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上的花

第12章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他无视孙婷的招呼,平静地开口问我。
  我摇头,又点头。
  我喃喃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或许,我是想告诉他,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可是你还记不记得那时的花、那时的树、那时的云朵、那时的桂花香。
  那时的,你自己。
  你怎么能忘记那时候的你自己。
  这呓语像足醉话。
  他没有回答我,弯腰拾起地上的车钥匙,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去。
  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
  半夜出来喝水的七春被我吓了一大跳,哇的一声怪叫跳过来。
  “你搞什么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睡着了,打你手机也不接。”她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我的边上。
  我抱着她的脖子哭出声来。
  终于有一个知道故事始末的人,可以在这样充满包容性的黑夜里,听我诉说。
  听到我今夜的遭遇,她微微动容。
  “程安之,你到底爱他什么?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多年来,你爱的只是一个你想象出来的幻梦?”她问我。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千百遍。
  “七春,爱是什么呢?我只知道,这么多年,只要想到他,我就觉得幸福。因为想靠近他,所以我变得勇敢,变得优秀,变得坚强,忍受寂寞,甚至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仍然坚持着...你以为我痛苦吗?不,我并不痛苦,在爱着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不可怕,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美好,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是他让我感觉到每一天都充满希望。今晚我哭,只是因为替他难过,难过他带给我那么多,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一点点,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寂寞。”
  其实爱是很简单的事吧。
  你爱着的人,他存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发光;他失落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下雨。
  能够避开的,就不是命运,能够放弃的,就不是爱。
  爱和命运,都是上天的事情,我清醒地沉沦了,却无能为力。
  “七春,看到他那样,我好痛。”我呜咽着总结。
  “我也好痛...”
  “你也心痛?”我成功地被她吸引。
  “不,我膀胱痛...我刚准备去尿尿,看你在这儿哭,结果没尿成...一直忍到现在,不敢打断你抒情...”
  “噗!”
  我就知道,孟七春是治愈系的啊。
  15.十六岁的记忆像大群蝴蝶一样霸道的奔涌进脑海
  “安之啊!你下午有空没有?陪我去一个地方!”何老师的大嗓门从电话里清楚地传出来。
  我把话筒移开耳朵远一点。
  “下午...”下午没空。
  “我过来接你!我有个老朋友从北京那边淘了一个田黄印章来,硬说是皇帝用过的,我得过去亲眼瞧瞧,你也陪我一起去!”何老师完全不需要我的答案,已经自作主张急吼吼地安排。
  我含混不清地推脱。
  其实还因为心虚,以前在香港,和何老师通信,碰到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彦一,久而久之,使得何老师把我当成了古玩专家。
  但我自己清楚,我那点东西实在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现场卖弄丢脸事小,坏事事大。
  但何老师可不管不顾,一把挂了电话。
  我只得加紧做完手上工作。
  果然午餐时间一到,何老师的电话就来了,我匆匆交代了几句,下楼随他而去。
  路上我来开车,听得他在副驾位上坐立不安。
  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唾沫横飞。
  不外是:
  “专门买赝品的老家伙,能有什么眼力劲,肯定又栽了!”
  “哼,上次屁颠屁颠地抱来个明代珐琅碗来给我看,我就说是高仿,他偏不信,拿去给故宫博物院的专家看,果然是高仿,他还不服气,说我是碰中的。”
  “不过皇帝印章可不是等闲物,安之你说,这封老头不会真得了个宝吧...”
  我听得封老头三个字,怔了一怔。
  我想,不会这么巧吧。
  你那么思念一个人,却怎样都遍寻不获他的身影;而一旦重遇,他的名字身影却时时处处出现在身边。
  难道我积攒了八年的缘分,都在这一个月用尽了。
  车子开进一个小别墅区。
  封家在院子上开了一个门,从院子进去,是密密的葡萄架,有古朴的石桌、石凳、精巧鱼池,靠墙处开了一片菜土,雪季快来了,但院子里依然有不少绿意,看得出主人很下功夫。
  进得屋中,暖意扑面而来,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草药香。
  须发皆白的老人大步迎上前,他身材高大,虽然年近八十却仍然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笑声像打雷一样,一掌拍到瘦小的何老师肩上,我的心都惊得跳了几跳。
  何老师却不以为意,同样的大嗓门招呼回去,原本有些空荡的客厅里有了这两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老人的声音,瞬间变得像闹市一样。
  何老师一把拉过我做介绍:“封老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程安之,我在香港碰到的那个姑娘,这方面可懂得比咱俩加起来还多!我儿子上次结婚时我才发现,她居然是我媳妇的姐姐!你说巧不巧,哈哈!”然后又对我说,“安之,叫封伯伯!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朋友,看货眼光差,看病倒是一流!”
  封老爷子把眼睛一瞪:“封爷爷!”
  何老师争起来:“你个死老头,她是我媳妇的姐姐,叫你爷爷,那我不是要叫你叔?”
  封老哈哈一笑:“谁让你四十岁才生何欢?”
  眼见两个岁数加起来超过一百五的老顽童还没落座,就已经对吵开来,我暗暗好笑,趁机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
  客厅里有一张照片墙,多数是封老给多位大人物看病的纪念照片,那些曾是他病人的人中,有些是曾在《新闻联播》里出现的熟悉的脸,还有几个外国人,看起来身份都不凡。
  见我在仔细打量那些照片,封老顿时嘴也不斗了,凑过来跟我讲故事。
  不外是些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相见恨晚感激涕零的传说。
  这都是老爷子一生的荣光,说起来就仿佛生命再重燃一次般整个人都变得耀眼,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大开眼界,估计已经听过无数次的何老师却很快不耐烦,连连催起印章的事,老爷子只好住嘴,意犹未尽地瞪了老朋友几眼,特意跟我说有时间独聊,要好好给我上一课,我连连点头。
  终于进入今天的主题。
  封老已经小心翼翼地捧出他的锦盒,打开处,果然是一枚黄色印章。
  何老师迫不及待地捧起来细看。
  我也凑过去。
  这印章的印纽是瑞兽形,体型硕大刀工精美,封老爷子说是乾隆之印,也并非不可能。
  我依稀记得,乾隆皇帝酷爱以田黄石刻章,传说曾有三百多枚田黄章流传下来,但多数流于海外,最有名的应是现在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三链章。
  如果说封老这种业余收藏爱好者,机缘巧合竟收入一枚乾隆的田黄章,那确实是一件圆满的事情,其价值和意义都难估。
  也难怪何老师如此激动,不敢置信。
  何老师还在那儿仔细抚摸端详,封老爷子已经不耐烦地一把抢过章子来,小心地放在我的手上。
  “小姑娘来说说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目光炯炯地看定了我,分明只是考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
  “这枚印章从材质上看,实属上佳,血丝盘格明显,萝卜纹细密舒顺...”
  我索性把脑袋里关于上好田黄石的特征背了一遍,其实我也分不清这枚章的材质是否具备那些属性,但是看到封老爷子连连点头,显然龙心大悦,自觉算是蒙混过关。
  私心里,很可耻地有一种在讨好家长的感觉。
  最后再坦诚说一下自己水平有限,并无法认证古物真伪,但是封老爷子心中已经笃定,也并不在乎何老师的泛酸和我的无知,只是一心高兴。
  性质大好的封老爷子又邀请我品鉴了他的其他若干宝贝,还给我们沏了功夫茶。在两个老头时不时的斗嘴声和茶香里,一下午的时间飞快流逝了。
  喝茶的结果就是我想去卫生间。
  封老爷子挠挠白头发。
  “楼下卫生间的马桶昨天坏了,叫人来修今天还没来,你去二楼用我孙子房间里的卫生间吧,二楼右拐第一间就是。”
  我只好自己爬上楼去。
  二楼右拐第一间,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套房,穿过书房和卧室,尽头是卫生间。
  干净简单的房间。
  我连呼吸也放轻,只怕惊扰这个梦。
  没有乱扔的杂志,没有凌乱的杂物,墙上没有照片,全屋连一件挂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整个房间和楼下一样使用深色的家具,而深蓝色的床上用品,几乎是这极素空间里唯一彩色。
  如果不是书桌上一本摊开的医学书和横在书上的一支钢笔,简直看不出这房间有人居住。
  这就是封信的私人世界。
  我贪婪而留恋地看着这空间里的一切,却不敢伸手触碰。
  封家的别墅住于近郊,算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别墅区,应该价值不菲。但这小小世界里,似乎只有封老爷子和封信两个人居住。
  阳光照在窗子上,有小鸟在窗外鸣叫,静得让人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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