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这么大,我却遇见你

第47章


乳白色的床头柜摆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花没什么味道,送花的人应该是询问过医生,特意选的没有香味的品种。整间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初次步入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像是病房,反而有一种让人流连忘返的“家”的感觉。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猝不及防的捂住了脸,泪水无声地顺着指缝儿落了下来。
  女人已经很瘦了,又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顶很大的深色帽子,整个人仿佛一抹随时都会消失的幽灵,无声地站在病房正中,就这样,痴痴地,痴痴地,看了许久。她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那个男人,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头发柔顺地覆盖着前额,曾经很有神的双眼,此时无力地闭着。这样看得久了,如果不是旁边机器上显示的数字,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记得从前他也这样吓唬过他。那时是在H市吧,那天夜里他们俩一起去海边玩。两个人里面都穿着泳装,在海边打闹了一阵,就各自脱了衣服下了海。夜晚的海水很凉,凉得几乎彻骨,真的包裹著整个身体,又是无比温柔的。她在浅水区自在地游了一段时间,突然发觉身边已经没了人。她当时只觉得心头一跳,猛地从海里站了起来,海水只稍稍没过她的胸口,一开始她喊的声音还比较小,毕竟还搞不清楚状况,又怕声音太大,会引了其他人来,只能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慌了,在海水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一面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海面上最是广阔,她的声音喊出去,一点儿回声都没有。她越发地怕了,最后一次喊的时候,只觉得嘴边咸咸的,吓得眼泪都掉下来。突然觉得大腿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警觉地撤了半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猫着腰伸手捞了一把……借着海水的浮力,她把他拖回海边。把他放倒在海滩上躺下来时,她浑身打着寒战,一面依照记忆里的步骤为他做心脏复苏术。一下,两下,三下,抬起他的下巴吹一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又摁压着他的腹腔,想要把水控出来,可是如此反复做了三分钟,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什么反应都没有。苍白的脸,黑色的发,平日里那双俊雅又含笑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好像……已经死了那样……
  她当时吓得傻了,静了几秒,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意味着什么,他明明一点儿都不出色,没有达拉斯的杀伐决断,没有萧卓然的冷峻睿智,光论皮相,他甚至比不上公司里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黎副总……他明明不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出色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他有点儿小聪明,有点儿小狡猾,甚至有时还有那么一点儿让人讨厌的圆滑和小机灵,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走近她心里去的呢?
  她哭的声音太大,连他什么时候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抱住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又惊又怒地瞪著他时,他已经扣着她的手臂吻了过来。又凉,又涩,又慌乱的一个吻,那滋味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如果说她对达拉斯是无条件的恭顺服从,对萧卓然是按部就班地试探和引诱,那么她对眼前这个男子,则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的顺其自然,她从没对他有过多的留意,更不会为了他的意愿而刻意隐藏或改变自己,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才显得格外真实,也踏实。
  那一吻,是记忆里最甜蜜的一个吻;那一夜,也是她这辈子从没体验过的美好。
  所以到了后来那一天,她拿手枪对准他的眉心,才发现自己居然下不了手。都说女人不会因性而爱,可即使是到了今天,她也没有想明白,她对池然到底是在不知不觉间倾了心,然后才有了那一夜;还是因为那一个夜晚的放纵,才有了后来的恋恋不舍。
  可不论是怎样的因果,眼前这个男人,都是因为她,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天在H市,她跟克拉的两个手下一起开车送他前往医院,她看着鲜血一点一点从他的胸膛渗出来,洇红了整件衬衫,也洇红了她的双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生出的愤怒和勇气,抓起那两个人落在后座的冲锋枪,对着座椅就是一通扫射。而后直接把副驾驶的靠背往后一掰,伸手抓住方向盘,稳住了车子的去向。
  随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两个人的尸体抬出车子,匆匆掩在路边的草丛,而后开着车子前往H市市郊的一家私立医院。
  在那里,池然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保住了一条命,可也因为失血过多,送医不及时,整个人就此陷入昏迷,直到现在。
  从H市到B市,再到现在美国西海岸最好的医院,萧卓然那些人给他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幸好达拉斯那拨人很快就被他们收拾干净;也让她不用再东躲西逃地过日子。每换一家医院,她都会偷偷地跟过来,在距离医院最近的宾馆住上一段日子。在他们过来的间隙,跟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打点好一切,她就可以悄悄过来,偷偷看上他两眼,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能够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病房里,没有任何阻隔地,静静地看上他一段时间。
  离开了达拉斯,她什么都不是。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痛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了生存和金钱成为达拉斯的工具,也恨自己明知道不应该却跟他越走越近。可是后来,日子一长,她也渐渐想清楚了。如果没有达拉斯的魔鬼式训练,她现在根本没法在这个社会立足,也不可能凭借一技之长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没有她曾经一念之差的错误,也就不会有后来进入卓晨做卧底,认识池然的种种关联。人这一辈子,就是一环扣一环,谁也别想不付出辛劳只尝甜头。就好像她曾经的所作所为,毁掉了自己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现在的她,只能尽己所能,用后面的几十年做补偿。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间快到了。
  轻轻地走到床边,把床头柜那束白玫瑰换成自己刚买的白色雏菊,罗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将玫瑰随手扔进靠近门边的垃圾桶,便拉开门快步离开了。
  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三人,走在当中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剪了短发,白净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既甜美又清爽,只有仔细观察才会看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走在她左手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臂始终环着她的腰身,另一手还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样子,俊美的面容商业挂着关切的神情,不时还会低声问她几句什么。另一边的男子脸上则挂着调侃的笑容,快进病房的时候,还笑着说了句:“这才五个来月,卓少你不用这么二十四孝老公吧!”
  姜如蓝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萧卓然则目光冷厉地瞟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意思是在笑话他三年内求婚超过十次还没成功吗?
  走进病房,黎邵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新鲜雏菊,不禁立刻回头:“小姜?”
  姜如蓝也皱了皱眉,“我昨天刚换的是白玫瑰。”
  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门边的垃圾桶,白色的玫瑰花瓣柔白细嫩,看起来应该买回来没有两天时间。黎邵晨皱着眉头,面色不豫,“我去问问值班护士。”
  姜如蓝走到病床前,打量着花瓶里的新鲜雏菊,轻声说:“不用了。我知道是谁换的。”
  “罗妃?”黎邵晨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面上满是厌恨,“咱么都换了这么多家医院了,她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这次居然还敢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姜如蓝看着池然平静的睡颜,静了几秒,说:“算了。”
  黎邵晨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意思?”
  “三年时间,咱们给池然换了将近十家医院,每一次她都能找来,也算是有心。”萧卓然一直没有讲话,这会儿顺着姜如蓝的话说,“而且之前她也没有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进病房,也只是换了个花……”
  “我管她进没进病房!”黎邵晨整个人完全一副奓了毛的样子,叉着腰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我只知道她当初一进公司就不安好心!她当时是不是想把小姜掳走交给达拉斯?”
  这个倒是实情,姜如蓝点了点头。
  “她是不是趁着我们都不留意的时候可以勾引过你!”黎邵晨又把目标转向萧卓然。
  萧卓然拧眉,“她那是出于达拉斯的授意。”他这么说,倒不是想为罗妃开脱,纯粹是怕在场另一个人知道了会多想。
  黎邵晨被他这么一瞪,很快也反应过来,噎了一下之后又指着池然对两人吼:“我发小去一趟H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全都拜她所赐?”
  姜如蓝沉默了一阵子,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轻声辩解:“她当时虽然拿枪指着池然,但是开枪的是达拉斯另外一个手下,她当时会那么做,一方面是自己心里犹豫不决,另一方面我觉得她也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不管那么多!”黎邵晨提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气,“反正当时小然子是被她勾勾手指骗走的,我不管过程,只问开头和结果。这件事就是因她而起,最后害得池然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妈因为这个事掉了多少眼泪,老爷子当初犯了心脏病还送进急救病房,他妹妹直接买了最贵的飞机票回来,差点连毕业典礼都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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