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大院的八零后

114 很中国的事情


故都国际大酒店的曼谷厅早已被装饰一新,满是圣诞的华彩。
    致远和平平母子坐在了临窗的一张桌子上。
    像餐厅里播放的轻快的圣诞乐一样,致远努力把氛围营造得轻松一些,问了一些过去同在美国的同窗故旧的近况。
    “老妮儿还跟从前那么愤青吗?”他问。
    “她呀,从闹/学/潮那会儿,就一直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平说。
    “学’潮那会儿咱们都愤,现在想想,其实都是有组织无纪律地瞎闹腾。”致远很有深意地笑了。
    “什么是‘闹/学/潮’?”当当一脸困惑地问。
    “妈妈和uncle(叔叔)在讲一些很中国的事情,等妈妈想好怎么跟你解释,再告诉你。”平平对儿子含糊其辞一番后,和致远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Uncle,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surgeon(外科医生)还是military officer(军官)?”当当忽然发问。
    “都是。”致远答。
    “那你就是military surgeon,可是military surgeon(军医)不该是在战场上的吗?据我所知,中国现在没有在打仗。”当当微蹙起少年的眉头很老成地问。
    致远还真让他问住了,急中生智道:“这也是一个很中国的事情,等我想好怎么跟你解释,再告诉你。”说着和平平又是相视一笑。
    “可是我们很快就回美国了,你怎么告诉我呢?”当当较上真了。
    孩子的一个问题让两个成年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片刻,致远慈爱地笑笑:“Uncle一定会给你发e-mail(电子邮件)的。”
    “好的,那我等着。”孩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朝他伸出一个拳头。
    他用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赶紧伸出自己的拳头有力地顶住那只小拳头。
    平平感激地冲他浅笑了一下,目光水水的。
    他的鼻子忽然有点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年不知她是怎么又当爹又当妈,也不知道孩子有多少这样渴望和父辈交流的时刻。
    等当当走开在酒店内闲逛的时候,致远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孩子很好!真好!”然后就喉咙发烫说不下去了,便扭脸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平平看着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急速地滑动,体贴地伸过手去摩挲着他的一只搁在桌上的手:“我们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当当很争气,考上了天才班,钢琴过了八级。所以这次回去,我要带他去科罗拉多滑雪,算是奖励他。”她的手小心翼翼,并不带有任何的进攻。
    他犹豫着,到底没把手抽出来。
    晓芙赶来的时候,刚过九点,餐厅已经转为清吧,灯光愈发幽暗,每一张桌上都燃上了红蜡烛。
    她一眼就看见中间临窗的那张桌上,一对男女在那跃动的红色烛光中,一只手覆盖在另一只手上,相看窗外的万家灯火。男人身上穿的是她张晓芙亲手洗涤熨烫出的米白色针织衫。
    她觉得心口瞬间被什么划拉出了个大洞,服务员问她几位,她也没听见。
    服务员好心走到她身边又小声问了一遍,她冲服务员轻轻摆一摆手,她的脑子现在接收不了任何信息。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魂魄尽失地走出了餐厅,走出酒店,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暴走,兜里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也置若罔闻。
    直到当当逛完回来,平平才把手从致远的手上拿开,留下一抹余温在他的手背上,他心里无着无落起来。一整晚,因为有当当在,也因为太久没见,有些话只能说半句藏半句,还有些话只能通过彼此的眼神揣摩,既规避,又忍不住要搜寻,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三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当当小声提醒妈妈:“我和Scarlett(女孩名)约好了十点在Skype上见面,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平平有些为难地看看儿子,又看看致远,致远心里不乐意,可还是说:“那我送你们回去吧。”
    平平也只得说:“好。”脸上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和无奈。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心里都有种再见面不知何时的沉重。
    车在坑坑洼洼的雪地里艰难地爬行了二十分钟,才到了他接他们的居民楼外。
    “uncle,谢谢你请我们吃饭。”下了车之后,当当有些羞涩地给了致远一个拥抱,“我们e-mail联系。”
    致远搂住怀里稚嫩的小身体,拍拍他的脑袋:“一定!”
    松开致远后,当当说了句:“妈妈,我先上去了。”然后便像小鹿一样朝楼道口飞奔而去。
    还站在车边的平平忍不住在后嘱咐:“慢点儿跑,地滑,还有好几分钟才九点。”
    “是他的小女朋友,两人约好了九点在网上见。”她朝正一脸留恋地看着当当背影的致远解释。
    “女朋友?”致远瞪大了双眼。
    “是个黑人小姑娘,俩人都喜欢打壁球,就认识了。”平平又说。
    “当当都有女朋友了,看来我真是老了。”致远笑着摇头慨叹,“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你走的时候他才四岁不到啊!”她本欲安慰,说出后俩人心里却都有些戚戚然。
    他陪着她走到了楼道口。
    一阵寒气袭来,平平不由裹紧外套,一股久违的暖香沁入致远的鼻息,他的心柔柔一动。
    “到了。”她仰脸看着他,强作欢颜。
    “嗯,那你们好好休息。”他也勉强笑道。
    这一刻,她的人和月光一样清丽脱俗,还像二十年多前那样,只是平添了许多落寞和忧伤。他到现在也没闹明白,母亲当年为什么对这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喜欢不起来:“咱们家不需要这样的媳妇进门!你看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子,端着给谁看?!”……
    她点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楼道。
    “别忘了把当当的邮箱发我手机里。”等她上了几阶楼梯后,他忽然在她身后说。
    她站住了,却没有回头,也没作声。
    他迟疑了一下,跟上去,扳过她的肩膀,愕然发现这几步楼梯早已走得她一脸泪水。
    他想也没想,便把她紧紧捺进了怀里。
    她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远子,如果可以,我愿意折掉我十年、二十年的生命弥补我的过失。记住,”她拿指尖在他心脏的位置划着圈,“我的心永远都在这里。”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襟,也打碎了他装满血与水的心。
    “别说傻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叮嘱,“好好生活!好好带大当当!”
    然后,他硬一硬心,放开肝肠寸断的她,快步走下楼,踏入了楼外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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