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

第8章


    这火柴在哪里呢?冷红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即使找到了这根火柴,那么这根火柴在此刻的她手里也会变成湿的,擦来擦去的结果,至多不过是一缕声息微小的青烟。
      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
    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方捷站起来: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冷红穿好衣服,也来到卫生间门口,默默地盯着方捷的背影。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务必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
    冷红说。
      你说。
    方捷没有回头。
      这个事情是不是你设的圈套?
      主观上我没有。
    但是,客观上我有责任。
    不过,你要是不去卖血就不会昏倒,同样也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他是谁?
    这是我的第一次,我想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但不是现在。
      冷红盯着浴缸周围白得刺眼的瓷砖,觉得这些瓷砖仿佛是一张张磨方了的没有血色的脸。
      你做过我这样的噩梦吗?
      方捷的背微微滞了一下。
      为什么不回答?
      套用一句名言吧。
    幸福的女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
    方捷转过身,脸上居然停留着一丝笑容:我也有过噩梦,但是和你的不同。
      第六章(1)  冷红是在那个事情发生一周之后拿到钱的。
    在方捷的办公室。
      一万。
    方捷说。
    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
      冷红慢慢地接过来,把信封塞进口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不想当着方捷的面去点,那种赤裸裸的行为会让她又一次想到那个“卖”
    字。
      回到宿舍,她坐在床上,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这些崭新的票子象一把把平躺着的刀子,她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地被他们割破了。
    她忽然记起小时候,一到过年,爸爸妈妈就会给她们俩极少但是极新的压岁钱,基本上都是一角两角五角的情形,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一块。
    可是她们都很知足。
    她们管这些新票子叫“割耳朵票”
    。
    这一次,拿到手中的这些钞票已经不仅是割耳朵票,它割去的太多了。
      冷红,你值不值一万?
    你是贵还是便宜?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
    哭了。
      她点出五千块钱,交给了方捷。
    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了。
    她说。
      这事我也有责任,不用还了,算做我对你的精神补偿吧。
    方捷又把钱推给她。
      精神损失得用精神方式来补偿,钱算什么?
    我的精神损失,你补偿得了么?
    冷红说:最初我就是想还这些钱才走到了这一步,现在还给你,我也就心安了。
      那好吧。
    为了你的心安,我收下。
    方捷抬起眼又看冷红:下午,你去客房部找静静干什么?
      冷红不语。
      有些失望是吧?
      静静说,包房客人的登记表都在你这里。
    冷红毫不示弱地看着她:我有权利知道他是谁。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你说过不会告诉我的。
    除非到了你认为应当的时候。
      你很聪明。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能记住我说的话,这很好。
    方捷微微地笑着:那么,你不妨再记住我的另一句话:你的权利多着呢。
    但是,你永远也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刻去实行你所有的权利。
    你只能在某一时刻去实行你某一方面的权利。
    就象现在,你对那个人的权利就只有一个:等。
      我等。
    冷红说。
    她是有过走的念头,但是,现在这个念头消失了。
    她决心等下去。
    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她怎么能够走呢?
      听着冷红远去的脚步声,看着桌上的钱,方捷的嘴角微微上吊,笑意更深了。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样。
      渐渐的,冷红终于可以确定洗浴中心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事情。
    客房部的领班奕奕,见了她总要安慰似的搂搂她的肩,问她是不是好些了。
    餐厅部的白薇告诉她要多补补身子:买只乌鸡自己在宿舍炖也行。
    这里的姊妹们都这么做。
    干咱们这一行的,身体尤其要好。
    好身体可是我们扎扎实实的本钱哪。
    而同宿舍的雅娟则悄悄地问她:多少?
      什么多少?
    冷红没有表情。
    那一夜呀。
    你说什么!
    冷红一甩手站起来,涨红了脸。
      急什么呀,反正事情都发生了。
    这事儿在咱们这儿也不稀罕。
    雅娟眼睛里充满了止不住地好奇:听说方捷给了你一方,是不是?
      什么一方?
    冷红又不明白了。
      是真不懂还是装洋蒜哪?
    就是一万呗。
      冷红咬咬嘴唇,算是默认了。
    她厌恶雅娟这样充满风尘味儿的口吻,可她也意识到这正是她揭开幕后背景的一个契机。
      她对你可真不错。
    是所有姊妹中价码最高的。
    我那时候也不过才五千。
    雅娟说。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无论是入行前还是入行后,女人谁不过这一关哪。
    雅娟叹道:我来时和你一样,不过出事儿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文戏,我是武戏。
      怎么讲?
      就是说,你的事情是慢慢做的,是顺其自然的功夫。
    你那天不是昏倒了吗?
    那一夜也不觉得怎么难受,是吧?
    我可是在给客人送东西时,被他着着实实强暴的。
    我当时都吓傻了。
    后来经方姐说合,给了五千。
      以后呢?
      也就这样了。
    雅娟笑道:进了染坊还出得了白布么?
      到底怎样?
    多日来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被彻底落实了,冷红却还是不大甘心。
    仿佛是一个学生做完了题,明知没做错,却还是忍不住要对照一下标准答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来这么多天都是白过的么?
    雅娟讪笑道:没听说过么?
    洗头洗头,洗的是第二个头,泡脚泡脚,泡的是第三只脚……  别说了。
    冷红打断了雅娟的话:其他人都是这样么?
      听说来路不太一样。
    有的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有的是家道艰难没法子的,有的是在这儿呆久了看得眼热自己主动要求做的,有的干脆就是为了图快活。
    不过来这儿以后还真不想去别的地儿,一来方姐对人宽厚,二来她台子硬,没人来砸场子,吃饭安稳。
      方姐到底算是什么人?
      如果我们这里算是个舞台的话,她当然就是导演。
      我的事情也是她导演的吗?
      我想你并不例外。
    雅娟担心地看了看冷红的脸,忙又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胡乱猜测罢了,你可千万别去捅漏子,要是让方姐知道了我在背后嘀咕她,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冷红说。
    说有什么用?
    问有什么用?
    关键是做。
      天气越来越冷,大池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洗浴中心给每一位服务生都配发了统一的红呢套装,冷红穿上,越发衬得艳若桃花,肤白如雪。
    几乎成了洗浴中心的一个醒目标志。
    以至于男女顾客走过售票台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但是,冷红对谁都是面无表情。
    对于无聊者的搭讪更是一脸冰霜。
      冷红,方姐让你去她那儿领薪。
    一天,奕奕对她说。
      冷红站起来。
    是该到领薪的时候了。
    以前日子特紧巴的时候,总觉得领薪的日子来得很慢,现在,手里攥了几千块钱,便觉得这个日子来得快极了。
    仿佛一晃一晃就到了跟前。
      方捷把信封递给她,她签上字,正要走出去,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她这才留意到,在沙发的一角上,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
      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
      报纸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脸,冷红看不到他的容貌。
    只是从他身上那套舒展熨贴的深灰色西服上可以看出,他是方捷经常打交道的那一类有身份的人。
      她放慢了脚步,努力地温习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儿。
    那种香味儿很细,很柔和,又很绵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醉。
    她痛恨那个夜晚那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这种香味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恨之处。
    然而,这种也正是妙不可言的香味儿,成为了她那个屈辱之夜所能够抓住的唯一证据。
      还有事儿么?
    方捷问她。
      我给客人倒杯水吧。
    冷红灵机一动,说。
      不用了。
    方捷说。
      谢谢你。
    客人闻声也放下了报纸。
    冷红用力盯了他两眼。
    我会永远记住这张脸的。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细长的眼睛,方阔的嘴唇,扫帚眉,平头。
    看见冷红那样看自己,他笑了笑。
    冷红也敷衍了他一个笑,便退了出去。
      回到大堂,她请小许为她顶了一会儿班,便悄悄地躲在方捷办公室隔壁的房间里。
    很久,她听到方捷和那个男人走出来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们上了三楼。
    眼看着他们进了豪华四号。
    她飞快地跑下楼,回到售票台前,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是他。
    一定是他。
    他换了房间可是却换不掉身上的那种香味儿。
      她终于等到了。
      一时间,她又兴奋又紧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要报仇吗?
    可是自己已经收了人家一万块钱。
    无动于衷吗?
    她办不到!
      她还能干什么呢?
      仿佛有一根长针,慢慢地,慢慢地,刺过她的全身。
    那长针的针眼儿里穿的是一条钢丝线。
    钢丝线细细地凉凉地揪扯着她的肌肉,让她既不能麻木也无法挣扎。
    灾难袭击时她想挑战生活,挑战生活时她受到了欺骗。
    被欺骗蒙蔽时她想要知道真相。
    但是,现在,当真相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却象一个瘫痪了的病人。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无能为力。
    对这个世界。
      那个人没走。
      他常常很晚才会回来。
    冷红木木地坐在售票台前,听着他皮鞋的声音“蹀蹀蹀”
    地走近,走过,又走远。
    每次路过她面前,他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从来就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从来就没有为他的一夜风流付出过一万块钱。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发生得太多,所以也就没有留下特别的记忆。
    如同人们天天都要吃早餐,却记不起哪一天的早餐更让他们感到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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