨言。老大呢,天天大鱼大肉,一点也不给他的弟弟。老二饥寒交迫,终于病倒了。”
  雪山停止了讲述,雪原甚至连坐姿也没有动一下。车轮飞速运转的沙沙声更大更响。
  “老二一病就是好几天,总是不见老大来看他。一天清晨,太阳还没出来,一只喜鹊突然在老二门口叫起来,听着喜鹊叫老二的病立时好了许多。老二拄着树枝走到门口,喜鹊就引逗老二向远方走去。老二跟着喜鹊走了多远,走了多少时辰,一概不知。喜鹊一直把他领到一座山上,老二没想到那山上到处是金子,老二的病立时又好了几分。老二捧起一把又一把金子看着,越看越喜欢。喜鹊看老二没有拿的意思,就将一粒粒豆子似的金子啄到老二的衣兜里,老二想这么好的东西,那么多的人分,我怎么能要这么多呢?老二只拿了两颗金豆子,在太阳出来之前跟喜鹊下山了。”
  雪山见雪原动了下身子,知道自己的讲述起到了作用。
  “后来老大也去取金子,因为贪心背不动被压死了,对吧?可是,哥!我为冷小月他们付出了代价,我要我的那一份报酬,他们为什么不劳而获?我不是贪得无厌的家伙。”雪原终于耐不住了。
  雪山并不理会雪原的提问,继续讲他的故事:
  “后来老大知道了,每天都跟喜鹊去背一袋金子。老大后来又想,为什么要天天背呢?要是住在金山上,这座金山不就是我的了吗?他带上充足的吃的又随喜鹊去了金山,在那里搭起了窝棚。喜鹊眼见太阳就要出来了,老大还不想回家,就不停地在老大的头上叫啊叫的,想叫老大赶快下山,老大却冲喜鹊摆摆手。喜鹊在太阳出来前飞走了。老大呢,因为贪心被太阳烧死在金山上。”
  雪山的叙述结束了,但车中的气氛却更凝重了,哥俩谁也不说话。
  “老二和老大你喜欢谁?”雪山不看雪原,仍将目光盯在远处的公路上。
  “我谁都不喜欢!”
  “不!你喜欢老二。”
  “你,你要把车开到哪里去?”雪原突然发现雪山把车开向了土吉淖的方向。
  雪山没有回答。他是要带雪原去一趟土吉淖,他要让这个玩野了心的弟弟真正了解一下土吉淖,因为他是这里长大的孩子,这里才是他生命的根,他不能忘了他们,永远都不能忘了他们,如果一旦忘了你深深植根的土地,你的脚步也就站不稳了,你的基础就没有了。老丁头的家最能代表土吉淖的生活状况,他想让雪原了解一下。老丁头当了三十年的老支书,带着大伙奔幸福路的领头人,最终躺在自己保护了近五十年的金矿上,而且还带着一生的贫穷去见了马克思,怎么总结他的人生?怎么看待金把头们对财富的掠夺?
  车速已经开到一百二十迈,雪山还在踩油门,他只能把愤懑的情绪释放在车速上。
  土吉淖到了,几个光屁股的孩子追着小车奔跑。雪山将小车停在老丁头那几间破旧的黄泥小屋前。村里的人们也都拥向老丁头的家。一个光屁股孩子冲到雪山和雪原的前面去敲老丁头的家门:“丁家奶奶!丁家奶奶!要账的又来啦!”
  屋门慢慢开了,门里探出个脑袋:“等几天扶贫款就来了,你们……”老丁头的老伴马婶见风就流眼泪,看不清来人。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死了儿子,失去了老伴。老太太的精神也垮了下来,眼睛整天泪流不止。
  雪山阴着脸径直走进老丁头的家:“马婶,我是小山子。”
  “我记不清初三还是初五借的,老丁头知道。不过请您放心,俺老丁头走了,他欠的债俺不能装孬不还。二林现在白天上学,晚上拉板车挣钱,他前几天还寄回来了300块钱呢。我琢磨着等今年政府的扶贫款下来,就能还上你的500块钱。”
  老太太擦着不断流泪的眼睛,边说边把雪原让进屋里。
  “看看马婶糊涂的,人也分不清了。马婶,他们不是来要债的,他是老雪家的大小子,当兵的那个!”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大声冲老太太解释。
  雪山见老太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就大声地冲老太太喊:
  “马婶,我是牧业队上放羊的小山子!小山子!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老太太紧紧拉着雪山的手,“你是小山子?你真是小山子?”老太太眼里的泪水流得越发多起来,“你丁叔说你出息了,当官了,比你弟弟强,你兄弟不是咱土吉淖的人,他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老太太拉紧雪山的手:“小山子,大婶这没有什么好吃的,大婶煮了一锅山芋蛋蛋,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老太太揭开锅盖,抓了一碗,放在黑乎乎的炕桌上,又端来一小碗盐末:“蘸着吃吧,咱这黄土里的东西是从不亏人的,你每次回来大婶都偷着看你。你是咱土吉淖最有出息的一个,是吃咱土吉淖山芋蛋蛋长大的一个。”
  雪山慢慢坐在了小炕桌前面,眼中有些酸涩,也有些温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脆弱了。战场上那么多战友在面前倒下了,他从来没有哭过,而那都是鲜活的生命,有的前一天晚上还和他一起打球,还和他讲故事;有的早操时还给他敬礼,说走就走了,但激起的只是仇恨。可是现在面对家乡父老的这种生活,你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甚至连一句公道的话也不能给予他们,你是土吉淖的男儿吗?
  “你的事,大婶听说了,大婶知道,你是为大伙办事才遭灾的。吃吧,快吃吧,趁热。大婶看着你吃,你小时候,大婶就是这样看你吃山芋蛋蛋的,吃得可香了。”
  雪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二,走出这块土地的时候,他曾对自己说过,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土吉淖见乡亲们,当他由士兵成了军官后,在战争中逐步走向指挥员的岗位后,他就不再想自己混成个什么样子,而是更多地想着自己家乡的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他们怎么才能不吃土豆。雪山的泪水慢慢从眼角爬了出来。他随手拿了个土豆递给雪原,自己就蘸着盐末大口吃起来,两行泪滴也轻轻地落在手中的山芋蛋上。
  屋里的人都看到了雪山的泪水。小小的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雪山默默嚼着土豆的声音。
  “哭啥来嘛!不能干就回来,咱土吉淖啥时也不会不要你的。”
  人群中不知哪个男人终于耐不住沉寂说了一句。
  雪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不是大伙给你找什么麻烦。老支书家两个人死在了金矿,本来很好一个家,就这么给毁了。你是咱土吉淖走出去的人,你看看乡亲们这个样子,我们要的不是钱,不是政府的照顾,是理。为啥好端端的金矿,要让那些金把头折腾?咱们受苦,他们挣钱,这还有公平吗?”一名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卷着烟卷说。
  “咱们土吉淖人,老几辈子也没靠国家吃过饭啊!现在守着金山吃国家救济,羞死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哩。”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跟着来了句。
  “老支书家,大林被雪埋了,老支书累死了,闺女卖了,也没有还上进山证的钱,这采的金子都哪去了?这不比黄世仁还黑吗?”
  屋中人们的情绪使雪原有点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雪山面前,他听不得那些叹息声。
  他要撤离这里,他要马上回去看看老娘。雪原的手不自觉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沓钱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哥,你给马婶,我回家了。”
  “不成。要给你自己给吧。”
  雪山将钱推回到雪原面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