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的夏日

夏日简直幸福到了极点，除了死字，无法用其它字眼儿来形容，其情形就象在烈火中涅盘的凤凰，在那一刻里，没有什么比死更令她痴迷的了，死竟变成了一件无以伦比的渴望和向往，因为只有死亡才可以将她的那一刻幸福——变成永恒。
  夏日满足了，她真的太满足了，做为女人她再也无憾。
  然而，男人却与女人截然不同，事毕之后，他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沉默和寡言之中。
  男人的木船终于造完了。
  这一造就是多年，男人自己都弄不清用掉了他多少光阴。不管咋说这该是件高兴之事，可男人却象航海者突然迷失了航标似的，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失落和茫然。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每一天都是在为完成心中这个信念而努力着，可他还从没想过终有一天会完。他想，为什么呢？离一生还有老远老远，为什么说完就完了呢？他想不通。
  男人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他早已习惯了造船，这几乎成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和内含，除了造船他还能干什么呢？他一点都没想过这个。
  这一日，男人又孤独地一个人坐在海边，象深水中飘浮的渔标一样，任思绪在海面上悠来荡去。后来他的大脑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男人已经这样坐了三天了，大海无言、他也无言。
  身后那只扣着的大船已经被他翻转了过来，静静地卧在沙滩上，象一位满腹怅惆的老者，悲苍地面对那无垠的大海。它的生命一经诞生便该属于大海而并非沙滩，然而，它却因自身的完满而走到了生命的极限。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只船在默默思索。船想，大海在召唤着它，它的未来不应该是死亡，而应该是另外一种生命方式的开始，男人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锁定在这片已经暗淡了的现实中，而不去创造另一种崭新的梦境呢？男人想不通，船也想不通。
  夏日做完晌饭，站在门口遂喊，亚当，吃饭来呀！——
  男人没有回应。
  夏日便悄悄来到男人身后，冷丁捅下他的脊背，企图唤醒他。
  但男人仍沉溺于某种往事的回忆之中。
  夏日本不想打扰他的，可他已经这样坐了三天了，不吃不喝，这怎么能成呢？夏日想，男人的思想肯定穿越了时间邃道，回到了什么遥远过去或者飞到了更远的未来，那么，他眼前复现出的是一副怎样凄迷动人的画面呢，竟让他如此伤感、沉醉？男人始终没有告诉她，就象他不想知道她的背景一样。她不再问，她想，每个人皆是活在自己心灵情结之中，而这情结凝成的背后，无不潜藏着童年梦境。都说相爱的人可以心息相通，那不过是对感应的一种形容，如果能影息相通就好了，那么，他的思维就可以换成数字讯号进入她的心灵，就象视屏一样，映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想，但愿他们做的是同一种梦。
  夏日转到男人前边，坐下，深深偎在男人怀里，说亚当，你带我走吧，别再犹豫了，咱们的方舟已经造好，你不就是给我准备的么？这是上苍的安排，你得信，我想上苍也一定会在这茫茫无垠的大海之中，为你我安排好了一座美丽的家园，那里没有邪恶、没有欺诈，没有金钱、没有权力，只有幸福、快乐，只有我和你、和属于我们的成群的后代，凭你的勇气、凭咱们的船、凭我对你的爱，我想我们完全有能力去开创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的。亚当，听我一回，咱们明天就逃离这块是非之地，这里就留给那些贪恋世俗的可怜之人吧，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好久了，你不也等了好久了么？真的，我坚信海的那边肯定有一座美丽的世外桃源在期盼着我们。
  夏日说时眼前真就出现了一副美妙的图景，而她就处在这美妙的图景之中，脸上泛着无限幸福和甜蜜的光彩。
  男人似乎也同样被这副图景所感染了，不由将夏日紧紧搂在怀中，脸上充满无限憧憬和愉悦。
  你真是这么想的么？男人不敢相信。
  这是我一生所渴求的梦。夏日肯定地说。
  嗯，嗯嗯，好。
  嗯什么呀，难道你还在怀疑？
  嗯嗯，我相信相信！
  这就对了嘛，坏蛋！夏日把脸扣在男人怀里。
  男人苦笑一下，遂把脸挨在夏日头上。
  其实，夏日说，你就是我梦中的世外桃源，带上我，不管你走向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而且至死不渝。
  不 ，千万别这样想。男人说，我不过是一条简单生命，就象海里的鱼，虽然生活在岸上，却没有参与人类社会的进化，真的没有，我只凭本能生存，将来怎么样我也无法说清，也许自生自灭，生命对于我只是个符号，没有源出，也没有归处，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你的世外桃园。
  你能。夏日肯定地说，就因为你简单，简单是人类进化的起点也是终极，就象极光，它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喜欢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是死亡。没人喜欢死亡。
  不，还有天堂！夏日拉过男人手，摁在自己胸口上。
  男人早已不习惯用语言交流了，他觉得很不适应，就又沉默了。
  夏日忽然来了兴致，她想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给男人以精神鼓舞，说，亚当，你想不想知道我从前的样子？趁你还未带我离开这里之前，我想以此做为告别盛典提前奉献给你和这片沙滩，如何？夏日说着便站了起来，活动腰身，在沙滩上顾自下腰劈叉、之后，嗖嗖嗖，连续翻了好几个斛斗。热完身，一声唿哨唤来大卫，然后拉开距离，一个踺子飞身而上。
  大卫精神大振，撒开四蹄，便转着圈在海滩上飞奔起来。
  风儿啸啸，裙儿飘飘，夏日一派飒爽英姿，如冷兵器时代的江湖女侠，在马背上表演起了她的拿手绝活......
  男人十分惊讶，他有些糊涂了，心想，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她的一切一切是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就象一个谜。其实男人很在意女人的来龙去脉的，虽然她几次想告诉他谜底，都被他拒绝了，那是因为他害怕揭穿。有时男人心里很是矛盾，他有自己活人的理由和乐趣，他不想把自己掺进那种即危险又无聊的游戏之中。
  这会儿，夏日突然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在空中迅速翻转......然而，却迟缓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动作是完成了，但没能落在鞍鞯上，而是燕子衔泥般，一头朝沙滩扎下，随即两腿一蹬，不动了。
  男人吓坏了，忙扑了过去，将其抱起。竟被夏日一下搂住了脖子，随之格儿格儿发出一阵开心笑声。
  男人又一次上了女人的当。
  这个当让男人上得又一次心惊胆颤，但特开心，便发疯了般将夏日抛向空中、又抛向空中......
  末了，男人说，他也有礼物献给她的，问夏日，想知道是什么么？
  夏日点头，说，想！
  于是，男人同样把食指插进嘴里，打了个很响的唿哨。与夏日不同的是，这唿哨的音调打得极其奇妙和古怪。
  工夫不大，就见平静的海面上，忽然间浪花翻卷，一条硕大的海豚浮了上来。
  男人没有翻跟斗，而是数步变做一步，几个腾跃，便站在了那条海豚的脊背之上。随之，那只海豚便划着弧线在海上转起圈来。
  男人高扬着头颅，潇洒地张开双臂，两脚仿佛沾在了那动物上面一样，身体如飞，比《铁达尼号》中那个经典画面还要精彩......
  夏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眼睛都看迷离了，恍如陷入了一种神话般的幻觉之中。
  以至男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她都没能从梦中醒来。
  你开不开心？男人伸手将夏日拽起，问。
  这怎么可能？夏日满脸惊疑地说。
  其实，我是想给你个答案，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而不是另外的什么地方。男人认真地说，我原本就是海的儿子，我的根在这，你说我能不喜欢这海，能不喜欢这片沙滩？
  我也是。夏日说，我也只想告诉你，我既不是百无聊赖的贵妇，也不是沦落风尘的轻浮女子。我是夏日，一个天生钟情烂漫、厌恶世俗的女人。夏日用手指点下男人的鼻子，让男人听好，说她不是厌世、不是逃避，她只想生活在她所喜欢的生存方式之中，她找到了。说着上前，踮脚尖奔儿亲了亚当一口，说，我的男人，你明白了么？
  不。男人说。男人忽然想起那天的事，觉得应该有个交待，但老也没好张口，就一直在心里压着，很沉重，说，那天夜里我不该伤害你，我是男人，我不会赖账。
  你错了。夏日说，那天的事很美好，怎么可以用伤害这个词来形容？
  那么，你打算叫我怎样负责呢？我是男人我必须负责。
  为什么要这样说？夏日皱了皱眉，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你把那个成为了你的包袱了么？我说了那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我说过让你负责的话了么？请你不要再用这两个无聊透顶字眼，如果再提，那你就是存心想伤害我？！
  可我毕竟是男人。男人说。
  那你就不会换一个别的词么？
  换什么词呢，你说！
  比如惩罚，这个词就不错。
  行，男人乐了下，你有这个权力。
  那好。夏日说，那我罚你带我驾船私奔！明天就走！
  真的？你真打算私奔？
  骗你是小狗！
  男人的心终于放下了。他不再犹豫，嗖地，他把女人横着抱起，彼此亲了又亲，随后，便倒在了柔软的海滩上，幸福地翻滚起来......
  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