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女皇之路

第112章


近体诗又称今体诗,分为律诗和绝句,都在初唐得以齐备。而近体诗的定型正是得益于流氓才子宋之问与他的同道沈佺期。宋之问是正牌奉宸府供奉,沈佺期亦是府内清客之一,党附二张,曾奉旨参修《三教珠英》。
  在南北朝时,以沈约为代表的永明体诗,已开了诗歌声律化的先河,但在“沈宋”之前,诗人们的作品多为五律,还经常有前后失粘的情况。沈宋二人总结前代积累之经验,由原来讲究四声到只辩平仄,由消极的声律“八病”之说中探求出积极的平仄规律,又从原只讲求一句一联的音节协调将粘对规律贯彻到全篇,形成了在平仄上有严密规则可循的完整律诗。他们不仅使五律的体制定型,又使七律的体制开始完备,并且通过他们的创作实践使这些规范逐渐为一般诗人所接受,其功不可没。李维《诗史》中有中肯的评价:“五言至沈、宋,始可称律,多未成体,沈则间有佳者。所谓裁成六律,彰施五采,使言之而中伦,歌之而成声,沈、宋之功也。” 宋之问风格清丽,五言是其擅场,曾被明胡应麟誉为初唐五律之冠。而沈佺期气势宏大,七言独辟蹊径,曾被胡应麟推为初唐七律之冠。诗歌今古体之分,至此遂成定局。沈宋建之于格律,陈子昂变之以风骨,为盛唐诗歌的黄金时代做足了准备。
  不过诗歌毕竟是点缀升平无心插柳的附属品。奉宸府在当时的名声并不好。皇帝毫不掩饰地大选美男如金丝雀般的豢养调教,无疑已刺痛了很多男人的自尊心。更由于奉宸府待遇优厚工作清闲,竟真的吸引了一些贵族少年,好好的世袭官职不做,争着到奉宸府去侍奉武皇。清秀少年整天敷粉着锦扮袅娜随风的海棠花,粗豪健壮的逢人便夸自己的ooxx能力超群,自我举荐起来一点也不谦虚。初唐虽然风气开放,还是让有些思想正统的大臣看不下去,上书要求武皇注意影响。武皇厚赏进谏者,但照旧我行我素酷到底,只是叫了些文学之士和二张一起编著《三教珠英》以掩人耳目,写东西自然是笔杆子们的事,二张还是负责陪她寻欢作乐,看夕阳一寸一寸地消逝在天边。人生苦短,去日无多。怜我世人,欢娱几何?
  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建立起来的奉宸府,充满了一种世纪末的颓废气息。修建一如既往的匠心独运,清雅华贵中带有自然的野趣,宛如道家修真的洞府。芳草芷兰,郁郁青青,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时可见一群声名赫赫风流倜傥的文章巨子,衣袂飘飘,载酒而行;轻裘缓带粉面桃腮的俊俏少年,月下吹笙,临风弄笛。误入其间的色女必回眼界大开,嗟叹不已:真乃人间仙境,竟无语凝噎。
  花中国色香中王自然是莲花六郎张昌宗,他的美貌现在已被渲染得迹近神话。人们纷纷传说他是仙人王子乔(又称王子晋)的化身,十七岁骑鹤飞升的周灵王太子。这么说的人多了,便也成了事实。武皇命人打造一只木鹤,张昌宗身披羽衣,乘坐其上,悠然吹笙。开动机关,木鹤满场游走,可不正是王子乔临凡?木鹤机关再精巧,想必也比不上现在的小汽车,难免一颠一跛,震得张昌宗羽衣飘飘,越发像个神仙,时不时掉下一根半根羽毛,牵惹出无数相思情债(具体可参照电影《无极》倾城掉毛迷惑昆仑状)。自是人人赞叹,起码武皇觉得美得不得了,她一句话就顶一万句。《和梁王众传张光禄是王子晋后身》等应制诗一首一首地做,武皇游嵩山时还特地往谒升仙太子庙,亲自作文刻碑,文中夸耀大周的强盛,表述了她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当然也少不了对主人公升仙太子王子乔的赞美,然而字字爱意却是针对身边侍立的玉人六郎。武皇对情人一向大手笔,她要情人的美貌和这碑文一起并世不朽。升仙太子碑至今仍保留在河南偃师缑山,碑阳有草书三十三行,正是武皇御笔亲撰,笔力流转,意态纵横,几十年书法功力于兹尽现,《宣和画谱》赞曰:“凛凛英断,脱去铅华脂粉气味。”因这是历史上首次以今草入碑,讲述书法流变的时候大多都会提及。少女时代的武皇曾苦练书法冀望以此博得太宗皇帝的欢心,想不到此时派上了用场。时光之轮悄然转过一个甲子,现在的她可以对自己微笑,所有为取悦他人而学习的技能,最终都有用来取悦自己。
  大周朝的国政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中,对狄仁杰的人品和才能武皇一向深信不疑,他必定可以保障政权顺利交接,不会忘恩负义地赶恩主下台。武皇对狄公的敬重已经到了人臣莫及的程度,狄公觐见每每免其跪拜,称见到狄公下拜她也会感觉疼痛(“每见公拜,朕亦身痛”)。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过八卦爱好者们大可不必过于激动,唐朝皇帝说起这类话来一向不嫌肉麻。太宗皇帝就曾说过魏征是他的镜子,李绩是他的长城;李靖好比他的兄长,无忌好比他的儿子;一日不见马周,就会想你想到梦里头……甜言蜜语一箩筐,总要哄得人高高兴兴地替他卖命为止。武皇素来强横,这方面多有欠缺,如今年事已高,也想为后世留下一段君臣遇合的佳话,何况狄仁杰确有笼络的必要。又下令百官奏事非军国大事不得烦扰狄公,可谓百般礼遇,体贴入微。然而年迈多病的狄公仍然不胜负荷,久视元年九月,一代名相狄仁杰溘然长逝,终年七十一岁。
  狄仁杰两度拜相,加起来不过三年多时间,名气却超过武周朝任何一位宰相,身前身后都广受赞誉,进封梁国公,图形凌烟阁,追赠司空,配享太庙,可谓人臣之极。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亲眼看见李唐复国成功吧!但作为武皇的头号宠臣,也许他也同样不忍目睹武周的终结。早逝(其实也不算早逝)让他避过了这尴尬的一幕,他没有辜负武皇,因为他只是因势利导地帮助她选择了一条最明智的道路;他也没有辜负李家,为他们他做到了一个臣子所能做到的一切。既未负情,也未负义,俯仰无愧,善始善终,堪为人臣楷模。武皇原本冀望狄仁杰打理朝政,自己优哉游哉度过余生,岂料斯人先行一步,徒唤奈何。她对狄公的了解与信任是长期以来建立的,一时之间却找哪一个可以替代?不由得长叹:“天何夺我国老如此之速!”
  狄仁杰的提前去世,让武皇的退休计划泡了汤。虽然身体已经江河日下,还是不得不勉力勤政。只是每当遇到迟疑难决的时候,满朝文武竟似乎再也找不出一个像狄公那样睿智干练而又了解她心思的人替她分忧解难。她仍是天下至尊的君王,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她一挥手,就能让万千人头落地,可是再大的权力也只能把活人变成尸体,没法让逝者起死回生。那些她爱过的人,她恨过的人,都已经长眠地底,就算她发一千道一万道敕令,也无法将他们唤醒。
  “狄公一去,朝堂仿佛都空了。”白发苍苍的武皇在幽冷的洛阳宫中发出这句感叹,只觉意兴萧索,天地皆秋。
  天上地下,她竟孤独得如此彻底。没有亲人,没有对手,没有敌人,没有朋友。是的,她还有子女,他们敬她畏她,却不爱她;她还有她倾尽一生心力建立起来的武周帝国,然而它存在的时间不会比她的寿命更长久。缘起缘灭,织梦碎梦,这就是人生么?
  她一路跋涉,不肯停留,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就是为了走到道路的尽头,独自一人面对这雪野似的凄冷和荒凉?
  攀登到最高峰顶的人,会笑这尘世间的一切,都是如幻似真的悲剧。
  一丝自嘲的微笑掠过武皇苍老的面容,如果一切注定是梦幻泡影,那就让她自己来亲手结束。
  久视元年十月,即狄仁杰去世后一个月,武皇宣布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大赦天下。自永昌元年(公元689年)开始、使用了十一年的周历终被废除,恢复李唐王朝使用的夏历。
  历法,在古中国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唐代周边少数民族政权向李唐表示臣服的一大标志便是改用唐朝的历法,称之为“改正朔”。武皇在登基之前宣布改用周历,是她即将发动武周革命的预演,而现在弃周历复唐历,则宣告着她对李唐王朝的回归。
  然而武皇仍然不愿干脆利落地把政权即刻交还给儿子,掌权既久自有恋栈之心,但年迈体衰确实力不从心,两个与她关系密切深被信任的女子遂得以参与朝政,走上前台,一个是爱女太平公主,一个是女官上官婉儿。但更多的还是委政于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张氏兄弟,以贴身男宠为自己的耳目和代言人,继续掌控朝政;而政治生命完全系于武皇一身又缺乏头脑的二张,又成为阻止她弃周复唐计划的主要力量。以前武皇威权独任、酷吏峻法之下,谁也不敢乱结朋党;而今她既老且病,常常卧病不起,对政局的掌控能力逐渐衰退,致使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谨小慎微的李唐皇族,热切盼望李唐复国的文武大臣,不甘失势意图俟机而动的武氏族人,以及陡然权倾朝野骄狂跋扈的张氏兄弟,各方派系林立,情况日益复杂,使得本应顺利过渡的权力交接,在关键时刻布满杀机,最终演变成一场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悲剧性政变。
  (本章完。第十六章:逝水东流)
  如果说武皇是唐代后妃干政的成功范例,那么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便可视为公主和女官参政的代表。尤其是太平公主,自武周王朝末期开始参知政事,势力影响横跨中宗、睿宗、玄宗三朝,极盛时期七位宰相五位出其门下,自古以来公主权势熏天者无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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