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快到碗里来

4 冷梅含香


回到梨白小筑时,贵妃榻上的穆远风已经不见踪影。书画见他进来,立马竖直了身子,恭敬的叫了声,“小公子”。
    他应了一声,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书画,问:“怎么了?”
    书画支支吾吾,才将早上凌桓走了没多久,穆远风假扮的张三随意找了个借口就走了。看着书画的样子,凌桓颔首表示知道了之后,便吩咐书画给他找一身入宫要穿的衣裳。
    他便走进了内室,将换下的衣服挂在衣架上,等书画侍候着凌桓套上他三年为穿的繁琐衣袍之时,凌桓才真的有种又做回了相府小公子的感觉。
    凌桓才跨出相府大门,就看见了在马车边上静静候着的瑞喜。那人倒是裹了一身普通人家的棉衣,看到凌桓出来,就立马迎了上去,恭敬的唤了声,“公子”。
    别人不知道他家殿下与相府小公子的感情,但从小就跟在十七殿下身边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呢。要说皇家自来情薄,更何况他们殿下又是个母不详的皇子,幼时更是备受欺凌,唯一对他好的,也只有老相爷这个与他们殿下一般大的凌桓公子了。
    就如瑞喜对凌桓的熟知一般,这个自小就跟在李玄身边的小公公凌桓自然也是认识的。昨夜凌桓夜探若拙殿,没见着瑞喜还有些奇怪,不过今日见他红光满面,看来昨夜应是一夜好眠。
    “公子,先上车吧,”说这句话的时候,瑞喜似乎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车厢,顺着瑞喜的目光看过去,心里有些了然,那人若是要跟着来,瑞喜又怎会拦得住呢?
    他转过身,接过了书画手上搭着的狐裘,“你回府里候着吧。”
    说完也不待书画反应,随手一撩衣摆,便越上了马车,他看着那不曾动过的车帘,也没在犹豫的将帘子一撩,闪身入了马车里。
    见凌桓上了车,瑞喜也不耽误,他朝着呆怔在一旁的书画笑了笑,心想,这相府还尽是出美人的地方,且不说公子那清润的气质,就是一个随身侍奉的小厮,乍一看居然与刚上车的凌桓公子有几分相像。
    他翻身上车,手上握着的鞭子朝着拉车的马儿身上一抽,那两匹骏马便踏踏的朝着前方跑去。
    马车驶还算平稳,车里倒是没有铺张,就只是靠里面一些放了一个较为宽大的软垫。凌桓抬眼,就见那个本应该在若拙宫里等着他觐见的李玄,穿着一身与车外的瑞喜无二的衣服,跪坐在软垫上,一对温润如明珠一般清透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大概是没料到他居然就进来了,眼里还残留着些许的惊诧的李玄,怔怔的唤出那不知在口中来回滚动了多少次的名字,“子卿……”
    “殿下”。
    那一声带着疏远的尊称,一下子就让整个狭小的车厢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坐在软垫上的李玄,犹如冬日里一盆冰水,从头灌入,那透心的寒,就是手里握了个汤婆子,也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拉车的两匹马也跑得不快,整个车厢也跟着上下晃动,明明是巴掌大点的地方,却愣是让车里跪坐着两人,坐出了咫尺天涯的错觉。
    “殿下不在若拙殿里,若是有心人传到陛下耳里,又当如何自处?”今早与容十三殿外一番话,凌桓才知当今圣上身染重病,如今一切政务交由二皇子处理,却又经常宣李玄去他如今卧病的寝宫,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李玄低垂着头,并未回话,他避开了凌桓看过来的眼,伸手撩开了侧边小窗上的帘子,入眼的是皑皑白色,城外人迹罕见,不想城里有专人清扫,雪也堆得厚一些。
    “我听说城西的梅林到了这个季节开的最好,子卿,陪我去看看,可好?”
    李玄本就生的好,这般梳云掠月,唇边带着一丝浅笑的样子,见到这样子的李玄,凌桓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不忍,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似云,那一个好字刚落,面前的李玄却像是得了多大的好处似的,眼角眉梢霎时染上了说不出的色彩。
    送走了凌桓的书画,也却没有直接回梨白小筑,而是特意绕去了小厨房,他到的时候,正是看到小厨房的管事王叔那这个鸡毛掸子,在那里教训着一个穿着相府三等下人穿的深褐色衣裳的小厮。
    “张叔,又是哪个不听话的惹您生气了?”这小厨房的张叔,在相府里也有些时候了,纵使书画去了小公子的梨白小筑,见到这相府的老人,也还是堆起了笑脸。
    “哟,是小公子身边的书画小哥呀,”张叔听到声音,立马停下动作,他看着笑盈盈看着他的书画,又看到面前低着头的那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就这小子,昨夜让他去给小公子送宵夜,这一送就是一晚上,要不是我早上去了趟柴房,还不知道这家伙又偷懒了。”
    “张叔,你看一大早的,小公子也出府,这次就算了吧。”书画生得好,这要在一般人家,也该是父母疼爱的长相,张叔听到对方这一句劝,这张三是他远房侄子,这么一顿大,他也心疼,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既然书画小哥为你求情了,那这次算了,你个臭小子,要是再有下次,我可真要将你送回去了。”
    那个被张叔说得脸红的小厮连连点头说是,说着还抬起头,朝着书画一阵感谢。
    等到那小厮将脸面向书画时,这一看不要紧,面前这一脸老实相的青年,不正就是早上被他撞见与小公子“一起”的张三么?
    至于被书画“记挂”着的假张三,也就是是穆远风,这会儿子,早换了一张脸,在宣和帝拨给二皇子的北陵王府里溜达着呢。
    过往的丫头小厮见着他,也都恭敬的福了福身子,称他一声,“许管事”。
    早就听说这十九殿下,独得皇上宠爱,还未到及冠之年,便已经在帝都最好的地方圈地建府,里面雕栏画栋,更是不必说。
    至于穆远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原因的。天机老人一生也就收过三个弟子,除了早就不知所踪的大师兄,就只有擅长易容的穆远风,和骨骼清奇的凌桓。与武艺超群的凌桓不同,穆远风除了轻功还过得去些,拳脚功夫放在凌桓那里,根本不够看。
    可有一样,却是凌桓拍马也追不上的,那就是天机老人冠绝天下的易容术。
    虽然是江湖人,却也是要吃饭的,更何况穆远风可不止要养活他自己。别看他师傅天机老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还不是照样要吃喝拉撒,可这银子哪里来。
    所以自从穆远风身量长开了以后,便会去朱雀楼接一些活计。凭着他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还过得去的功夫,居然还真没失手过。这次也是受了雇主之命,到这十九殿下府上查点东西。
    这次的主顾大方的很,除了点名要他之外,给出来的钱财,也够家中那败家师傅用上一阵子了,要怪也只能怪他手贱,不小心打碎了那老头的四象琉璃命魂盘,想着他跑前那老头哆嗦个嘴,气得冒烟的样子,饶是穆远风这样的厚脸皮,也还是生生打了个颤,他可不想知道,那老爷子火起来,会拿什么对付他。
    就算是踏着厚厚的雪,行路艰难,李玄的马车也是到了梅林,瑞喜跳下了车,朝着里面喊了句,“殿下,梅林到了。”
    他搓着手,呵着气,就看见车帘子被撩开,接着就是相府的凌公子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等两人都下车后,凌桓看两眼就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素锦袍子的李玄,便直接将之前从书画手上接过来的狐裘系在了对方身上。
    少了车棚子的遮掩,李玄那单薄的身子骨,直面这样的寒冷,也还是有几分吃不消的。就在他还有些抖的将手里的汤婆子再往怀里拢了拢的时候,便被凌桓那对他来说有些长的狐裘从头上罩了上去。
    这是凌桓经常披在身上的东西,李玄眨了眨有些湿意的眼,鼻翼里充斥着那人熟悉的味道,跟三年前一样令人安心的芙萝花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凌桓。
    以为李玄不想穿,凌桓皱了皱好看的眉,伸手将狐裘上的帽子罩在了李玄头上,说:“穿着”。
    在两人身后的瑞喜偷偷一笑,纵是他家殿下平日里孤傲非常,但在凌公子面前,却是少了几分刺。他站在马车旁,想着这两人三年未见,又是在这样一个冷梅寒香的地方,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便未跟上去。
    凌桓偏爱浅色,这件月白狐裘也是穿了许多年,他穿着是一个样子,如今狐裘换了个人裹着,道又是与凌桓不同味道。李玄不似宣和帝,应该是随了他那位不知名的母亲,纤眉水眸,梳云掠月,要是隔远了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好兴致。
    两人就这般踏雪寻梅,呼吸间,净是那绕过寒气窜入的冷梅香。
    “子卿,你看。”
    这边走在前面一些的李玄,停下来,回眸望向身后的凌桓,巴掌大的小脸配上罩在头上带着狐裘帽沿上的毛茸茸的围边,那素手葱白上,衔着一株不知何时折下的雪梅,上班还挂着点点霜凌,煞是好看。
    不知是霜花迷了眼,还是怎么的,面前的李玄像是突然小了好几岁,凌桓一是恍惚,等他有些回过情绪的时候,那一句,“少珩”便已从唇边泄了出去。
    执着寒梅望着他的李玄,像是被惊到一般,怔怔的,那不可置信中,却是潜藏着说不出的欢喜,“子卿,你刚刚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大概是少年身子单薄,要是两人没凑这么近,凌桓也不会发觉这几年前还比他矮半个头的殿下,也不知何时,竟然也与他差不多高了。
    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人的脸,却是指尖快要触到凌桓之前,被那突然清醒过来的凌桓一把握住,他有些惊惶的看着与他不过几许距离的凌桓,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说点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先是朝后退了一步,松开了他那还带有些许温热的手指。
    “殿下,这梅林寒气太重,如今看过了,不如就回去吧。”
    对方避之不及,又是一口一个殿下,饶是在宫中受尽冷言的李玄,也有些受不住的扣紧了捂在怀里的汤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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