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会游龙

第16章


    带弟很怕听他用柔哑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字字撩拨心弦,要她悄悄不安。他的感情仿佛是没来由的、极其自然的对她涌来,刚开始是一厢情愿地纠缠,然后,她害怕了、迷惑了,弄不清方向了,只懂得将他远远推拒。
    “你不要说这些话,我、我不听,我要回去了。”道完,她头也没回,急急地推开木门,门外,鹰雄悄然而立,不知是刚转回,亦或在此站立许久。
    带弟和他对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开脸,双颊热烫如火,不知所措,无语地越过他,快步便走。
    “二姑娘,鹰某送你回去吧。”他唤住她,声音徐平,无半点试探意味儿。
    带弟挺了挺双肩,却不回头,清冷地道:“不必了。他……他藏身于此,又身受重伤,鹰爷还是留下吧。”不等回答,她唇一咬,疾奔离去。
    鹰雄在原地稍伫片刻,终于旋过身,举步跺进屋中。
    床榻上的男子扬首,面容虽说虚弱,两道眸光却熠熠生辉,直勾勾地射来。
    两名男子正不动声色地彼此打量着,在心中暗自斟酌。
    忽地,李游龙打破沉默,嘴角略带嘲讽。“我这个人最最受不了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和当官的人打交道,第二,是欠下人情。”
    鹰雄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想打探,问明白了,我自会离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能说的,我当然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无须知道太多。”他咧嘴露出无害的笑容,话锋突然一转:
    “我听说了,你在找一把剑吗?”
    鹰雄情泰然。“龙吟宝剑。”稍顿了顿,道:“你知其何处?”
    揉着胸口,李游龙轻咳了咳,神色随意。“既然你欲寻龙吟剑,我自要将其寻获,送到你手上。我说了,我最恨欠谁人情,特别是个当官的。”
    鹰雄不置可否,扶起一只横倒的木椅,坐了下来。
    “你出手相救,还以内力为我疗伤,这么大费周章的,说吧,到底想干什么?”李游龙直来直往,问得干脆。
    “你我的意图其实是相同的,都跟三王会扯上关系。”
    李游龙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鹰雄道:“或者……你我可能合作。”
    “我说过了,我这人最受不了当官的。”他淡淡地说。
    “我也不见得喜欢你。”鹰雄淡淡地回。
    忽地,李游龙哈哈大笑,目光如电,望向鹰雄,后者亦唇角勾勒,彼此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半晌,鹰雄眉微蹙,忽地启口:“你的脸色真差。”
    闻言,床榻上的男子抹了一把脸,疲惫而无奈地笑道:
    “你来试试看,教人打成重伤,吐了好几口血,都快成废人了,而自己最最心爱的姑娘明明来到身边,却板着脸蛋儿,冷冷地骂你是无行浪子,你的死活和她半点儿也不相干……这么连番打击,脸色还能好吗?!噢……我心好痛……”最后一句略带玩笑,却是再真切不过了,他真的心痛,想到那个姑娘,他的心真的好痛——
 第七章 青眼垂垂
    一年半后春末
    若在九江,这个时分是极美、极繁忙的,鄱阳湖上舟只点点,野鸟争食,而骚人墨客群聚,诗篇美文尽出。又因九江是长江南岸的大镇,水运与陆运皆便捷,成为东西南北货物交通的吞吐口。
    总之,这个温柔时节,是不容谁清闲的。
    四海镖局外墙上,好大的一张启事已从去年夏天贴过冬天,又从冬天贴到这个暖暖的春末,上头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诚征镖师”四个大字。前来应征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却寥蓼无几。
    唉,实在是忙,寻常时候勉强能应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镖局接到好几件护送药材的生意,时往东北长白、时往四川成都,人手调遣成了大问题,幸得云姨脑筋动得快,让窦大海出面请动九江上名望颇佳的几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过难关。
    这几日,招弟和带弟领着一支镖往东北行去,随行尚有五、六位经验老道的镖师和几名弟子。一行人刚人黄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时,已听闻许多人窃窃私语,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时候太行山麓下发生激载,是“天下名捕”与塞北某神秘势力联合,直捣对头巢穴。
    听闻此讯息,窦家两个姐妹皆心中一凛,待再追问详情,得到的消息却夸大不切实际,十个人有十种说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虽风平浪静,但招弟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这日黄昏,一行人策马赶过荒凉土道,进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镇,人烟一多,便安全几分,因此,四海镖局众人决定在镇中唯一的客栈落脚,养足精神,待明日继续行程。
    用过晚膳,一番梳洗后,带弟亲至柜台要来一壶茶,端进房中。
    “大姐,店里没什么好茶,只找到寻常的香片,我泡来一大壶。你喝不喝?”姐妹俩同睡一房,带弟推门人内,见姐姐正在整理剑器。
    “出门在外,有什么喝什么,我不是云姨。”招弟随意道,此话一出,两人却相视笑出声来。
    “云姨只喝太极翠螺,始终如一。”带弟斟上两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终如一……”招弟微怔,拭剑的动作稍顿,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么?”那样的笑好神秘,像参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谓的始终如一。”招弟缓而坚定地回剑入鞘,眼神温和。“这疑虑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觉得……云姨为什么要守着四海、守着咱们六个、守着阿爹,自我懂事以来,登门向云姨求亲的人就不曾断过,这些年仍是如此,带弟,你说,为什么云姨不嫁人?”
    “为什么……”带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聪颖性子,前后连贯推敲,真已浮现。“大姐是说……说云姨其实是喜爱阿爹吗?她不嫁别人,是因为早巳认定阿爹,如她喝惯的太极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终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双手合握杯子,捧着香片轻啜。
    挑开这可能性,带弟并无多大震惊,相处这么多年了,云姨在她心中早与娘亲同等地位,若阿爹与云姨真能成双,她绝对是乐观其成的。只是……心中泛着淡淡感慨——男女间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云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娇又辣,却为着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虚掷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爱过一个人吗?”带弟忽地轻问,眉睫扬着,又腼腆地收敛。“我是说那种、那种男和女之间的喜爱,大姐,你爱过吗?”
    招弟啜茶的动作略顿,眸光倏地闪动,语气仍旧温和。“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带弟脸泛红晕,一时间说不上话,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细细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蛮横的男子,这么纠缠摩擦、恩怨难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与自己的心上同时刻划了血痕,将这份迷惘持续下去,终不能安宁。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只是……好奇。”她扯着笑,有些无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静,常将烦恼往心底搁着,叹了一声,手主动伸来复在妹妹手背上。“带弟,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一年多前在仙霞岭将你劫走的那个李爷,那次意外发生,四海出动能手寻你数十日,你最后却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个李爷主动送你回来的吧?你和他……”
    “大姐。”带弟紧声一唤,抿着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没什么的。”她嘴硬心虚,却不敢看向招弟,一迳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现,总带着戏谑又温暖的笑意,那深渊似的黑眸喜欢深刻地注视着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两蹙兴愉的火光,若她板着俏脸冷然以对,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见了懊恼。
    带弟……亲亲……嫁给我好吗?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
    即便自己以鸳鸯刀伤了他,说了这么多难听的骂言,他仍是温柔对待,这是真情真意吗?!是吗?他一次又一次的求亲,只是顾及所谓的责任问题?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浑蛋、淫贼……你这无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骂他?这一年多来静静回想、缓缓沉淀,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从不如此泼辣、口出恶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动了怒……也……动了情吗?
    大胆地自问过无数遍,她仍是迷惘,只觉得男子的面容挥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还有些什么……
    一旁,招弟静瞅着她欲盖弥彰的神情,思绪亦幽幽浮荡,丝缕无形,不知不觉间,绕向心底那个总裹着件藏青披风的沧桑男子……
    ***
    外头打更敲过,已过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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