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玉霁月情暮雨

第27章


  大排夺了他手里的针线活,在他手背上亲了亲。“活先放一放,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急。”
  小箱不说话,眼神飘忽了一瞬。大排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这衣裳明明是做给他的,公子的身量也没那么高大啊。他的生辰快到了,再不赶工就来不及送了。
  “你看看,喜欢不?”大排拉着小箱的小手去看那一对龙凤烛。
  小箱顺着温热的蜡烛上雕刻的金色的龙纹往上摸,眼看要触到滚烫的蜡油,大排按住他调皮的手。“仔细烫着!”
  “哪儿来的?”小箱仰起脸问。
  “买的。”
  “买这些做什么?”
  “成亲。”
  “跟谁成亲?”
  大排拥住了小箱,吻了吻他黄黄软软的头发。“你。”
  “谁说我要跟你成亲的。”小箱嘴上不肯承认,腿却挂到了大排健壮的腰间。
  大排也不与他争辩,他默默掏出怀里的长命锁。银色的小锁只有鸡蛋大小,锁是云朵的形状,下方坠着四条短链子,链子的尽头是四个小小的寿桃。银器看起来有年头了,没有耀眼的光泽,乌蒙蒙的发黑,包在藏青色的棉布里。
  “小箱,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生下来就戴着了。后来我娘走了,临终前她说,家里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我把这个交给自个的媳妇。你愿意收下吗?”大排把银锁捧到小箱面前,低垂着眼皮,等着他回答。
  小箱拿起了锁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就往自己的脖子上套。套到一半卡在额头上,他委屈地看着大排,叫苦道:“戴不上去啊……是我头太大了么……”
  大排手上的重量一空,心却落到了肚子里。他以为小箱会不乐意,没想到他答应起来这么痛快。之前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现在竟忽然想不起来了了。准备了这些东西,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前些天晚上,大排正闭着眼睛快要入睡,小箱突然间爬到自己身上,小手从肩膀的一头量到另一头,又在手臂上尺蠖般一下一下地量着,最后摸到了大排的腰间,摸索着,大排默念了几遍佛经才让自己的兄弟头抬得不要那么快。第二天就看到小箱在缝衣裳了,大排心下了然,这是要给自己做衣裳呢。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把小糖人赶快吃掉,两人的被褥也不要一个铺在床的最东面,一个铺在最西面了,得赶紧并到一块儿去。
  “这个是给小孩子戴的,你当然戴不上去了。别挣了,再挣链子就断了。”大排把银锁拿下来,放到小箱手心,紧紧包住。冰凉的银锁逐渐变热,是两人掌心的交叠的温度。
  “我是新娘子?”
  “嗯。”
  “那我要描眉抹粉吗?”
  “不用。现在这样最好看。”
  “凤冠霞帔呢?”
  “这个还真有。”大排把包袱皮打开,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大红色的嫁衣和缀满珠玉的头饰。
  “买的?”
  “……租的。戏班子的戏服。”
  “快帮我换上!哎呀,太好玩了!”小箱兴奋地穿上了大红嫁衣,衣裳太长,拖在地上。小箱露出个小脑袋,手臂藏在袖口里,像是燃得半烬的红烛成了精,烛芯子变成了小人儿的脸。
  “还有凤冠!也帮我戴上!”拱形的凤冠罩在小箱的头上,两侧空出来,根本戴不稳,不是往左边歪,就是往右边滑,逗得大排捂着肚子笑。本以为是活色生香的一夜,却变得如此逗趣。
  “好看不?”小箱两手拽着凤冠两侧垂下的珠串,竭力支撑着,冲着大排腼腆地笑。
  大排觉得他这个样子又滑稽又可爱,于是竖起了大拇指。
  “那还等什么,拜堂吧,夫君。”
  一个“夫君”就把大排喊硬了,幸好褂子够长,挡住了他的窘迫。小箱被困在嫁衣里寸步难行,大排抱着他把他移到了桌子前。
  “地上凉,就不跪了。我们俩父母都没了,拜了天地,再对拜,就算礼成,你看如何?”
  小箱羞涩地点点头,凤冠上的珍珠跟着抖了抖,小箱停住了,珠子还在颤,颤的大排的心也酥了。
  两人对着门口拜了一拜,再互相对拜,小箱的动作太大,凤冠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哎呀!”小箱赶紧捡起来往头上戴,大排看着他的样子笑出了声。
  “娘子,戴反了。”
  “咦?”小箱把凤冠双手捧下来,掉了个个儿,又戴上去。“这下好了吧。”
  谁知大排直接抢走了凤冠,扔到桌上,又把小箱从又肥又大的红衣裳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
  “还没穿够呢!”小箱皱着鼻子不满意地捶了捶大排禁锢在他胸前的手臂。
  “娘子,拜完天地,就该洞房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要辜负了。”大排咬着小箱的耳朵往里吹热气,惹得小箱在他怀里打了个哆嗦。
  “不玩了的话,就放开吧……我还要缝衣裳呢……”
  “那衣裳不是给我缝的嘛,我不着急,你慢慢做。”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半夜爬到我身上摸来摸去的嘛。”
  “没摸!就是量尺寸!”
  “是,但尺寸没量全,衣裳做得能合身吗?”
  “量全了啊……”肩宽、臂长、胸围、腰围都量了,连脖子都比量了一下,不可能有落下的呀。
  大排拉着小箱的手握住他滚烫的兄弟。“这里没量。你好好摸摸,量仔细了。”
  “这里用不到……唔……”小箱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大排的舌头堵得严严实实。
  大排心想,这里一直用不到,他都快要憋死了。能看不能吃,最痛苦了。现在堂也拜过了,长命锁也送出去了,今晚他的兄弟终于有肉吃了,这不,被小箱粗糙的小手摸几下,尺寸就又变大了,高兴得像龙凤烛似的,都流泪了。
  红烛摇曳,灯影幢幢。甜腻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一直延续到一对红烛燃烬,才逐渐停歇,被均匀的呼吸声所取代。浓黑的夜幕慢慢变成深蓝,老黄狗舔着晨露中的建兰,把窜出来的花箭上的蜜卷入嘴里,有些意犹未尽,又把花箭嚼了嚼吃到肚子里。
  大排搂着怀里的小箱,一条腿勾住他的腿弯,汗津津地抱在一起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老黄狗在外头闯了祸。为了掩盖老黄狗的罪行,两人腰酸背痛还要跑到山上去挖回来一株相似的建兰蒙混过关,也都是后话了。
  
第40章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度量的途径,淞玉在麻木不仁中醒来,又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令他毛骨悚然,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可怕的梦境,而不是现实。
  早已陷入骨髓和筋肉的长针不见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下,针扎过的地方留下黑褐色的圆点。如今的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因为所有的感官都被一个信号占据了,那就是寒冷。刺骨的寒冷。数九寒天里悬崖边的圆柱形冰锥,刺进骨头缝里的寒冷。
  脚下一层的寒霜抹开,是半透明的冰面,看不清这水域有多深,越往里越是黑洞洞的一片。淞玉裹紧了身上的破衣烂衫,双臂交叠抱紧,身体蜷缩着,口鼻中冒出白气。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这么冷?师父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里?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
  没错。在淞玉醒来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具干尸。淞玉哆哆嗦嗦地爬过去,四肢快被冻木了。他想调动真气取暖,才发现经脉里的通道仿佛被切断成一节一节,真气无法通过,残留的真气全部汇集在丹田,调动不得。
  他挫败地捶着冰面,冰封的水面竟然如磐石般没有产生一丝裂痕。师父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在预告他最终的下场吗?
  和焦躁畏寒的淞玉不同,那具干尸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块巨大的冰上,从远处看好像玉盘上盛着一块浮木。淞玉克制住心中的不适感,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尸体,想从干枯的尸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在看到尸体的下’体处那一片狼藉后,淞玉惊呆了。是谁究竟对这尸体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已经死去的人,尸身还要受到这样的侮辱。
  干尸的左腿,小腿处的一小段骨骼,有些不自然的扭曲,不像是死后折断的,而像是陈年旧伤,就像是……跛了……
  淞玉如遭雷劈!他俯下’身,脸贴近干尸的脸,认认真真地望着尸体的面部轮廓,越看越心惊胆战!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这个人,莫非是……
  二十年前。
  淞玉默默地跟在霁月身后十步远的距离,看着他搀着另一个人的手臂,在街市上慢悠悠地逛。
  那人面若桃李,气质不俗,微笑时的一双杏眼令人如沐春风。只是这样一位出众的公子,走路却有些慢吞吞,是个瘸子。霁月围绕着公子又说又笑,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淞玉只能握紧拳头,偷偷跟着他们,嫉妒的火焰快要把他烧焦了。
  在淞玉的认知里,自从他把霁月救下的那天开始,霁月就是他的私有物品。任何人不得触碰,不可接近。他知道这样的确太过霸道,可是他实在是受不了。他受不了霁月对着别人笑,与别人亲热地说话,和别人天天在一起。这样的人如果有,就只能是自己。
  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控制中,霁月渐渐感到窒息。从一开始的全然信任和依赖,到后来的若即若离,霁月有意识地疏远与淞玉的关系,他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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