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快到碗里来

6 浣花飘零


一鞭子抽马屁股上,那两匹套着缰绳的骏马,虽然刚才受到了些惊吓,但还是踏踏的朝前奔去。
    瑞喜虽然担心他家殿下的伤势,却也还是尽量稳住速度,毕竟殿下伤口已经裂开,要再是颠簸,只怕令伤势反复得更严重。
    马车里容十三靠在最外边,他身上的伤也是不少,就是今早才换上的衣服,都被今天这一波刺客左一刀,右一剑的划拉得不成样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净白骨瓷瓶,递到了凌桓面前,“这是小……您之前留在若拙殿里的伤药,殿下上次伤口裂开了,敷的就是这个。”
    凌桓侧着头,看着那个熟悉的骨瓷瓶,却没有伸手接,而是从怀里重新摸出一瓶,“你自己也受了伤,既然是良药,就用上。”
    不知道为什么,小公子这几句话,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交代,却让失血过多的容十三生生的打了个寒颤。他低着头,握着骨瓷瓶的手收了回来,却没有处理伤口。
    凌桓听到帘子撩起,又在放下的声音之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之前容十三靠坐着的地方,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给怀里的李玄先处理一下裂开的伤口。
    怀里的人似乎还有几分不清楚的轻咳。那混着血丝的眼,褪尽血色的唇,和白皙的脸上泛起的不正常的红,让环着他的凌桓心里不由得一紧。将微凉的手心覆在少年额上,那灼人的热度,直接将凌桓惊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如此,他仍是小心的将怀里的李玄的外衫揭开,一层两层,等脱到最后时,内里的白绸亵衣早就染得绯红一片。那大片大片的红,一下子刺入凌桓的眼里,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似得,许久之后,才僵着手,继续手上的动作。
    昨夜只不过是见这人脸上有几分不好,以为就只是磕磕碰碰,无什么大碍,可如今,李玄左腹上,那一道血肉翻飞,还在汨汨冒血的创口,习武之人,五感本就优与常人,更何况两人不过几息距离,那浓稠黏腻到呛人的血腥味,直接绷断了凌桓最后一根神经。
    说不上是拿捏着怎样的情绪,他小心的将刚才从衣摆处扯下的布帛蘸湿了来的路上,李玄特意为他温着的春日醉。他尽量放缓手上的动作,可辛辣的酒液还是不遗余力的刺激着李玄那差之一毫,便足以伤及根本的创口。
    哪怕已经昏了过去的李玄,被这样刺激着,还是忍不住皱眉,褪尽颜色的唇也小声絮絮。凌桓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也能从那一张一合中分辨出来,那是再叫他的名字。
    他说:“子卿,我疼……”
    瑞喜一路提心吊胆,那握着马鞭的右手心里,早已汗湿了,只是快到皇城的时候,他却勒住了缰绳,朝着挂着车帘子的马车里,说:“小公子,再往前便是宫城了,您……”
    宫里出来的人,哪怕是个年纪小的,也是个人精,更何况是从小便跟在李玄身边伺候着,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瑞喜。
    如今这么一折腾,已是到了午后,外臣是不得入宫的时辰了。他家殿下身份敏感,本就如履薄冰,这次为了来见一见小公子,居然偷跑出宫,已是犯了大忌讳。
    他这话说完,车厢里一阵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小公子沉沉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要是夜里这热还是退不下去,那就是冒险,也还是要宣个御医去若拙殿。”
    瑞喜一面应着是,一面等着车里人交代下句,可是等了许久,都没什么声响。他大着胆子撩开了帘子望了进去,除了他那位斜靠在里侧的十七殿下之外,哪里还有凌小公子的影子。
    可是,见到十七殿下脸颊上泛起的不正常的红色,瑞喜再多对突然消失的凌桓的惊讶,都变成了他们十七殿下烧起来的惊吓。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的一扬马鞭,朝着皇城守卫处奔去。
    等那马车跑远了些,之前马车旁的一棵垂柳后面才缓缓走出一个人,那张脸,赫然便是之前在马车里突然消失了的凌桓,只不过,与瑞喜去相府时候不同,他身上满是血迹,特别是腰腹出,洇湿了一大片……
    李玄一直再做一个梦。
    一个梦起来,就不愿意再醒过来的梦。
    梦里他比之现在,还要在稚嫩几分,虽然还是不见笑容,但眉宇间却要少了几分阴郁。
    “少珩,少珩,”一个身长秀丽,腰间环佩的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朝着他奔来,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莫名的有些高兴,虽然面上还是不做多余表情,心却如同银瓶乍裂水浆迸的炸裂出许多说不出的暖意。
    他回过身,抬起手为近了身的少年整了整有些乱了的衣角,“跑这么急,又是为了何事?”
    那少年却像是不在意一般的笑了笑,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李玄就是知道,那人笑起来,一定十分好看,好看到他想起来,心都是疼的。
    只是还没等他看清少年的面貌,面前的画面却是一转,是瑞喜急蹙着眉,推开了若拙殿的大门,对着黑漆漆的大殿里,说:“殿下,凌府的管事说,小公子昨夜便离开了相府,说是再也不回来了。”
    明明他就站在瑞喜面前,那人却是不看他,而是看在殿里更深处,那犹带着哽咽的小心说道:“殿下,主子,小公子一定不是真想离去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您,您……”
    李玄想说,好你个瑞喜,我人就在你面前,你还管谁叫主子,只是咿呀半天,却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见那来自深处的殿内,渐渐冒起了幽光。
    他认识那发光的东西,是他十二岁生辰,凌桓送他的夜明珠,他每次入睡前都会将那东西妥帖放好,如今怎会出现在其他人手里?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听到一个艰涩却又轻飘得有些握不住的声音,“终于还是走了,你……下去吧……”
    那声音甚是熟悉,李玄循着那暗幽幽的光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人面前,他听到那人低语,“子卿,呵,子卿……”
    “你……”是谁?
    那个低头呓语的人,乍闻人声,竟猛的抬头朝着李玄站的位置看去,那在绿光中,明晃晃尤带几分稚气的脸,原本还抱着疑问的李玄,瞪大了眼,这是……
    瑞喜回到了若拙殿,便片刻都不敢耽误的,立马为他们十七殿下收拾。大概也是担心他们殿下满身是血的回宫,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记挂,小公子跟他们殿下换了衣裳。
    等瑞喜又重新为李玄收拾了一遍之后,已是晚膳时分。只不过看他们殿下这边昏睡呓语的样子,他也只能命人重新换上一盆清水,为殿下重新换上一块敷在额上的湿巾。
    只是瑞喜刚把湿巾敷在李玄头上,那人却是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睁开了眼,朝前一蹿一副要坐起来的样子,却又因为身上有伤,又发着高热,身上没有多少的力气,只能在使过力之后,软倒在了软塌上。
    “殿下,殿下,”他不敢太大动作,只是轻声在李玄耳边唤着。而李玄像是突然被叫醒了一般,许久之后,才开口,但却是带上了几分嘶哑,“瑞喜?”
    这会儿子听到李玄唤出了他的名字,他才算是一颗心落在了地上,他带着哽咽,声音却透着欢喜,“殿下,主子,您,您终于是醒过来了,你这要是再不醒,奴才就是冒着掉脑袋,也是要去将许老御医请过来哟。”
    李玄重重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少了几分朦胧感,却还是看得有几分不真切。
    “我,咳咳,怎么了?”
    “今早,主子您……”其实瑞喜才提到他们两人在凌府门口等凌桓的时候,他就想起了一些了,只是后面他昏过去的那些,却真是不记得了。就是刚刚被惊醒的那一个梦,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一些记忆,可待他要往深里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放了一块巨石,压得他都快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
    看着逐渐清醒过来的十七殿下,瑞喜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殿下盯着他看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有些发咻,但只要清醒过来,那就说明高热退了,命也就保住了。
    这边若拙殿,因为主人醒过来,虽然还是伤着,但压在殿里的每个人脸上的沉沉之色已是消去不少,却是在另一个地方,那高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却是一个冷哼,让跪倒在地上黑衣男子,有种汗毛竖起的森然。
    “废物,都是废物,就那么个玩意儿,居然折损本座这么多人,这就是你说的精英死士?呵,去送死还差不多,废了这么大劲儿,居然没有伤到那小畜生分毫,”他一步步从黑暗中迈了出来,脸上附着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狰狞面具。
    “说吧,是你自己领罚,还是要我开口?”
    “主人,是啸羽无能,无需主人脏了手。”语罢,竟一掌朝着自己天灵盖劈去,那番狠厉动作,不带半分犹豫。
    不过,饶是他出手如此之快,却还是被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一枚暗器打中了手腕,终止了他自缢的动作,也救了他一条命。
    “哎呀呀,啸羽这般如花似玉,要是伤了哪里,可叫我如何是好?”这人说话轻轻软软,到处都透着与跪在地上的男人的亲昵,也不过是眨眼间,那声音的主人,便已经半蹲在了啸羽面前,那纤长的指尖轻轻勾着男人的下巴,虽然看似轻巧得不使半分力气,却是不容拒绝。
    就是面对自家主人都还能硬气的男人,在猛然见到面前这个雪肤花貌,手执纨扇的女子,脸上蓦然一白,扣在地上的手指无力的朝里收紧,喉管微动,却半天发不出声响。
    那女子纨扇掩面轻笑,带着低低的沙哑。
    “啸羽可是许久未见,你”那人凑到仍然跪倒在地的男子耳边轻呵一口气,说:“可是想我了”。
    只是这样暧昧的话语,却让跪着的男子颤得更厉害。
    “够了,骨萧”。
    被称作骨萧的美人被那戴面具的男子一句呵斥,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着,将跪在地上的啸羽的手臂抬起,轻轻一震,右臂自肩位置,就像是有人拿见到细细绞断得一般,而啸羽那明显充满了力量,泛着蜜色的手臂上,有着一道极细的血痕。
    “啧啧,这要是再深上去寸许,我的小心肝这条手臂怕就是要废了,”虽然仍是言笑晏晏的样子,但熟悉对方情绪的啸羽却是知道,面前这人是真的怒了。
    “浣花飘零扇凌子卿么?有意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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