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鸟恋歌

    他神志不清地被两个警察架着，跟在一个白大褂后面，走进那扇生死永隔的大门。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他艰难地呼吸，胃里不停地翻涌，阴冷的温度让他不停地发抖。
    白大褂机械地拉出冰柜，掀开蒙在死者身上的白布，警察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认一下，死者是不是你妈妈，袁枚？”
    他颤颤巍巍地挪步上前，死者满脸血污，五官被碾压得变了形，根本无法辨认，再也不是那个眉眼温柔的女人。他只能认出死者的头发上，还带着那枚紫罗兰发夹。他眼前发黑，惨叫一声，疯了一样冲出太平间。
    这晚过后，华辰的人生变得面目全非。
    母亲去世后，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把所有责任归咎于自己。他封闭了内心世界，不允许自已的人生感到丝毫快乐。
    他终日沉默，与所有人疏离远隔，时常会头晕心悸，反复被噩梦惊醒。父亲认为他这是病，四处寻医问药，把他送到谭医生这里医治。
    可他从不承认自己得了病，不愿意接受任何治疗。记忆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只有完成上一世的爱与诺言，心灵才可以得到救赎。
    对于前世的记忆，他坚信不疑。直到那一天，在周建斌的挑拨下，他与夏诺产生误解差点分手。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被世界遗弃的恐惧感再次将他裹挟。心脏越跳越快，他张大嘴拼命呼吸，却无法吸入一丝氧气，空气变得像浆糊一样浓稠。
    生命即将窒息。无计可施之际，谭医生给他的药，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吃下一大把药丸后，身体的症状得到了缓解。
    从那天起，华辰产生了疑问。为什么自己会反复出现这些症状，一次接着一次，而且越来越严重？如果这不是病，为什么药物能有效减轻身心的痛苦？
    他查阅了大量有关PTSD病症的资料，跟自己的症状极为吻合难以入睡或反复出现噩梦，闯入性记忆错觉或幻象，触景生情时发作的惊恐症。
    难道，脑海中他为之笃信不疑的记忆，是心理障碍所引发的幻想？前世的爱与承诺，只是自己为了逃避现实的伤痛，织出的一个爱丽丝之梦？
    可如果记忆只是幻觉，为什么会真实得如此深切？华辰从小就是智商过人的神童，他最大的爱好是阅读，尤其偏爱历史典籍。记忆中的赫连，会不会是在精神遭受创伤后，曾经读过的史书情节，闯入他的脑海，编造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以回避自己的悲伤与自责呢？
    他疑虑重重。
    母亲的死因重新被查明后，隐匿了十年的真凶得以伏法。原来车祸不是意外，而是预谋已久的谋杀。
    他的生命中像是刮起了一阵大风，虚无的记忆如海市蜃楼般，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崩塌，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夏诺和一凡，是他至亲的人。他们可以那么勇敢，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去调查母亲死因的真相。他怎么还可以这样软弱，继续深陷在记忆的泥沼里，永远也逃不出来。
    他爱夏诺，他要为她做出改变。
    华辰开始按时吃药，这是他为了夏诺，为了守护他们的爱情，迈出的第一步。不管前世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心魔捏造的幻觉，都不重要了。他要彻底忘记它，走出心灵的困境。
    “谭医生，我想改变，我要摆脱记忆的重负，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五颜六色的人生。”华辰语气坚定，双眸中有种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谭远芬激动地点头，“好，太好了，我来帮助你。”
    “关于前世的记忆，你跟夏诺说过吗？”谭远芬又问。
    “没有。”华辰摇摇头，“一开始是担心吓着她，没机会说。后来又不忍心告诉她，不愿让她跟我一样，心里背上沉重的包袱。现在……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记忆是真是假，还有必要告诉她吗？”
    谭远芬赞同地点头，“嗯，你说得没错。”
    华辰离开后，谭远芬拿出他过往的病例，每一次的诊断记录与谈话录音，又从头梳理了一遍他的案例。
    她在华辰的病例档案中记录道：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由于对母亲的死太过自责，患者压制内心所有对快乐的欲求，导致本我停止生长。为了保护本我，自我和超我迅速壮大，在脑海中编织出一个故事，将自己封闭在故事里。故事中的女主角，很有可能代表患者的母亲，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为了他而牺牲了自己。他幻想与女主角重遇，既是幻想母亲能够死而复生……
    谭远芬给华辰制定了完整的治疗方案，包括药物和催眠治疗。但她心里清楚，真正能治愈他内心伤痛的，是满足本我对爱的渴望。
    正是由于何夏诺的出现，她让他重获安全感和爱的勇气，内心开始渴望爱与快乐，再加上车祸的真相被揭开，他自责的心态逐渐消解，内心的本我开始苏醒。
    当华辰心甘情愿地敞开心扉，接受改变，也许根本不需要任何治疗，他都能恢复内心的爱与平静。
☆、第105章 何助理，你有什么意见
    泛海公司由于核心层涉罪，业务陷于停滞，终因无力偿还债务，宣布破产。法院对它进行破产清算后，开始拍卖它的资产，用以偿还所欠的债务。
    恒远竞拍下了泛海在天琴湾项目的全部股权，除此之外，还帮泛海还清了剩余的债务，并妥善安置公司的员工。
    华辰不想把任何人逼上绝路。
    周妙兰被拘留审查了两个月，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可她由于精神崩溃，住进了康宁医院。
    她每天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华一凡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母亲，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妈，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周妙兰住进医院后没过几天，惊心动魄的警笛声，再次打破华家所在的别墅区的宁静，这回来的不是警车，是救护车。
    华伟国心脏病发，幸好发现得早，被及时送进医院。华辰和华一凡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父亲脱离危险。
    病床上的华伟国像瞬间老了十岁，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深觉自己这一病，恍若隔世。
    两个儿子坐在自己床前，见他醒了，都起身靠近。
    华伟国还没有力气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眨了几下眼睛，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愧疚，悔恨，难堪。
    他见两个儿子面容疲倦，眼里充满血丝，抬手示意他们回去，华辰和华一凡对望了一眼，默默地起身走出病房。
    临出门的那一刻，华一凡回头，看见父亲的眼角，闪着点点亮光。
    十年前，袁枚出事的那晚，华伟国整夜在周妙兰那里。直到第二天回到公司，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妻子出了车祸，肇事者是一个刚成年的小混混。
    听了警察陈述的案情，华伟国不太相信，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年青，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吸毒加酒醉后，还能独自把车开出七八公里。没准是真凶肇事后逃逸，拉了他来顶包。他发誓要查清事情的真相，严惩肇事的凶手。
    周妙兰拦下他，劝说道：“伟国，昨晚你一直不出现，你现在去把事情闹大，要是警察问你，昨晚你在哪里，你怎么说？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何不尽快息事宁人。”
    华伟国当时已是云港的知名企业家，正在竞争市中心的一个地块，万一周妙兰和华一凡的身份被竞争对手挖出来，利用他的污点大作文章，可谓得不偿失。
    听了周妙兰的话，华伟国退怯了，他忍住气默不作声，把所有事交给周建斌处理。
    同舟共济十几年的妻子，是自己行为不忠在先，爱情没了，感情还在，愧疚还在。随着年纪的增长，每当想起前妻袁枚，华伟国的内心都很难平静，只能将这份愧疚，转化成对华辰的关爱。
    可是创伤已然不可逆转，童年时代的漠视与离弃，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进儿子的内心。
    “来人，快来人，快打120，董事长晕过去了。”
    晕倒前最后一刻，耳边响起了张妈的呼救声。华伟国没有气力呼救，也不想呼救，头脑中有一瞬间的闪念，觉得就这样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和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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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均带领市场部，全力投入天琴湾的规划和营销，设计方案改了五六稿，华辰始终没有点头。
    老谭很有些丧气，别墅区的设计方案，是英国顶尖的设计公司出的，自己怎么说，也称得上业内大咖，对市场的走势和需求，还是有十足把握的，连他都觉得方案完美得无懈可击，真搞不明白，华辰到底哪里不满意。
    艾弗里建筑师事务所又送来最新的修改方案，谭均召集审看会，市场部的主力都在座。有关天琴湾的会议，华辰都会要求何夏诺一起参加，她是在鹏湾长大的，最有发言权。
    看完PPT演示，在座的同事纷纷点头，谁都没有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