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第24章


昨夜见识过那波龙术王的歹毒心肠后,她实在不敢太过放心。
  其他同伴也是一般心思。假如纯论武力,术王与他的手下,当然不可能跟以前的敌人——货真价实的武当派相比;但武当派又没有术王众的狡狯恶毒,荆裂要是给发现了,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薛九牛不知荆裂有否出事,但心里已经开始自责,怀疑是自己的固执坏了大事。
  王守仁明白他所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荆侠士认识虽然不久,但看出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王守仁鼓励说。他特意放高声音,让客栈的人都听得见。这种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提振士气。
  可是不由他们不沮丧。王守仁才刚从义庄过来,那边停放了三十几条尸体。昨夜波龙术王在给燕横发现之前,就已潜入民居,无声屠杀了一屋二十多人。
  死了这么多人当然悲伤,但更令王守仁忧心的,是眼前三个满身带伤的侠士。这波龙术王的力量,比估算中还要可怕。
  虽然抵拒了波龙术王于一时,但王守仁深知对方日内必然再犯,而且这次定会带足人马。
  波龙术王更已明言:下次再见,必将屠城。
  他看着受伤的练飞虹等人。
  ——这重担,不能只交给他们五个承担。
  王守仁走到燕横跟前来,仔细看着他。
  燕横还沉湎在剑招中,他担心昨夜自己的进步只是昙花一现,趁记忆仍然鲜活之时,不断在重温对敌的情形,还有自己用剑时那感觉——尤其是最后使出的那式「穹苍破」。
  ——啊,假如那时候我这样子出剑……这般踏步……也许那家伙更难抵挡。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飞虹先生的看法……就如荆裂教过他:武功不只用身体去练,还得用心。重新检视自己的技法,从中寻找缺失,是进步的一大途径。
  此时燕横才醒觉,王大人就在自己跟前,已经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急忙抱拳施礼。
  王守仁看着这个满身带伤的少年剑士,感觉他跟昨夜在屋顶畅谈时有所变化。
  ——是多了一股自信的气质。
  「你的伤没大碍吧?」王守仁关心地问。
  燕横摸一摸下颚:「没什么的……就是多了几道疤痕。」「一个像样的男人,身上怎没几道伤疤?」王守仁说:「我当年得罪刘瑾,给打了四十廷杖,屁股到现在都很难看呢!」  两人相视一笑。
  「很感谢王大人昨晚跟我说话。」燕横正色说:「听了之后,让我回想起家师生前的言行。再加上昨夜这一战的亲身体会,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王守仁捋捋长须:「是什么呢?」燕横目中露出火热的眼神。但他一时无法开口。
  「不用犹疑。」王守仁鼓励说:「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燕横深深吸进一口气,便朗声说:「我是想:一个人只有做自己真心相信的事情,没有半点牵绊和畏惧,才会变得强大。就算被人看作执著的傻子,就算明知会走一条最远的路,都没有关系。
  「向武当派报仇,为师门讨回公义,这悲愿死也不会变。可是我的剑不能只有仇恨。复仇只是一半,另一半是要肩负复兴青城派的重任。一个有价值的青城派。
  「这次庐陵的事情,骤看好像跟我的志愿无关,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既然拥有强于世人的力量,就得思考怎样用于世上。否则就跟我痛恨的武当派没有分别了。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青城剑道。」王守仁捋须的手停下来了。他无言瞧着燕横良久。
  ——此子历经试炼,必成大器。
  他看看其他三个侠士。童静显然还没能独当一面;练飞虹和虎玲兰受伤较重,需要休养;荆裂又不在。眼前燕横是最好的人选。
  「我有一事,必要马上出城去办。」王守仁说:「燕少侠如无大碍,可以陪我走一趟吗?」燕横二话不说,马上抄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就是答案。
  王守仁再次笑了。
  燕横随同王守仁步出了客栈。
  童静等三个同伴和王门的学生看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感觉到两人走路的背影,散发着一股相近的凛凛气势。
  二人走到县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行人寥寥的街道。他们有如一对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而行。
  燕横一边把双剑背到身上,一边问:「王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干什么?」王守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神情肃穆,泛着对黎民百姓的忧虑;但同时一双有神的眼睛,又闪出谋略家的智慧光芒。
  「去借兵。」
  后记
  一个「侠」字,在中国由来已久。
  「武」与「侠」本就分不开,几千年前韩非子为「侠」定性,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武力本身是最直接的力量,朝廷和统治者拥有唯一合法武力,相对来说古代侠客的定义,就是私下以武力行事者。
  法家韩非此语,对法度以外的侠者深痛恶绝。《汉书》虽也欣赏侠者「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但同时指控他们私下了事,窃夺了国家的生杀大权,「罪已不容于诛矣」。可见在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属于草根又不顺服法制的「侠」,多为读书人所不齿。
  当谈到中国武侠时,常有人以之跟欧洲骑士精神或日本武士道相提并论。它们固然有相近之处:都拥有武力,并存在一套严格的行事标准(所谓「Warrior"s Code」)。但根本性分别正是在于其政治身份: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都是统治阶层,属于制度以内甚至本身就是制度;中国的侠者最大特征则是身处制度外,并往往在制度不足或不公时,发挥出一种制衡的力量。
  《史记》司马迁为一位豪迈的史家与文学家,他应是古代对布衣侠客正式予以赞扬的第一人。《游侠列传》虽然提及侠者不合于正轨,但同时亦为他们的侠行辩解,认为世事往往有缓急,侠者确实起着维持社会正义的作用。司马迁更借豪侠,讽刺世上成王败寇式的虚假「仁义」。
  《游侠列传》里的名句:「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亦成了后世千百年来,民间对「侠」的评价标准。
  古代真实的「侠」,其实并非现在我们武侠小说里看得多那种独来独往、潇然一剑的侠客,而多是家里有点钱财,养一堆三教九流食客结成江湖势力,私下对地方事务作仲裁或干预的豪杰人物,跟帮会的分界颇有些模糊。日本黑社会到今天还常以「任侠」自居,当为这中国文化的余绪。
  今日武侠小说和电影里为大众熟悉的「侠客」形象,实是经过历代虚构文艺(包括说书、戏曲和小说)的演变才慢慢成形,到近代更是受到外国作品的影响。武侠作品虽然虚构,但它受欢迎之广之久,却真实反映了群众对正义力量的单纯盼望。
  一个时代假如需要英雄侠客,从法度之外拨乱反正,固然并非好事;但如果在需要英雄的时代里没有英雄,则更为可哀。维持社会运作需要冷静;但改变一个社会的,永远是热血之人。
  乔靖夫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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