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恋人

「真白……」
索利斯站起身开口，真白转过头来，一直凝视着他。
她会看不起我吗？还是会嘲笑我呢？一片黑暗的眼窝里，看不出真白的真正想法。
索利斯别过脸。
突然，真白开始低头写字。
笔记本上出现的字是：
【索利斯，你害怕不死生物吗？】
……还是一样，毫不留情也不避讳地一针见血。
索利斯忍不住苦笑，「……嗯嗯」地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看来已经无法隐瞒了，只能老实招供。
「……以前曾经被很多不死怪物们追赶过，之后我就超怕那些灵异相关的东西。」
【那是什么时候？】
「…………呃呃，大概是三年前吧……嗯嗯。」
虽然想要这样瞒混过去，但却是白费力气。
【老实回答我。】
「…………五年前。」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只好放弃了。
「……因为我想要让你活过来。没想到却造成更大的混乱……墓园里出现的不死怪物同时向我袭来。」
……过了一会儿……
【这都算是我的错吧。】
这是索利斯最担心的反应──所以当然要全盘否定。
「才不是呢！是我没有好好地操控术法，是我的错！你一点责任也没有！都是我自己失败自己被不死生物追赶自己搞出的心理障碍！一切都是我不好！」
【索利斯，其实你也很怕我吧。】
……！
索利斯哑口无言。
一个礼拜前，真白来到他房里的时候……就是因为害怕，才会惨叫昏倒。
即使知道这具骷髅就是真白……但每次看到她的样子，索利斯的身体就忍不住地颤抖。
最不想被发现的事实，终于揭穿了。
【对不起，我让你害怕了，索利斯。是我没有注意到，都是我不好。】
「我说过你不用道歉……一切都是我──」
【不过，请你放心。】
「……」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放心？
【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什么……」
面对着惊讶说不出话的索利斯，真白只是静静地写着字。
【我的身体是靠魔力行动的。大约一个礼拜左右，魔力就会用完，然后，我就会变成一般的骷髅。之前是为了不要浪费太多魔力，因此我一直很小心，不去做什么激烈的动作……但现在力量大概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这时索利斯才想到……
真白的身体，出现了一股淡淡的黑雾。
不死生物本身光是存在就必须消耗魔力。没有了魔力，就会变成一般普通的尸体。
这对学死灵术的人来说，算是基本常识，当然，索利斯也知道这件事。
「只要补充魔力就可以了不是吗？该怎么补充呢？跟一般的不死生物一样可以吗？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吗？还是需要祭品？如果有需要的话……」
【不告诉你。】
「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啊！」
面对激动的索利斯，真白缓缓地摇头。
【索利斯，死掉的人，是不能复活的。】
「……」
……之前，光也曾经说过。
『让死者复活』这个想法，在死灵术里是不存在的。
『尸体只不过是一件物体』──这是死灵术的一大前提。
【其实我本来想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自行消失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
「我说过了……你不用道歉……」
【这一个礼拜看到你、看到你周遭的人、看到你住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了。】
真白强而有力地写着：
【你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原来是这样啊……）
索利斯回想起真白的一举一动。
偷偷地跟去调查遗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担心他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突然说要到街上走走，这些这些……
全部……都是为了了解他。
真白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只要确认了索利斯在这里过得很好，就会放心地消失了。
【啊，对了对了。请跟小梅还有那些孩子们说，我好久没有尽情地动动身体了，真的很开心。】
像足球那种激烈的运动，肯定会一口气把魔力都消耗掉。
虽然明白这一点，真白还是决定去玩。
因为她已经确信，索利斯会过得很好了。
【把我当成是你美好的回忆，你要继续你的人生，不可以一直让死去的真白牵绊着。你要跟你的朋友，比如说像小梅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起玩、一起念书、一起吃饭、一起做色色的事，一定要过得幸福喔。不能老是心里想着真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喔。】
「真白……」
索利斯颤抖地叫着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
「……呃呃，很抱歉打断你们的甜蜜时光。」
淡淡的声音，妮卡面无表情，眼神像是很爱困似的看着他们。
「……你还在啊？赶快把这个大叔带走吧。」
妮卡摇摇头。
「这可不行，我看不到笔记本，所以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不过，大概可以推测出那位骷髅小姐已经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把她带走。幸好，我有可以冻结魔力的术具，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起责任，把她送到委托者的手上。当然在这期间，她会呈现假死状态……骷髅呈假死状态，听起来有点奇怪啦。还有，因为这是特殊案例，所以我不知道解冻后，骷髅小姐的意识和记忆会变成怎样，这就在保证范围之外了。」
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少女所讲的话，让人听起来直发毛。
「开什么玩笑！我绝不会把真白交给你的，我会……保护真白！」
「是吗？那我只好野蛮地动手了，看起来已经没剩什么时间，就让你看看洁儿妮卡·邦菲尔德的死灵术吧。」
少女闭上眼睛，高速地吟唱咒文。
魔杖前端的骷髅饰物开始发出奇异的光芒。
「完全的黑暗／黑暗之中／人民总是孤独一人／但一点也不寂寞／那是因为朋友／大家在一起／一点／也不／寂寞／到死也要在一起／到死也要在一起／发狂吧发狂吧／吃吧吃吧／这里很暗喔这里在骚动喔／大家一起疯狂吧／扰乱快乐的黄泉路吧／不这是谁／全都拖到黄泉比良坂上吧──」
一段没听过的变调激烈咒文，偶尔像高歌，偶尔像低语。
最后，妮卡睁开眼睛大叫！
「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玩耍吧！『烧遍荒野白骨园』！」
紧接着──索利斯身边的地上冒出土烟。
一具肮脏的骷髅出现。
其他还有很多人类或动物的骷髅。
「我还以为是什么哩……只不过是幻术罢了！」
跟刚刚罗杰使出的招数一样，只不过，出来的都是骷髅。这么比起来，罗杰的还比较恐怖、比较恶心呢。
……不过当然还是会怕。
然而，不管再恐怖的画面，只要知道实际上是没有杀伤力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应付。
索利斯闭上眼睛，开始吟唱要打倒少女术者的咒文。
「我要施展大范围攻击魔法，把你的幻术一口气吹灭！你要投降的话就趁现在！不过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听你讲了！做好心理准备吧，你可能会断个两三根骨头啰！」
但是──
「不要把我跟罗杰的幻术混为一谈好吗？失礼的大哥哥。」
洁儿妮卡淡淡地说道。然后拿起自己附近的一具骷髅的头盖骨，像丢球一样地丢向索利斯。
喀。
「啊……！？」
感觉到一阵刺痛的索利斯开始焦躁不安。
双眼一跟滚到脚下的骷髅头四目相接，全身就泛起鸡皮疙瘩。
「这、这、这是真的……」
「刚刚不就跟你说了吗……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耶。地底下埋了大量在战争里死掉的骷髅，多得跟灰尘一样。没有设立坟墓祭拜的情形下搁置了三百年，死者们的怨念就像沉淀的残渣一样蠢蠢欲动，很轻易就能打开通往异世界的门，比起那些普通的墓园好多了，简直就是绝顶的死灵之所。」
……这个地方适合施展死灵术。
即使如此，这也实在是太扯了。
要一口气做出这么多的不死生物，必须要有几个优秀的死灵术士同时进行大规模的仪式，才有可能办得到。
「大家快去把那位漂亮的骷髅小姐抓来。」
洁儿妮卡淡淡地下了指示。
骷髅们便接二连三地袭向真白。
它们动作虽然迟钝，但数量却很多。
要想突破这个几乎掩盖住整个广场的包围网相当困难。
「总、总而言之，你先逃吧，真白！」
害怕到无法动弹的索利斯，羞耻到快要哭出来了。
「不准逃，逃了我就把索利斯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是洁儿妮卡的声音。她站在骷髅们的身后，所以看不见身影。
「不要管我，快逃！」
其实，他多希望真白能够帮他。
只要能够脱离这种恐惧，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命地虚张声势。
……真白没有逃走。虽然索利斯也知道，她不会走，果然，真白真的没有逃走。
不只如此，她还像是要保护索利斯一般，张开手臂站在索利斯面前。
「……也就是说，你会乖乖地跟我走啰？」
真白慢慢地点了头。
「那就好，大家住手。」
骷髅们听从洁儿妮卡的命令，停下了脚步。
真白往洁儿妮卡的方向跨出一步。
「真白！」
索利斯开口喊道。真白转身，在笔记本上写下大大的字。
【再见了，索利斯。】
非常明确的告别。
然后真白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全身散发出来的黑雾愈来愈浓，仿佛是在拒绝索利斯。
（这样下去……就像真白说的，要把她的事当成是美好的回忆，然后继续我自己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