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灯

  宁暮归一边给她找衣服，一边道：“你忘了，我们现在在S市。”
  莫陌茫然地眨眼：“我们来S市干嘛？”
  宁暮归闻言总算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放下手里的活，认真看着她：“你不记得了？”
  莫陌更加茫然了。
  宁暮归试探地问道：“那楼越呢？”
  “楼越？宁哥哥的朋友吗？”莫陌纠结着扒拉着头发。
  “阿大呢？”宁暮归又问。
  莫陌哭丧着一张小脸：“宁哥哥你怎么尽说些陌陌不知道的人，什么楼越阿大的，你又没介绍给我认识过。”
  宁暮归错愕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出她有没有撒谎，可是莫陌的眼睛太过纯粹和无辜，没有丝毫撒谎的迹象，他想到了楼越的最后一句话：
  “放心吧，她不会再记得我的。”
  ☆、番外：尘锦若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入了这座现代化的城市，即使已经很多年了，我依旧不怎么习惯行走在这样的水泥路上，而我更不习惯的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我的身边没有她……
  从小陌开始轮回，她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唯有这一世。
  尽管如此，我仍是感激着宁暮归的，因为他给了小陌千年来独一份儿的幸福。
  悄悄地出现在病房的门口，里面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依偎着，两对男女跪在他们的面前，那应该就是他们的一双儿女和他们的儿媳妇、女婿了。
  即使应她的希望从她生命中消失，然而我又如何能做到对她不闻不问？
  真好，一千年轮回，终于看到了她成亲生子，然后慢慢变老。
  可是……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跳得很慢，然而却带着一丝丝的钝痛。
  我知道，我终究还是嫉妒的，嫉妒她的这一切不是自己给予的。
  “你来了。”像是多年熟识从未分开过的老友，早已青春不再的宁暮归笑着对我打招呼。
  我抿了抿唇，却是没办法像他一样轻松地和他打招呼。
  他应该知道的，当我来的时候，就是小陌这一世的终点了。
  “做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可爱。”宁暮归笑道。
  我能感觉到，自和宁暮归熟识后，他的话里总是带着调侃，但我实在不知道我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好笑的。
  对于此种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的东西，我一向持无视的态度。
  于是我进了病房，我看见靠在宁暮归怀里已经成了老人的小陌慢慢睁开双眼……
  我突然有些紧张。
  我害怕看见她眼中的排斥，即使我已经知道楼越已经永久地剥夺了她的记忆，不仅仅关于他的，还有关于我的。
  想到楼越，他还真是……睚眦必报。
  不过总的来说，我才是最后能陪在小陌身边唯一的人。
  未来的永生永世，无论如何，小陌，为师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即使你依旧排斥我如斯。
  就让为师再自私一回可好？
  有些暗淡却依旧干净无垢的瞳孔，即使她的年华不再，即使她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在我的心里，她依旧是我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徒儿。
  “宁哥哥，这个年轻人是谁啊？”
  苍老无力的声音从她的嘴里慢慢吐出，我的眼突然有些酸涩。
  此时宁暮归执起她的手，轻轻笑道：“陌陌不记得他了？”
  只见小陌努力睁大眼睛，她缓慢地开口道：“阿越，他是你们的朋友吗？”
  熟悉的称呼让我浑身僵硬。
  “妈妈，他应该是爸爸认识的人。”床前跪着的中年男子强笑道。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
  宁暮归似乎看出了我的变化，他对我露齿一笑，其实我很想说：“别露了，即使你的假牙装得再像，它也不是真的。”
  “我儿子宁越，他的名字是陌陌起的。”宁暮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了眼名为宁越的中年男子，我不想承认自己嫉妒了，于是对着宁暮归略带嫌弃道：“比起他来，差远了。”
  我相信宁暮归明白我话中的“他”是谁，那个我们彼此都羡慕、嫉妒，又震撼的男人。
  羡慕和嫉妒，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小陌没有被他除掉记忆，那么他将是小陌永远爱着的男人，谁也越不过。
  而震撼的是，他为了小陌付出了生命和灵魂的代价，却甘愿成全我们所有人……
  宁暮归闻言却也不怒，反倒笑得很开心似的，他道：“再差，他也是我和陌陌的孩子。”他抱着小陌的手示威似的紧了紧。
  “宁暮归‘老’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这次我是真嫌弃了。
  宁暮归笑得假牙都要掉了似的才停下来，他把底下跪着的几个后辈都叫了出去，这才有了些正常的表情。
  他对小陌解释道：“陌陌，这位……”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笑道，“这位是活了差不多上万年的‘老怪物’，他是我们以前的熟人呢。”
  我感觉嘴角微微有了抽搐的迹象，这是我在面对宁暮归时经常会出现的不正常表情。
  然而对上小陌茫然却没有排斥的眼神，我突然不介意了。
  仔细想来，楼越虽然让小陌忘记了我，但她同样忘记的还有对自己的排斥……
  其实，我是该感谢楼越的吧？
  “小陌，为师……我……”面对着小陌纯粹的目光，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烫，感觉此刻的自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一样。
  “噗嗤”一声笑拉回了我的神思，我皱眉看向发出笑声的宁暮归。
  “好了，你可以暂时离开了，我想和陌陌单独待一会儿。”宁暮归对着我摆摆手。
  我们都明白小陌的时间不多了。
  当我出来时，对上病房外坐着的他们的四个后辈，我能看出来他们眼中的疑惑和好奇。可是对于除了小陌外的人，我向来没有多少情感和耐心，即使他们是小陌的子女，但也仅仅是她这一世的子女……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清冷疏离，这让我回忆到了小陌曾经轻声嘀咕的一句话，她说：“师尊不说话样子，还真是高贵冷艳，冷死人了。”
  高贵冷艳……
  我不禁扬起了嘴角，曾经的回忆多么美好，可是……
  再美好的回忆，能记得的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心里久违的痛传来，我知道，小陌再一次离世了……
  我有些艰难地推开病房的门，外面等着的四人似乎也有所感，他们从我的身后快步挤了进来，然后围着病床跪下低声哭泣。
  “尘锦若。”宁暮归低声唤我。
  我的视线从小陌身上移开，这一刻，我发现刚刚还和我调笑的宁暮归瞬间更加苍老了。
  我有些疑惑地掐指一算……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会好好照顾她，如果可以，将来我会带她来看你。”我复杂地看着这个明明还余十几年阳寿却让自己变得生命垂危的男人。
  宁暮归笑着摇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是你知道吗？”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对恶魔说过，没有了宁暮归的莫陌就如鱼儿离开了水――无法呼吸。
  而我没有说的是，没有了莫陌的宁暮归就如苍鹰失去了蓝天――即使拥有强健的体魄却也只能在黑暗中悲鸣。
  鱼儿离开了水，是死，而苍鹰即使失去蓝天却仍能活着。
  可是谁能说，活着就一定比死更好呢？”
  宁暮归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答案，我怔愣了一会儿才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我想我是理解的。
  如果换做是我，如果这个世上再没有小陌成为我的期盼，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承受无穷尽生命中的孤寂和痛苦。
  我上前坐在床沿上，执起她滑落在床上的手，在手腕上细微的皱纹处，我找到了那个我曾经留下的痕迹。
  我指着它对宁暮归道：“宁暮归，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宁暮归有些孩子气地将她的手从我手中抢了过去，他哼哼道：“我还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家陌陌为何手腕上凭空出现一道疤痕，虽然很浅，可我用尽办法也没将它消除掉。”
  我得意轻笑：“你要能将它除掉，那我就不是我了。”
  见宁暮归仍旧“哼哼”地看着我，我有些无语，但还是对他说：“记住它的模样，如果来世你能见到它――”
  宁暮归打断我的话，兴冲冲问道：“你就让我恢复这一世的记忆，然后和陌陌再续前缘？”
  我差点抛却上万年的修养给他一个白眼：“做梦吧，能否恢复记忆，能恢复多少，就得看你对小陌的感情了，至于再续前缘什么的……”我终于还是给了他一个白眼，“我觉得你是没有机会了。”
  宁暮归不服气道：“尘锦若我告诉你，你可别趁人之危，我现在就跟上陌陌，可不能让她走太远了。”
  宁暮归话音一落，就在我和他的四个子女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永久地闭上了眼。
  我努力平息了胸口的起伏不定，一抬头便对上他四个子女的齐刷刷而诡异的眼神，似乎我若不说出个所以然就拿我做杀父仇人一般。
  嘴角没形象地狠狠一抽，真想对宁暮归竖起中指鄙视他。
  “你们……”
  我刚要开口，就见那名为宁越的人擦掉眼泪道：“您是我们母亲的师尊，冒昧称呼您一声师祖，您的事，父亲有给我讲过，他让我转交给您一件东西。您稍等！”
  说完我见他出去打了个电话。